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左文见张鹏整日在自己眼前晃悠,心里面感觉很不爽。他的同门阳城县令赵阳前几天又送来一封手书,拜托左文注意张鹏这个王继的走狗,不能让他再弄出什么急功近利的事情。
因为出身以及立场的缘故,左文并不喜欢张鹏。儒家与法家本就势不两立,虽然荀子在中间激励缓和,可信仰这种东西本就是死结。
然而见到张鹏竟然能在大柳里搞出那么大动静,让远在咸阳的老师都不得不关注这厮,左文更生出些嫉妒来。等张鹏到了陈县,在农事上又显出兢兢业业的态度——有手段、能做事的法家人物,可是大患。
张鹏到底是属于哪一家,连他自己可能都弄不清楚,如果从官职来看,他应该属于地地道道的农家。
农家,又称“农家流”,是先秦时期反映农业生产和农民思想的学术流派。他们奉神农为祖师,主张劝耕桑,以足衣食。汉朝中期以后农家迅速衰落,《汉书·艺文志》将其列为“九流”之一。
不过,就算张鹏是农家,和儒家也是有仇的。
战国时,农家代表人物有许行,当时他随行学生几十人,颇有影响。与儒家结仇,则源于儒家门徒陈相、陈辛兄弟二人弃儒学农,投入许行门下。
后来,陈相见孟轲,道许行之言曰:“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意思就是说——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道耕种而食,一道亲自做饭。结果孟轲大怒,痛骂许行是“南蛮舌之人”和“自楚之滕”。
另外,一力提拔张鹏的还是法家人物王继,所以不管张鹏是农是法,都要极力打压。
第七十二章 包子、馒头、花卷()
大秦始皇帝三十年春,咸阳一带经常有连绵不断的小雨。午后,一道彩虹横贯东西,路上的行人们都忍不住抬头观看,啧啧称奇。
从学室的窗棂向外看出去,大儒伏生对这样罕见的景象也微微点头。
收回心思,他随手打开弟子左文的信。信里面先是问安,接着就介绍了陈县最近的局面。剩下一半的篇幅都是关于张鹏最近的所作所为。催耕、丈量田土、检查更牛。即便左文描述的时候已经尽量简单,但他还是承认张鹏在农事方面挺能干。
至于张鹏是否有什么阴谋,左文表示并未发现。唯一的异常大概是张鹏官田内大肆种植麦子和菽,完全没有出格的行为。
读完信,伏生心里面就一阵难受。张鹏的名字带给伏生的联想属于非常不高兴的范围——其实这个人只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小人物,但却是阳城县县令赵阳与县城王继之间斗争的焦点。
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自己的弟子赵阳竟然无法占据上风,即便是用尽了制度的手段,用尽了人脉,最终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据另一个弟子——阳城县令赵阳来信说,郡守李兴嗣与郡丞的态度也十分之危险,这两个和儒家皆有渊源的地方大吏,很有可能会偏向法家一边。
现在正是儒法斗争的关键时刻,地方大吏在这之中的立场至关重要。
客卿李斯已经六十三岁了,比自己还大出十多岁,可皇帝陛下就是对他信任有加。即便淮阳地方将冬耕的功劳大部分归于儒士出身的官员,然而陛下还是知道了鹏的名字,并且似乎还知道了不少细节。
更可怕的是,陛下竟然有了再次出巡的念头,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对儒士们所希望的圣人垂拱而治简直南辕北辙!何况,大批侍卫都奔向淮阳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非常糟糕,陛下本就对儒士的几次议政产生了不满情绪,这中间的复杂纠葛让伏生想起来就脑仁发胀。
为了化解内心的翻腾,伏生提笔给自己的弟子左文写了封信。信中告诫左文,他身为县令就要好好干县令的事情。万万不要因为过度在意鹏而影响县令的差事,不要本末倒置,儒家再也经不起损失了。
至于鹏,即便他能力卓绝,才华过人。但是他并非君子,而是小人。小人得志,就是社稷的灾难。所以要找准机会,一击即中地除去这个祸害。
可写到此处,伏生又皱起眉头。陛下如果真的到淮阳巡视,必然不希望看不到人,儒家暂时不能做出头的椽子。
把刚写的字用刀子刮去,再次下笔之时,伏生告诫自己的弟子左文。要以自己的县令职务为要务,该自己努力干就努力干。需要和鹏通力合作之时,就要毫不迟疑的通力合作。
伏生写出这些建议的时候并不开心,可他还是违心的下了如此命令。历史证明了,那些奸佞们凭借个人才干冉冉升起的时候,没有人能挡得住。
大秦到底还是以法家为尊,无论是律法还是制度,都绝不允许凭空罗织罪名。儒家在这场斗争中不能在乎一时之得失,而是要将眼光放远,静待时机。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法家会自乱阵脚也说不定······
而且,当今陛下是千年未有之英主,眼里不容沙子。论对法治的贯彻,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无论是对淫乱宫闱、让太后产下二子的嫪毐;还是对奇货可居、执掌大权的吕不韦,陛下都是以静制动,待其反相毕露,才最后出手。
伏生对弟子们的期待只有一个,就是顺利的完成任期,在上计之时顺利经过评定,继续下一个差事。
写完之后,伏生把信装好。看着窗外彩虹,他突然心生豪气。不管李斯如何得宠,就如同这彩虹一般再绚烂也会消散。年轻才是硬道理,只要活得久,君子们总会有机会将其彻底打倒。
十几天后,左文接到了老师的信。见到老师吩咐要以他自己的官位为核心,左文自然不愿意再多事。此时已经进入春季,春天重要的工作就是播种,左文县令自然少不了要与张鹏打交道。
等到春种完,陈县的公务就趋于平淡。
张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除了尽数将麦积乡的冬麦收走,只是和各乡里的牛长谈妥,所有饲牛的粪便都要集中堆在一起,并且收集白色的脏污。
此外,就是昨日淮水上游飘来一艘破破烂烂的大船,搁浅在岸边。都田啬夫鹏命人把大船控制住,没有让临近里中的黔首们上去乱拆。
似这等无主之物,应当由收归公有,但左文觉得这破船没什么用处,便要拆了当柴火烧。张鹏出面劝住,用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打算修好以后专门给县中运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张鹏除了想办法维修那条船之外,就是每日里都田啬夫的工作。这让一直暗中观察的左文觉得除了秋耕和冬种之外,鹏好像没了别的能耐。为吏是个非常消耗精力的长期工作,一时聪明和一世聪明本就不是一码事。
就在左文以为张鹏不会在搞事情的时候,张鹏在自己的住处内,正和硕站在厨房里,紧盯着一副竹子编成的崭新笼屉。
只见笼屉上热气蒸腾,香气扑鼻。硕搓着手,口水情不自禁地往外直流。
终于,沙漏全部落完,张鹏点了点头,硕就怪叫一声,也顾不得烫手,将笼屉从火炉上取了下来。
哗啦,一下子掀起盖子,热浪扑面而来。等白色的蒸汽散去,就看到笼屉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十几个造型不一的白娃娃。
当然,“白娃娃”乃是硕这厮自己的称呼,在张鹏口中,他们是馒头、花卷、包子······
不理会被包子中的汁水烫的直吐舌头的硕,张鹏用食盒一样装了一个,就拎着出门去了。他去的地方乃是陈县的贾市,商贾进在此有一家粮肆分号,两个人约好了见面。
见了进,也不多说,张鹏就拿出一个包子,递了过去。
进接过来,感受着指尖的温热,在鼻子前闻闻,道:“味道不错。”
张鹏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进只好咬了一口······
“嗯!”
进两口就把包子吞下,扯开食盒,见里面还有几个,才道:“这就是面粉?”
张鹏似笑非笑地道:“之前问你的生意,还做不做?”
第七十三章 发面的秘药()
陈县的贾市内,商贾进带着自得的表情看着几家和他挺熟的粮肆商贾。这些人正擦着嘴角,一脸回味无穷地模样。其中一位不解的问道:“进兄,你这面食如此美味,怎地不自己单干?”
一瞬间,进的表情从自得变成了尴尬。说实话,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甚至还用面粉自己试验着做了一些面食,可是不知怎地,出锅后虽然能吃,但却硬邦邦的,根本没有这般云朵似的松软。
旁敲侧击之后才晓得,都田啬夫鹏手里有一种秘药,可以让面食变得好吃。而这秘药,是不能交给他的。
其他粮肆商贾看着进尴尬的表情,神色都凝重起来。石磨已经开始渐渐流行起来,面粉并不难做,可若是想让面粉好卖,就得做到让面食好吃。可以说,张鹏这一手,正好捏在了粮肆商贾们的七寸上。
想起都田啬夫鹏自信的模样,进哪还有作妖勇气。他从怀中拿出了一袋白色粉末,捏了一些洒在案上,用手指着道“尔等都是行家,制面粉并没有什么难处。但想要面食变成美味,就离不开这种秘药。你们自己拿了这些粉,再蒸一次面食,到底有用没用,你们自然清楚。”
行家就是行家,拿到粉末之后并不着急动手。有人鼻子灵敏,就细嗅粉末。有些眼力敏锐,就凑到眼前仔细查看。有些比较相信进,就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品尝。几人判别之后都认为这玩粉末并非矿物,而是天然植物,并没有经过特别的加工。
看着那群认真工作的行家,进成竹在胸地坐着不动。方才的时候这些人还想挑拨他和鹏之间的合作,幸好自己够坚定。此时掌握上风,进从容不迫的说道:“这些药粉忌潮湿,只能在使用时加少许清水调和,然后倒入面粉中,你等切切在意。”
其实这些所谓的药粉只不过是老面风干后磨成的粉末,在没有小苏打这种化工原料的秦代,用老面发面是比较传统有效的方式。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只要张鹏自己不说,别人想猜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高手们听了之后也没询问,在他们的习惯性思维中,凡是能够称得上秘药的,无一不是配方极为复杂的东西。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暗中自己蒸过馒头,结果和进的一样,都是死面的。这种困难更加深了他们对秘药神圣性的认识。
进得意的看着一众表情阴晴不定的家伙们,心里面回想着与都田啬夫鹏的谈话。
“进,若是你来卖这个粉,想来你不会告诉别人从哪里弄来的吧?”
“那得看上吏给小的分多少······”
“尔欲要几何?”
“二八分账,上吏觉得如何?”
张鹏好歹是陈县的司农之吏,与粮肆之间的关系不可谓不紧密,即便他与儒家的官吏不睦,但也绝不是一介商贾能轻易得罪的。除非不想在陈县做和粮食有关的买卖,否则就不能与农官闹生分。所以进这才只敢要两成,即便只有两成,也让他赚的足够了。
张鹏表示,这种秘药的产量可以百斤、千斤。有了如此多的这种秘药,配合着免费的销售,足以让进成为大秦最大的粮商之一。
进暗自计算,若是一斤秘药哪怕只卖百钱贯,一千斤就是十万钱,自己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挣到两万钱!!!
张鹏并没有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面,他本来想自己生产自己销售,然而在推荐了几天之后也恍然大悟。这玩意当成私人礼物没啥问题,当成普遍流通的商品,就要面对市场质疑。与其自己毫无效率的独占利益,还不如借用粮肆已经有的成熟渠道短平快的赚钱。
确定这点之后,张鹏就把所有中介交由进来办,他自己则要盯着修船的进度。
又过了几天,进前来拜访张鹏。就见他笑呵呵的拿了一万钱的凭信交给张鹏。张鹏没有接,他说道:“七千钱用来买船。另外三千钱,看看有没有能把我那条船完全修好的隶臣。”
张鹏原本对蓄奴深恶痛绝,觉得人与人都是平等的,奴役别人是罪恶的行为。可经过不断的记忆融合与在秦代生活日久,才发现不用奴隶很多事情就没法办。人人都会有秘密,而能替你保守秘密的人,奴隶更靠谱一些。
大不了自己对买的隶臣妾们好一些,张鹏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就让进赶紧去办。
佛教此时还没传入中国,所以进不晓得张鹏念叨的东西是啥,点了点头,就办事去了。
搁浅在陈县的那条破船已经能够修的可以航行,但是张鹏很清楚,若不能进行全面大修,这艘船在水上也扛不住太大风浪。
第二日,进就又兴冲冲地来找张鹏,同时还带着一个干瘦的老人。在张鹏面前,进指着那位老人道:“只用了两千钱,会修船的老隶臣!”
张鹏并没有因为这隶臣年老就不满,正相反的是,他很高兴。作为一个前世务过工的人,他最清楚手工活年纪越大越吃香,老师傅可是有很多绝活的,很多年轻工匠束手无策的问题,老师傅往往扫一眼,三两下就能解决。
让老隶臣站起来,张鹏问道:“可会修河船?”
老隶臣点了点头,声音洪亮倒不似有多惨,说:“回主公的话,海船俺也修得。”
张鹏眼睛一亮,急忙追问:“可会造船?”
老隶臣答道:“会修自然会造。”
张鹏立刻取来事先准备好的木信,按下手印后剖成两半,递给老隶臣一半道:“我只买你五年,五年期满,本吏还你自由之身。”
老隶臣没想到自己的新主人竟然会如此做,一下子呆住了。
倒是一旁的进喝道:“老货,上吏仁慈,你还不谢恩?”
老隶臣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道:“老奴‘楫’,谢主公。”
张鹏受了他的大礼后,才让老隶臣“楫”起身,道:“事不宜迟,尔先随本吏去看看船!”
“主公!”楫又再次跪倒在地,哭喊道:“老奴有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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