“这个······”旁边一士伍又仔细打量了从眼前走过的黄牛片刻,摇摇头道:“咱们里虽然养的牛是不少,所以才叫丰牛里。可赛牛却是年年排在中等。‘最’都让三树里夺了去,没见到他们里的牛,俺可说不准······”
“唉······”有人叹气,说:“丰牛里的牛反而不丰,全里的人都没脸皮。只是那三树里养牛不多,却个个精壮,呜呼奈何!”
“噫!”方才发问的人不屑道:“三树里的牛都是其里佐鸠在饲养着,别看那鸠平日里吝啬的一毛不拔,可饲牛却是肯下大本钱,不但尽心尽力,甚至听说他还自己倒贴些钱财,生怕饲养的官牛掉膘。真是怪哉,怪哉!”
“怪啥嘞!”有人接话:“三树里的里佐鸠,就是靠着饲牛的本领从士伍升任了啬夫,后来又做了里佐。俺听说三树里的里典年纪大了要退下来,里门监和里佐都在争夺这个位子,若是鸠能在今日的赛牛中得‘最’,里典的位子应该就是他的了。”
“原来如此······”众人闻言,都恍然点头。
“那这么说······”有人犹豫道:“若是鹏小子的牛今日胜了,他岂不是也要得官为吏嘞?”
“这个······”众人接沉默不语,顺带着看向张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正处在舆论中央的张鹏此时对邻里的议论丝毫不知,就算他听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看法。这只是他人生起步的一个小台阶,日后大秦的广阔天地正在等待着他,又岂会在乎这些黔首们的褒贬?
不过,跟在后面拉车的硕此时脸上已经乐开了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张鹏在前面赶着牛,只听身后传来硕破锣般的喊声:“大兄,恁慢点,且让邻里多看看咱们的牛嘞!”
张鹏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只见硕这厮正停下脚步,在几个小女子面前炫耀,不时还对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果然,那几个小女子顺着看了过来。
张鹏生怕自己被里中那几个小女子盯上,平时躲都来不及,更加不敢停留,脚下不慢反快,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赛牛要紧,万勿耽搁了时辰!”
“诺!”硕急忙答应了一声,脚下发力,追赶上来。
在里门监陈多的关照下顺利出了里门,张鹏连续绕过几个路口后才放慢脚步,等满头大汗的硕追上,道:“现在出风头有什么用,若是不能得‘最’,里人不知道会说得多难听!”
“啊?”硕楞了一下,他年纪到底才十七岁,心智远没有两世为人的鹏成熟,自然也就没见过人情多变。只道:“大兄,那几个小女子对你可是眼热得很,你咋就不动心嘞?”
张鹏上前抢下大车,让硕赶牛,道:“她们生得上下一般粗,臂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生撕鸡鸭也不在话下,你喜欢?”
硕双眼一亮,喜道:“大兄知俺!”
张鹏满脑袋黑线,顿时觉得和这厮无法交流,只道:“丰胸蛮腰翘臀大长腿才是我的菜。”
硕撇了撇嘴:“大兄说话好没道理,女子又不能吃,怎地就是菜了。”
张鹏:“······”
硕:“······???”
张鹏他再也不想说话,拉起车就走。
硕本来还要争车,被前者瞪了一眼后,只得接过鞭子,驱赶牛群上路。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日中时分,正好赶到了赛牛的地方——此处是一个山坳,四面环山,中间平坦,草木茂盛。早有翠花乡的吏人搭了棚子,下好了围栏,正恭候上吏。四十个里的里正、里佐、啬夫也都来了,各里分开扎营,打着绣有字号的幡子。
硕眼尖,一下就瞅到了丰牛里的营地,但不是他认字看到了幡子,而是看到了里典。
“大兄快来,咱们里在此处。”说罢,当先赶着牛跑了过去。
张鹏正被眼前热闹的景象惊住,他没料到两千多年前的一个乡村赛牛,竟然也有如此声势,只见小平原上人头攒动,除了中间比赛用的场地无人擅入,其他地方则宛如集市。
有挑着担子卖杂货的,有赶着鸡鸭交换物品的,还有兽医搭着架子给牲畜瞧病。鹏这才明白,赛牛已经不单纯是一场比赛,更是民间娱乐、交易的活动。
听到硕的喊声,鹏拉车跟上。
丰牛里的里典和里佐见到自己里养的牛如此精壮,也颇为意外。往年丰牛里养的牛虽然多,但赛牛却总不能得胜,成绩只能排在中游,他们二人也觉得脸上无光,久而久之就放任不管了,只要不出大错,凑合着过日子而已。没想到一月未见,自家里中的黄牛竟然大变了模样,不由问道:“士伍鹏,你是如何把牛饲养的如此之好?”
“哈哈哈!”张鹏招牌式的大笑,顺带着让硕将牛都赶到临时搭建的牛舍中拴牢后,这才将自己的方法解释了一番,听到的人连连称奇。
张鹏心里清楚,他的饲牛之法并无什么技术含量,根本做不到保密,所以不如大方说出来。再者此法田典早已知晓,也无须担心有人冒领功劳。
“嗤!”一声嘲讽传来,就听有人尖利的嗓音道:“庸耕之徒也会饲牛,天大的滑稽事!”
丰牛里众人怒目而视,原来出言不逊的正是三树里得里佐鸠。这厮远远瞧见张鹏被围在人群中,吸引了许多黔首看热闹,顿时便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了。
而且士伍鹏原本是自己的雇农,上个月不肯向自己顿首认错,还天真的想要吃酒食肉。鸠原本纳闷这穷小子有什么依凭,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这小子是要赛牛得最,然后领取县中赏赐的酒肉啊。
“哼!”鸠暗自冷笑,在其眼中士伍鹏这种苦力连自己都养不活,穷得怕是要和牛争饲料吃了,哪里会饲牛呢?看来自己是赢定了!
张鹏却是毫不羞恼,他对里佐鸠并不理睬,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鸠自讨没趣,狠狠地瞪了一眼转身离开,鹏在他眼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得再欢,也离死不远了!
“咣······咣······咣······”
就在这时,鸣金之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片鼓声。
张鹏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赛牛开始了!”
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陈胜!
第九章 开赛()
“涉!”一月未见,陈胜依旧有些瘦弱,脸色泛黄,但精神了许多。
张鹏大笑一声,问道:“弟如何在此?”
“大兄!”陈胜施礼,答道:“弟听闻大兄为丰牛里饲牛,故而想到大兄定是要在赛牛中夺‘最’,凭此得到上吏赏赐的酒肉,因而特地来此一观,为大兄助威!”
张鹏没想到陈胜消息如此灵通,开心道:“弟且看好,大兄是如何获胜!”
“那里佐鸠,弟倒是知道他不少事,饲牛的功夫不差,大兄要当心!”陈胜嘱咐道。
这时候硕也凑了上来,得知里佐鸠饲牛的水平不弱,顿时有点心慌:“大兄,若是没有得最,俺······俺就和你一同给那不当人子的助耕!”。
“说甚傻话!”张鹏在说的脑壳上敲了一记,呵斥道:“你这憨货与俺一起饲牛一月有余,所图为何,怎地现在如此怕事?”
硕低着脑袋,嘟囔道:“那不当人子的鸠奸诈得很!”
张鹏道:“鸠没见到咱们的牛,所以才敢放心比一比。不过我也没见他的牛如何,算是扯平了。弟休要担心,若是说了丧气话咒俺,神灵也不会庇佑!”
“大兄定然能赢!”硕急忙坚定道。
“哈哈哈!”张鹏大笑道:“善!”
张鹏介绍陈胜与硕认识,不一会就见两人已经打成一片,以兄弟相称了,硕年齿最小,自然就是老三。这陈胜身无长物,交朋友倒是很有一套。
三人说笑热闹了一阵,前边传来里正的催促声,原来是乡中的田啬夫和县里的县丞到了,比赛正式开始!
鹏赶着牛群进入一片空地,四周都有篱笆和栅栏围住,这里是比赛的准备区。
片刻之后,就见县中的上吏县丞和乡田啬夫一前一后登上临时搭起的木台子,开始发表讲话。
讲话的内容当然是让人听不懂的官样文章,但核心无非就是阐述大秦对牛畜的重视以及本次赛牛得奖惩办法。大部分黔首根本都听不懂县丞说了什么,只是在结束的时候负责拍掌叫好。
这种套路让张鹏有一种荒谬的熟悉感,跟后世单位开大会的节奏完全一样啊!
这一次四十个里总共有二百头牛参赛,每个里出牛五头。比赛科目分为重量、牙口、体型、毛色四个部分,也就是说体重最大、牙口坚固无缺、体型健硕、毛色鲜亮的牛为最优。
同时,每个科目满分是三个豆子,有专门的小陶罐摆放在参赛的牛前,负责打分的上吏按照标准给每头牛一到三颗不等的豆子。最后看哪个里得到的豆子最多,便算获胜。
评审席上已经坐满了人,鹏打量了一眼,皆是头戴木冠、身穿吏服的有爵者。其中县丞身穿“簪袅”爵位特有的服饰,很是显眼。田啬夫牟就坐在县丞之侧,翠花乡的赛牛之事本就应该由他来主持,只不过爵位低了些,不能占据主位。乡田啬夫牟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眼一扫,见是鹏在向自己招手,便露出笑容,颌首示意。他身侧的县丞见牟对一个年轻的士伍加以颜色,心中不解,便探身询问缘由。
牟自然是知无不言,就把自己和士伍鹏研究出饲牛新法的事情说了一遍。县丞闻言,眼睛一亮,抚须道:“既如此,稍后老夫倒要好好看看那小子的牛如何!”
“首赛者,清河里!”
远远的听到点名,排在最末参赛的鹏有些恼火。就在田啬夫牟和县丞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完成了抽签,结果运气不佳,竟然是最后一个参赛。眼看着自己的牛不耐烦地将尾巴甩来甩去,鹏唤来硕和陈胜,让二人赶紧取青草饲牛。
这些牛也是吃货,一见到新鲜的草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开心地吃嚼起来。
第一个参赛的是清河里,此里靠着淮水的支流,善于捕鱼却对饲牛没什么经验。他们的饲牛人也是一个年轻的士伍,战战兢兢地赶着无头黄牛走到场地中央,便有小吏上前帮着他把牛拴住。
只见清河里的牛一个个无精打采,而且个子低矮,瘦弱不堪,一看就是没有用心饲养。
“开始吧!”县丞发话。
“诺!”田啬夫牟回礼,应了一声,挥手道:“各科吏员上前,务要公正,不得徇私!”
随着田啬夫牟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了的小吏就一拥而上,对每一头牛都开始进行测量。有的吏员拿着尺子,有的则给牛摸骨,还有用力掰开牛嘴查看的。他们不远处,几个记吏正捧着竹简,不停地在上面写写画画,看起来倒也是非常专业。
不一会,测量完毕,各科吏员把竹简汇总后呈了上来,县丞、田啬夫以及其他负责评分的上吏就开始皱着眉头考量,大概过了半刻,县丞首先放下了手中的笔刀,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公布吧!”县丞再次发话。
田啬夫牟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捧着竹简宣道:“大秦始皇帝二十九年夏七月,兹有淮阳郡阳城县翠花村赛牛事,清河里得豆七颗,不及,赀啬夫、里佐各一盾。田啬夫牟宣!”
此成绩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嘘声。赛牛除了争夺第一,还有一个及格线,若是最后一名能达到国家统一的饲牛标准,也不会受罚。可这清河里不但年年得最后一名“殿”,还经常不及格,被罚了多次,但就是不见起色。
也难怪,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家守着一条清河,光是贩鱼的收入就很富足了,何苦在饲牛上下大力气?
“唉,这清河里年年如此,饲牛也不用心,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县丞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满。他对田典牟叹道:“据说陛下欲北伐匈奴,故而令天下重牛以备军需,郡中给县里下了文书,咱们阳城二十六乡,最少要有三个乡的牛能够得满15颗豆子。今日吾观翠花乡牛事,若是不谐,你我皆要受罚矣······”
“三个乡······”田啬夫牟的面容也凝重起来,这对于阳城县来说,有点太难了。不过他眼睛一亮,道:“上吏勿忧,下吏倒是有一个法子!”
“何法,说来听听?”县丞问道。
田啬夫牟立刻道:“清河里不用心饲牛,在于处罚对他们而言并不重,此里以捕鱼为业,十分富足,赀二盾太轻。但是秦律严明,不可擅改,不若拟出规矩,赛牛得‘殿’者一年不得饲牛,也就没有了朝廷发放的大批补贴。如此一来,各里必然争相饲牛,不愁牛业不兴矣!”
“噫!”县丞抚须道:“此法倒可试试。那得‘殿’之里的牛就交给得‘最’的里代为饲养吧。朝廷发放的钱粮也转给他!”
“然,下吏正是此意!”田啬夫牟躬身道。
“那就去办,告知参赛各里!”县丞下令。
“诺!”田啬夫牟领命,起身离开。
不一会,就听整个小平原上议论声四起,黔首们都听到了消息。鹏在候赛区并不知情,但好在有消息灵通的陈胜负责打探,片刻之后便也晓得了。
“大兄!”硕兴奋地直搓手,道:“若是今日咱们得‘最’,便可以得到清河里的所有耕牛了,俺问过嘞,有十一头呢!”
“然也!”陈胜也为张鹏高兴,说道:“俺看大兄所饲之牛强过其他里许多,得‘最’不是问题!”
“不要高兴的太早。”张鹏笑道:“且赢了再说!”
接下来参加评比的,是杨柳里,此里饲牛用心,但比不上三树里的里佐鸩那样甘愿自掏腰包给牛加餐,故而一直处于下风。不过杨柳里的人也不用担心被罚,倒是心态很好,饲牛者是其里中的啬夫,不紧不慢地赶着牛上前。
片刻之后,结果就出来了,得豆十三颗,成绩已经很不错。
县丞和田啬夫牟相顾点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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