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土?”张鹏呆立当场,心道:“这是什么操作?”
“呸······呸!”垣将口中的沙土吐了出来,旁若无人的起身,一脸欣慰地道:“大善,土中尚无咸、酸、涩之味,说明犹可施为!”
见牛长鹏脸上全是不解,垣耐心解释道:“善耕者,无不精于望地之术。”说着他用手指着四周的丘陵说:“此地形洼而四封,周有树而中无草,不得不说有些怪异。”
张鹏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这老丈脾气是大了点,但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说的话自己竟然只能听懂一小半。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连四周高处都草木茂盛,为何这低洼的地方却寸草不生?
“小子来看!”
这时候,垣仿佛有了新的发现,正招了招手示意,让张鹏过去看方才他刨出的土坑。
“怪哉!”张鹏一看之下,惊奇道:“为何是肥土?”
就见那土坑中,上面的砂石被清理掉后,大约一寸深左右,竟然露出了黑色的土壤!种过庄稼的都知道,这黑土地可是最肥的了。
“只有一种可能。”垣又用手向下挖了挖,黑土仍未见底,便道:“此地原本该是一处水塘,但不知何故干涸了,所以才会有大量的肥土上附着砂石。”
“捡到宝了!”这是张鹏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俺原本以为教你开荒要费些功夫,没想到你小子有上帝眷顾,一块沙地变成了宝地!”垣拍了拍手,将粘在指尖的泥土处理掉,看着牛长鹏道:“休要怠惰,辜负了上苍!”
张鹏心里乐开了花,连连称是。自己有了这上等田地,但因为是开荒,所以租税却是比下田还要低,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啊。
就在他陷入对未来的美好畅想而不可自拔的时候,又是一声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竖子,愣着作甚!”
“来······来啦!”张鹏吓得一激灵,见垣不知不觉又走远了,连忙快步急趋,跟了上去。
田典垣正站在五十亩地的一角,吹起胡子对张鹏道:“小子,且在此垒起‘封’来!”
“垒‘封’?”张鹏疑惑道:“此处只有俺一家地,垒封做甚?”
不料垣立刻瞪起了眼睛,吼道:“好个蠢笨的竖子,田地无封埒【lie】,便是有人恶意进来踩死禾苗,你也无处哭诉!”
“啊!”张鹏大惊,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副身体原有的记忆,好像确实是如此!
所谓“封”,就是在田地的四角各堆起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堆,他的长、宽、高各为四尺(约为后世的92cm);至于“埒”,便是联结“封”的四面土墙,这些墙的横截面为梯形,高一尺,底部厚二尺。
原本身体内的记忆告诉张鹏,封、埒都是用来标识田地的界限的,别看它们只是几道土墙,但可都具有法律效力
果然,垣怒气未消,一脸怒其不争地表情,嫌弃道:“小子,你可不要将乃翁的话当做过耳风,这‘封’与‘埒’是农人的立田之本,若稍有差池,轻则罚金受刑,重则田毁稼亡!”
“这么严重?”张鹏心里吃惊,连忙凛然躬身,对田典垣深深一礼,道:“小子鲁莽,长者勿怪,还请教小子!”
垣摇了摇头,眼神并没有因岁月而浑浊,反倒散发着精光。他看着眼前的士伍,心中也在奇怪牟那小子是看中了此后生哪点好,竟不遗余力的栽培?嘴上道:“汝初得授田,最忌得意忘形,侍桑稼就如侍天,稍有不敬便会颗粒无收,还需慎而再慎啊!”
张鹏闻言,突然觉得这脊背略微有些弯曲的老丈此时竟无比高大,他似乎代表了中国古代农民的一种精神——尽人事而听天命!这不是消极的态度,反而是在落后的生产力水平下最具抗争精神的思想了!
“小子知错,还请长者不吝赐教!”
垣稍感欣慰,道:“封、埒虽是几道土墙,但却承载着秦律对田产的保护,万万不可轻忽。”
说着,他仿佛年轻了几岁一般,道:“如果将封、埒铲掉或私自推倒重建,无论尔是否有意,官府发现后都要以‘盗徙封’之罪治汝,这就是私自移动田亩的疆界之后果。”
“盗徙封如何判处?”张鹏小心问道。
“哼!”垣看了前者一眼,说:“处汝以‘赎耐’!”
所谓“赎耐”,就是刮掉胡子,但允许缴纳罚金赎罪。
张鹏听罢,不无恶意的想:“那岂不是可以免费刮胡子了?”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罢了,在古代你如果没有胡子,那要么是阉人,要么是兔子,不想鸡儿或旱路不保,还是乖乖地留着胡子为好。
垣见鹏一脸惊悚的表情,满意地继续道:“若尔敢偷偷铲掉封、埒,再把自己的田向外扩充几步,那就算‘盗田’罪;另外,汝家牲口跑到官田里去啃庄稼,这叫‘侵食稼’;汝偷盗官田的粮食麦苗则叫‘入稼’。无论哪种罪行,同样赎耐!”
张鹏缩了缩脖子,他的胡须还只是一些细绒毛,平时也算爱护有加,就盼着赶紧长胡子好“入乡随俗”,成为大秦男人中的一员。
“唉······”
垣不知为何,突然叹了一声,张鹏问其故,其道:“天时已近入秋,俺是在叹如此好地,竟要空等一年,惜哉!”
张鹏却笑道:“秋天又如何,不是可以秋耕嘛?”
“秋耕?”这次轮到垣张口结舌了,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鹏,又怕自己没听清楚,再次问道:“汝欲秋耕?”
“然也!”张鹏一本正经地道:“秋种冬收,岂不美哉?”
“哈!”垣怒极而笑:“俺废了如此多的口舌,没想到竟是在同痴儿说梦!”
“哈哈,真是可笑至极!”说罢,气冲冲地拎着耒耜就走,根本不给张鹏解释的机会。
张鹏愣在原地,半晌后挠了挠鼻头汗珠,自问道:“秦朝没有秋耕么?”
第四十八章 秦之市井()
田典垣气冲冲地走了,张鹏却留了下来,他觉得秦朝若是还没有秋耕,那损失可就太大了。田地在秋收后就闲置不用,一直到第二年春才重新播种,这就整整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啊!
而且秋耕的好处也很明显,因为秋耕正是雨季,田垄能接纳蓄积雨水,减少地表径流,对贮墒'di'旱有显著作用,既有充分时间熟化土壤,又可以改善土壤的物理性状,更能能有效地消灭田间杂草,将虫卵翻出冻死,减少来年春耕时的虫害。
这些可不是张鹏信口胡诌,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耕田》篇有言:“秋耕欲深,春夏欲浅。”另《元史·食货志一》:”盖秋耕之利,掩阳气於地中,蝗蝻遗种皆为日所曝死,次年所种,必盛於常禾也。“
只不过,秋耕需要有合适的农作物才行,由于后世许多蔬菜都是从国外流入中国的,张鹏并不十分清楚秦朝还剩哪些菜。
在田地上又转了几圈,张鹏也扛着耒耜打道回府,这五十亩地又要翻耕又要修封和埒,他可不想一人做完,还是喊上硕助耕比较好。
等回了里中,牛舍处正围着一些士伍,挤进去一看,原来是硕正在教新来的“奋”和“安”给牛按摩,吸引了很多邻里驻足观看。
毕竟牛长鹏饲牛是出了名的厉害,他的牛佐硕应该也不会太差,故而凡是家中养了牛的,都想学两招试试。
就听硕一脸得意地道:“尔等可要听好了,吾大兄这饲牛之法,能让黄牛在一月内赛牛得最,而且不需要额外耗费钱粮!”
“不需要额外耗费?”有人惊讶起来。他们原本以为士伍鹏定是省吃俭用饲牛,才能让这些牲畜长得这么好,可听这牛佐硕的意思,应该不是如此。
硕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了,顿时更加卖力吆喝:“恁看看俺这牛舍,宽大明亮不说,通气好、干净整洁还无异味,是不是比恁的宅室住的还要舒适?”
众人的注意力原本都在牛身上,现在被硕这么一提醒,立刻仔细一瞧,果然如此!
又听牛作硕滔滔不绝:“还有给牛按摩的手法,那也是有讲究的······”说着,他还上前纠正了一下牛倌“安”的指法,又提醒“奋”:“用力一点,牛长说了,牛比人吃劲儿!”
张鹏远远看着,暗自点头,有硕这样合格的监工在,牛舌当可无忧了。便上前一步招呼:“硕!”
“大兄!”硕闻声看过来,见是鹏来了,立刻喜出望外,一边驱散人群一边拉着鹏往里走,还边走边道:“这就是咱丰牛里的大英雄,赛牛得最的牛长鹏!”
张鹏红着脸,反过来拉住硕往外撤,道:“有要事,俺要进城!你且守好牛舍,不要出什么差错!”
大家都是同住一里的邻居,谁不认识谁啊,硕这么介绍,也让人太尴尬了些。好在围观的人都善意的笑着,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硕问:“大兄去县里作甚?”
张鹏:“勿要多问,等俺回来再说!”
···································
县城内,市井之中。
行人如织,商贩云集。
秦朝虽然实行重农抑商的国策,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商业活动。其实市井之中热闹得很,只不过是在秦吏的严格监管之下罢了。
秦代的商人一律要入“市籍”,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专门的户口。他们这一社会群体,从春秋时期开始就被视作不能直接创造价值,只会囤积居奇、扰乱社会秩序的害虫,往往受到各种歧视性待遇。
比如说秦朝规定了“七科谪”(徭役的七种优先征发对象),其中有四类都和“市籍”有关——商人本身、曾拥有“市籍”者、父母有“市籍”者、祖父母有“市籍”者。
不过即便是如此,商业发展依然如同打不死的小强,在夹缝中顽强生存,并且逐渐发展壮大。
张鹏要去的是“贾市”,即私营商贩为主的自由市场。当然,与之对应的还有官府开办、属于国营经济的“官府市”,为了满足将士日常生活需要的“军市”。当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封闭性!
行走在县城内的大路上,张鹏无须问路,只四处打量一番,便远远就瞧见有高高竖起的旗杆,上面挂着幡子,写着篆体的“市”字。旗杆下面是一座“旗亭”,也叫“市亭”,是一栋建在夯土台基上的小楼。
张鹏估计了一下,在这小楼里当可居高临下鸟瞰整座市场,应该是有利于及时发现各种情况,相当于后世的市场管理处或者是工商行政执法部门。据说,管事的也是“亭长”······
小楼下,半人多高的夯土墙将此“贾市”围住,四面各有一座大门,可通行人往来。
刚走到市场门口,就被一队正在运货入市门的商贾堵住了去路,却见有一吏员正在逐一检查川流涌入的商贩们的证件和货物,即“诣符传于吏”。
这种情形张鹏还是首次见到,于是就好奇地站在一旁瞧着。那吏员每有检查货物合格后,就会在上面加盖印记,和后世的火车站检票有点相似。
好不容易挨到进了市场,只见被称为“列肆”的各色商铺鳞次栉比,有大有小。观察了一阵子,张鹏发现商铺的大小竟然是和所卖货物的贵重程度成反比——卖的货越贵重,铺面就越小,估计了一下,大概仅有五尺宽。
值得他惊喜的是,这些店铺的商品种类很多,日常生活必需品几乎都有。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各种粮食,后世很多人以为秦朝重农,所以会禁止粮食买卖,但现实却完全不知是这么回事。
在卖粮食的摊位旁边,是售卖各种纺织品及原材料的店铺,有白花花的蚕茧,也有生丝和纺好了的布帛甚至成衣!
再往前走,卖铜器、铁器、瓦器的,卖车辆、棺材的,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这些都不是张鹏所需要的,他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目标——菜肆!
没错,这里是卖菜的商铺,里面摆着各种时下有的蔬菜,每个菜品还专门摆着小木牌子,上面明码标价,真是童叟无欺。
四处转了一圈,有些菜张鹏认识,有些竟然还认不得是什么。又不好意思询问,他只用目光扫来扫去,突然,一种白色长条状的茎块作物映入眼帘······就是它!
其实,适合秋种的作物着实不少,淡若论产量,那就要数萝卜了!这种作物不但易于侍弄,而且是一种百搭菜,做什么都可以往里加。这样一来,就能保证种出来以后,卖得出去了。
用手拿起一根掂了掂,分量很足,正准备寻味价格,张鹏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了······
第四十九章 变农()
猛地回头,张鹏眼睛一亮,立刻稽首施礼,恭敬道:“下吏丰牛里牛长鹏,见过上吏!”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却正是都田啬夫牟带着两名吏役站在张鹏的身后。
牟得心情似乎不错,笑着打趣道:“好一个牛长,怎么有空闲过问起菜蔬了?”
“上吏莫要戏弄俺嘞······”张鹏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道:“秋耕在即,俺准备寻一样适合的蔬菜种下,不然田地就要荒废了。”
“秋耕?”
没想到都田啬夫牟也和田典垣一样,露出震惊的表情,就连那两个随从的吏役也被牛长鹏的话惊呆住了。
“然也!”张鹏确定的点头,他已经对别人这种谈秋耕而色变的反映感到习惯了,表情镇静地道:“上吏容禀,小子以为秋种冬收,即可以不费地力,又能增加收入,对农事百利而无一害也!”
“秋收之后便要休耕以待来年开春,这可是自后稷开始就传下的耕作之法,岂容置喙!”都田啬夫牟用严厉的语气警告道:“小子,莫要少年得志,忘乎所以啊!”
后稷是周的始祖,按照诗经记载为上帝之子。乃是尧舜之相,司农之神,专治九地九垒。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建立国库粮食储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