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正堂外,早有伏生的仆役等候着。见到左文,便上前引路。于是左文很快就来到了伏生休息的房门外。
轻轻叩了叩门,褪去脚上的鞋履,低头迈步入内。就看到老师正端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书简。
左文连忙小步快走上前,伏地顿首道:“不肖弟子左文,叩见恩师!”
伏生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爱徒,说道:“坐吧······”
左文起身,轻轻的坐在伏生下手,打量着自己的恩师。只见伏生已经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左文心中一酸,情不自禁的双目含泪,说道:“恩师,您苍老了许多······”
伏生哈哈一笑,带动白须乱颤。他微微摇了摇头道:“一入朝廷,每日便有俗务缠身,耗尽了精力。吾又不是那深山中食露吞丹的仙人,怎会不老?”
说着,他也打量起左文,见弟子依旧干练,颇为欣慰的道:“吾看了汝去年上计的结果,被朝廷评为最。按照惯例,似汝这等贤才,再磨勘一年,就可升入咸阳为吏了,你很不错。”
被恩师如此当面夸奖,左文微微有些脸红,连忙说道:“是恩师教导的好,弟子愚钝,只不过照着恩师的教诲去做罢了。”
自谦过后,左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知恩师突然前来,是有何要事?”
伏生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不急,你的师兄稍后也要来此。待他来了,吾等再一起商议。”
左文的师兄,便是阳城县的县令赵阳。
后者听言,心中一惊,暗道:“恩师这次所图必定不小,竟然将自己在淮阳郡最得力的弟子都召集了。”
片刻之后,门外就响起了叩门声,果然是赵阳挺身而入。赵阳见到左文也是一愣,但转瞬便反应过来,先给老师顿首行礼,然后又与左文相互见礼。待礼毕,这才坐在左文的上手位置。
赵阳的官爵虽然比左文略低,但因为这是恩师召见,所以只论师门,不论官爵,因而他才能够坐在左文的前面,离伏生更近一些。
这时候,伏生才缓缓开口了,说道:“如今儒家势微,法家坐大。各地郡县都在奉法弃儒,不但学儒的人在减少,就连官府之中也在排斥儒生。”
“唉······”长叹一声,伏生道:“汝二子,皆乃吾最得意门生,前途无量。为师亦不忍因儒家身份而误了你俩前程。尔等若欲改换门面,为师也自无不允。”
左文和赵阳闻言一惊,连忙起身叩首,齐声说道:“恩师说的哪里话,弟子怎敢做此欺师灭祖之事?望恩师收回此意。”
伏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果然是吾中意的弟子,起来吧。”
“为师此次前来,就是要力保我儒家在淮阳的根基不失,同时还要除去那些祸乱地方的酷吏。特别是都田啬夫鹏,要将其扼杀于未萌。”
赵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左文却疑惑道:“鹏即便为都田啬夫,也不过是弟子手下一吏耳。怎劳恩师大驾,亲自前来动手?”
伏生却摇了摇头,说:“尔等不知,那小贼以背天反季之耕,闯下偌大名头。陛下已经动了召见他的念头。此次圣驾前来淮阳,也主要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冬种的成果。倘若······”
剩下的话伏生没有说,但左文已经明白了。倘若鹏真的有缘见驾,那很有可能就此飞黄腾达,从此再也不受制于地方,所以恩师才如此着急。
但是皇帝要召见谁,又岂是他们这种地方小吏能够置喙的?便是恩师自己,恐怕也无法左右皇帝陛下的想法吧。
这是,一旁的赵阳问道:“恩师既至,可是已经有了妙计?”
伏生抚须而笑,将方才拿在手中的竹简传下,道:“为师也在头痛该如何处置,岂料天助吾等,汝二人自己看吧。”
赵阳结果书卷,扫了一眼后又传给左文,二者面面相觑:“白虹贯日?”
“然也!”伏生道:“此乃为师在咸阳的密友来信,言说宫城之上有白虹贯日,此大凶之兆也。”
左文皱着眉头,说:“恩师,白虹贯日确主大凶,但皆出于刺客现身之时。前有聂政之刺韩傀也,后有荆轲慕燕丹之义。该如何与那都田啬夫鹏牵连?”
赵阳道:“师弟你就是太过端正,怎还不晓得此中关窍?朝中太祝乃阴阳家,专掌鬼神天象。他与儒素亲厚,只要他说一句话,不就成了?”
伏生赞赏道:“阳,汝言无差。太祝亦有奏报,不日便可送达君前。“
说到次处,年逾五十的伏生突然声色俱厉起来:“春种、秋收、冬休,此天命也。鹏实奸贼,反其道而行之,定是惹恼了上天。如今上天示警,吾等自然要进言于陛下,以除此獠。”
此师徒三人在驿馆中谋划的火热,却不曾想过隔墙有耳。那侍候了伏生许多年的老隶臣就立在窗外的拐角处,将里面的谈话声听的一清二楚。
就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片绢帛,用炉中黑炭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就卷在一起,唤来驿馆的下吏。
一块腰牌在下吏的面前晃了晃,这不耐烦的下吏顿时毕恭毕敬起来。听了老隶臣吩咐后,就接过绢帛,直出驿馆,驾马飞奔而去。
半日后,这绢帛就呈现在了随驾的少府令章邯案头。
“哈!”章邯扫了一眼,扔入火盆,火花砰的一声炸开,绢帛就化作灰烬。
“上吏何故发笑?”一旁的属官问道。
章邯微微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案······“腐儒作妖。”
“敢言上吏,近日来六国余孽动静不小,是不是早作安排,以免惊扰圣驾?”另有属官请示。
“无妨,尽是魑魅魍魉,疥癣之疾也,不足为惧。”章邯睁开了眼睛,冷声道:“带陈县都田啬夫鹏来见本吏!”
第八十三章 见章邯()
少府,是中国历代政府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始设于战国,秦沿置。其职掌主要分两方面:其一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其二负责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需要的供给和服务。
这样的一个机构,其实就相当于皇室的管家和家臣。因此非皇帝信重者不能任,非忠心耿耿者不能入。但也正因为倍受始皇帝的信赖,所以大秦的少府在经济职能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许多特务性质的工作。
少府人员往往奉旨办事,即便是封疆大吏,如郡守县令,一般也不会当面与之产生冲突。毕竟当官的最怕领导的秘书,谁都不想得罪一批专业打小报告的人员。
所以,当淮阳郡陈县的少府人员上门的时候。还没等硕做出反应,几把未出鞘的剑就横在了张鹏与硕二人之间。很显然,对方只带张鹏一个人。
张鹏并不认得少府的官服,但见对方亮明了腰牌印章,又驾着车辆,而且身穿官吏之服,也只能从命。他吩咐硕守好宅门,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子没有兜圈,在巷中直行片刻便转头上了大路,然后直奔城门。出城而去,大概过了小半天功夫,才缓缓停下。这期间一直有人乘马随扈,每当张鹏想透过车窗帘的缝隙向外偷看时,都会迎上对方冰冷不善的眼神,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所以张鹏一直未敢挑开窗帘观察,但从颠簸的程度来看,走的一定是城外的偏僻小路。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才有一官吏挑开车帘,示意张鹏下来。张鹏在车内早被颠的七荤八素,如蒙大赦一般跳下了车,只见入眼的是平坦的山坡,山坡上,伫立着一座十分突兀的巨木垒成的军营。
空气中还散发着泥土被从地底翻出来后散发的味道,凭此推测,这座军营该是刚刚建立不久。军营外,尽是连绵的军帐,放眼望去,怕是有上千座之多。
引路的工作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名雄壮的军士替代了,张鹏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见过此等场面,也不敢胡乱出声,没过多久就被带到军营外围的一座军帐前。
帐前有侍卫拦住,引路的军士与其沟通了一番,侍卫进去通报。片刻后,帐帘一挑,侍卫露头出来招了招手,引路的军士从后面推了一把张鹏,张鹏就跟着走了进去。
就见账内上首端坐一人,此人身着玄色吏服,被青绶、腰悬银印,长长的美髯飘散在胸前,倒是英姿勃发。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但从他身穿的华贵吏服和头上戴的板冠就不难判断,官爵一定不低。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张鹏连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吏服,稽首禀道:”下吏陈县都田啬夫鹏,见过上吏!“
那人微微抬了抬手,让张鹏起身。开口直接问道:“你就是秋耕冬种的鹏?”
张鹏觉得此人的声音十分浑厚,让人一听就有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而且上位者的气息十分明显,和前世他见建筑老总的感觉特别像。
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最清楚,张鹏立刻点了点头,道:“正是下吏,不知上吏如何称呼?”
那人抚须笑道:“老夫章邯,忝为少府令。”
“少府?”
张鹏愣了愣,这不是九卿之一吗?秩在2000石,相当于是后世的国家部级干部啊!自己这个都田啬夫如果放在后世,不过是地级市的农业局长,和人家比不知道相差了多少级。
他不禁疑惑:“这种大人物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对章邯此人,张鹏并非全无了解,在前世时,他看电视剧《楚汉传奇》中,此人的戏份不少。乃是秦王朝最后一员大将。曾受命率骊山刑徒及奴产子迎击陈胜起义军,屡战屡胜。但是后来却投降了项羽,致使秦军被坑杀二十万人。在楚汉战争中,章邯与刘邦军屡战不利,城破自杀。
这种是书上留名,影视剧上能活好多集的人物,专门派人来找自己······
“难道是张良来找自己的事儿东窗事发了?那也不应该呀,如果事发,来找自己的应该就是县狱掾才对,怎么会是少府呢?”
看出了张鹏的疑惑,章邯微微一笑。他用手一指,便有侍立在一旁的下吏端着几卷竹简走了过来,俯身放到张鹏的身前。
张鹏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展开后,只见上面都是篆文,他并不认识。但开头的一个字,却是识得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鹏。
迅速合上,又拿起第二卷第三卷,上面开头部分则分别写着陈胜、硕。只不过在字数上自己的最多,大概有几百字,陈胜和硕则只有寥寥几句话而已。
“这······这是?”张鹏惊讶的抬头看着章邯。
“没错,此三册便是尔等的记录。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信息,并不全面。不过想了解一个人,有这些也足够了,不是么?”
张鹏摇了摇头,道:“俺不识字,并不晓得上面写了什么。”
章邯闻言,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一个司农之力不认字是正常的,何况张鹏为吏时间尚短,并没有接受系统的训练和学习。
但他还是道:“吾大秦之吏就要识字学法,怎么县中没有安排汝到学室中就读吗?”
“这难道就是秦代的义务教育?”张鹏脑中想了想,但是还是摇头道:“回上吏问话,俺并没有接到去学室学习的通知。”
“原来如此······”章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鹏在陈县的地位有些尴尬,县令左文是儒家的人,既然已经决定搞倒他,又怎么会下力气去培养呢?所以连基本的过场都不想走,因为就算培养了张鹏还不是一样要把他弄下去吗?
于是章邯便道:“字还是要认得的。汝想有所作为,就必须学秦律、懂秦法,遵守为吏之道!”
“多谢上吏栽培!”张鹏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诚恳。他还记得自己的高中班主任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真心盼着你好的人,才会让你学习。一开始他名不觉得有什么感触,等毕业走上社会后才深深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
张鹏问:“不知上吏唤下吏前来,有何要事?”
“哈哈!”章邯习惯性地用手指敲了敲桌案,语气轻松的道:“是不是要事,本吏却也决定不了。决定权在你自己的手里。”
张鹏愣了愣,不明白章邯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章邯微微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吏欠身领命,便对着张鹏开口道:“月前,咸阳有白虹贯日,乃大凶之兆也。”
张鹏闻言摇了摇头,他既不知此事,也不知什么白虹贯日究竟有何说法。
下吏继续道:“朝中有儒臣欲觐见陛下,言说此凶兆乃是地方有奸贼违背天命、破坏农时所致!”
说完,笑吟吟的看着张鹏。
张鹏:“······反季节种地的好像只有老子自己啊······”
“mmp!”
第八十四章 走投无路()
“啊!!!”
张鹏头戴一顶崭新的单板长冠,额上绑了头带,头带系在脑后的部分被迎面而来的河风吹的飘动起来。带着强烈的愤懑,张鹏大声对着远处吼叫起来。
硕的脸上涕泪横流,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陈县了。如今莫名其妙地被人带上了船,说是要去什么劳什子的“岭南”,这地方连听都没听过,前路未卜,真是痛不欲生。
正所谓“父母在,不远游。”这下可好,真的是游到远方了。
不过,最悲愤的还不是张鹏和硕,而是站在船舷同样做生无可恋状的司马欣。他是少府长史,也就是站在章邯身侧的那位下吏。本来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件事情,没想到却被该死的都田啬夫鹏硬生生给拉扯了进来。
哦,不。不应该再叫都田啬夫鹏了,两个时辰前,这小子已经被火线提拔为少府的太官令,爵在簪袅。有此爵者,可以得到三顷田地,三座宅基地;还有资格头戴单板长冠,并在马上加丝带为标志。若在军中,簪袅可以有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干草半石。
至于太官令的职责,则是掌宫廷膳食、酿酒、种菜、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