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一红,张鹏只能解释道:“乡野之人,都是着草履而已,小子却是第一次见······”
其实这种两齿的木底鞋是中国最古老的足衣,据文献记载,中国人穿木屐的历史至少有三千多年。1987年,考古工作者在浙江宁波慈湖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发现两件残存的木屐,其形制已经和后世几乎一摸一样。据研究,这两件木屐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属良渚文化遗物。
另据《庄子》记载,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制作了距今已有二千多年的木屐。《庄子·异苑》云:“介子推抱树烧死,晋文公伐以制屐也。”
无论从哪方面看,木屐都原产自中国。后来传入日······本,又称下駄geta,结果却成了人家的国家文化,就连后世某些脑残愤青抵制日······本文化时,连木屐也一起抵制了,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牟对眼前的这个年轻士伍是打心眼里喜欢,有为且不骄不躁,明明是低贱的雇农出身,待人接物却又有礼有节。他还清楚地记得,赛牛场上,这小子气定神闲反驳里佐鸠的模样,真是让人欣赏。
“哈哈!”牟大笑了一声,竟直接脱下双屐,自己赤着脚道:“鹏小子,既然喜欢,就穿上。此双屐屉就送与你利足矣!”
张鹏也开心一笑,也不客气,麻利地踢掉自己的草履,将木屐套在脚上。他早就对草履忍无可忍了,这东西既不结实又不舒适,若是扎脚磨脚,只能硬靠着皮肤把鞋磨成何事。
现在不容易有了替代品,一时间有些高兴地忘乎所以。他原地转了两圈,舒适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幸福感爆棚。
按说当众送人利足之物本是失礼的行为,但无论是田啬夫牟还是张鹏,没一个是贵族出身,都是种田的,根本就不讲究这些。而且别忘了,牟的年纪要比张鹏大出一轮还多,正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只会透露着亲近。
老隶臣柳也没料到主人会如此开心,连忙跑到后屋内又取了新的木屐给主人换上,这才禀道:“主人,孺子送了吃食来,只是有些特别,老奴不敢擅专,还需您定夺······”
牟一挥大手,牵着鹏就往中堂而去,边走边道:“吾在梦中就闻到了香气,早已食指大动也。还不端上,俺与鹏小子就在正堂加食!”
张鹏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了牟的对面,竹片编制的席子传来一阵清凉,总算让膝盖不至于太过难受。
另一边,有了主人发话,老隶臣柳亲自端着一大盆螃蟹走了上来,规规矩矩地摆在案上,还冒着热气呢。
“噫!”
牟仔细一瞧,指着红盖子的食物问道:“此物是蟹否?”
“正是!”张鹏抱拳道:“小子特以此蟹孝敬长者,可算不得赠礼嘞!”
“哈哈哈哈!”牟抚须大笑:“你若以其他美食送俺,俺还要犹豫片刻。可以蟹相赠,收下无妨!”
说罢,牟竟然挥手示意老隶臣柳撤下螃蟹。
“且慢!”张鹏连忙止住,十分不解道:“长者是何意?”
牟也糊涂了,问:“‘蟹’者,‘谢’也。你小子以不能食之蟹相赠,不就是讨个口巧,专门言谢嘛?”
张鹏:“······”
第二十六章 鸮()
鲁迅先生曾称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所以中国才有了句俗语,称呼那些敢为人所不敢为的先锋人士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螃蟹形状可怕,丑陋凶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确实需要勇气。但谁是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
相传几千年前,江湖河泊里有一种双螯八足,形状凶恶的甲壳虫。不仅挖洞使稻田缺水,还会用螯伤人,故称之为“夹人虫“。
后来,大禹到江南治水,派壮士巴解督工,夹人虫的侵扰,严重妨碍着工程。巴解想出一法,在城边掘条围沟,围沟里灌进沸水。夹人虫过来,就此纷纷跌入沟里烫死。烫死的夹人虫浑身通红,发出一股引人的鲜美香味。
巴解好奇地把甲壳掰开来,一闻香味更浓。便大着胆子咬一口,谁知味道鲜透,比什么东西都好吃,于是被人畏惧'1'的害虫一下成了家喻户晓的美食。大家为了感激敢为天下先的巴解,用解字下面加个虫字,称夹人虫为“蟹“,意思是巴解征服夹人虫,是天下第一食蟹人。
当然,这只是神话传说,并不足以采信。
目前我们可以找到的,关于“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最早明确记载,只有东汉郭宪撰的《汉武洞冥记》简称《洞冥记》。其卷三有:“善苑国尝贡一蟹,长九尺,有百足四螯,因名百足蟹。煮其壳胜于黄胶,亦谓之螯胶,胜凤喙之胶也。”
《洞冥记》记怪异之事,内容多半无稽,但其字句妍华,且有些材料,亦有一定学术价值,后代文人乐于采摭征引。善苑国是西域诸国之一,据《太平御览》引用的《岭南异物志》云:“尝有行海得州渚,林木甚茂,乃维舟登崖,系于水旁,半炊而林没于水,其缆忽断,乃得去,详视之,大蟹也。“
由是可知,中国人第一次吃的螃蟹,可能是海蟹,而百足蟹也许是海蟹的文学形象。
田啬夫牟要把一盆煮好的大河蟹扔掉,张鹏怎能眼看着无动于衷?他立刻死死拦住,不解问道:“小子敢问,为何蟹子被称为毒物?”
田啬夫牟沉吟了一下,道:“此物如此丑陋,想必不吉,且县中多有浪荡子因腹中饥饿食之,十之二三腹泻呕吐不止,另有十之三四体热昏迷。更有甚者,重病不治而亡。如此毒物,当不可取啊······”
张鹏总算明白,此时的人不吃螃蟹,并非是没有尝试过,而是因为有人食物中毒,又没有相应的医疗条件,导致下场太惨,其他人不敢吃了啊!
他自信一笑,找到症结所在,问题就好办了。
张鹏侃侃而谈道:“上吏有所不知,小子因年幼丧失双亲,家贫无所依,故而每日都在琢磨吃食。说来也巧,俺大着胆子吃了一次河蟹,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被它的美味所吸引。“
说到此处,他一脸侥幸地拍了拍胸口,说:“听了上吏所言,俺才晓得,是小子误打误撞,掌握了吃蟹子的正确方法!”
田啬夫牟将信将疑,围在一边的里臣妾们也露出好奇的表情。只见这个年轻的士伍从盆中取出一个蟹子,去腿后开壳,指着壳内金黄色的东西道:“此物乃是蟹黄,最是美味。”
紧接着,他又将蟹腮、蟹肠、蟹胃、蟹心等不能食用的部分一一指出,然后去掉。最后只剩下白色的蟹肉,双手递给田啬夫牟,恭敬道:“长者若是信得过小子,不如尝一尝味道如何。”
田啬夫牟喉结大动,但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顿时手举在半空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一旁的老隶臣柳很有眼色,将张鹏手里的蟹子接下,笑道:“孺子,老奴早就馋得难耐,不如给老奴尝尝如何?”
张鹏微微一笑:“长者请用······”
柳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然后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张嘴在蟹肉上咬了一下。舌头将蟹肉卷入口中,仔细品了品,眼神逐渐发亮······
“柳,味道如何?”牟问道。
“这······”老隶臣柳迟疑了一下,又咬了一大口,咀嚼着咽下肚去,惊叹道:“主人,此物味美,老奴平生未遇!”
“当真?”牟睁大了眼睛。
张鹏适时将刚刚剥好的另一个蟹子送到牟的手中,后者也咬了一口,待蟹肉的滋味在嘴里蔓延,才叹道:“竟不知平日视为毒物的蟹,却味美若斯······”
张鹏道:“上吏容禀,蟹子性寒,食之需以酒佐之,且忌饮生水。只要不吃生蟹、死蟹,做到煮熟了再吃,自然不会腹泻发病······”
听到需要酒,一心一意对付蟹子的田啬夫牟立刻挥了挥手。片刻功夫,就有隶妾取了来,给自家主人和张鹏各满了一樽。
直等到盆中蟹子见底,酒也喝了三四樽,吃饱了的田啬夫牟抚肚长吁一声:“鹏小子,你有大功啊!”
“吃螃蟹还有功劳?”张鹏心中奇怪,没明白怎么回事。
见士伍鹏一脸不解,田啬夫牟道:“这世间能食之物本就不多,多一道食材,就可多养活许多人!从前无人敢食的蟹子,在你手中却成了美味佳肴。”
说着,他用尚沾着蟹汁的大手一把按住张鹏的肩膀,道:“小子,尔诚乃吾之福吉矣!”
田啬夫牟明白,只要自己把正确吃螃蟹的方法写成爰书上呈郡中,那就是天大的功劳,怎能让他不失态?
张鹏却是没觉得有这么重要,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抓紧机会说了正事儿:“不敢欺瞒上吏,小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今番前来,实是有事相求,还望上吏援手······”
说着,他从竹席上起身,侧步跪地稽首,将失牛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求人帮忙,特别是向上级求援,最忌讳的是隐瞒真相,如果上级发现被欺骗,很可能非但不帮,还会彻底撇清。所以张鹏就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楚,还加上了自己的些许臆测。
田啬夫牟听完,倒没有让张鹏起身,而是叹道:“俺就知道你小子的东西不是这么容易吃的,失牛乃是大案,本吏非是司法,实在难以相助······”
张鹏心中一叹,难免有些失望。自己能接触的圈子太窄了,田啬夫虽然马上就要升迁,但说到底负责的也只是农桑,出了这个范围,他也无法插手。可是,不找牟,又能找谁呢?
就在他失落的时候,牟却话音一转,说道:“你可知,那新上任的亭长是谁?”
张鹏摇头,道:“小子不知,还望上吏相告。”
牟道:“其名鸮,乃是三树里人,爵在上造!”
说到这,前者叹了口气,道出了让张鹏彻底心凉的一句话:“更是里佐鸠之子!”
第二十七章 千钧一发()
亭长,又称公。属于低于县一级的行政建制长官,级别相当于现在的乡长。
战国时始在邻接他国处设亭,置亭长,任防御之责。秦时在乡村每十里设一亭,亭有亭长,掌治安警卫,兼管停留旅客,治理民事,多以服兵役已满期之人充任。
在中国历史上,这个芝麻大的官职之所以能够被世人所了解,还是多亏了一个人——沛县刘季!此人以亭长小吏起家,最后建立国祚四百余年的大汉王朝,实属青史孤例,不得不让人佩服。
而三树里的里佐鸠之子——鸮,正是以上造之爵,担任了翠花乡的亭长!就这样一个在大秦不入流的小吏,此时却是张鹏所难以抗衡大敌了。
对于一介黔首来说,乡里已经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不但够不着,还需仰视才能一窥其面目······
如今这样一个人物奔着自己来了,该怎么做?张鹏心中没有半点眉目。
虽然两世为人,但受限于先世农民工的身份,注定他不能拥有其他穿越者那样的眼界、智慧和手段。但长期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经历,也让他具备了别人很少有的品质——迎难而上!
无论在什么时代,对于老百姓而言,生存从来就没有轻松过。现在的种种挫折,只不过是把时间调到了两千多年前而已,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通了这些,张鹏身上的气息一变,像是挣脱了渔网的鱼,又似解除了精神枷锁的囚犯,只想着痛痛快快的搅个天翻地覆。
田啬夫牟也察觉到了士伍鹏身上的变化,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
吃人嘴短,他也不好什么忙都不帮,便道:“失牛也是重罪,但汝若是不举,自然就与亭长无干。本吏可容你三日,三日内找回失牛,本吏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言至于此,张鹏也晓得田啬夫牟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再拜谢曰:“小子多谢上吏宽宥,大恩容后再报!”
牟挥了挥手,不再说话,起身而去。
张鹏直等到前者走远,才缓缓起身,紧皱着眉头离开。
一路上,在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将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牛的确是丢了,而放牛的硕被告为监守自盗。其实案情本来并不复杂,只要找到真凶,自然可以还硕一个清白。可糟糕就糟糕在,负责办案的人员是死对头的儿子!
可以说这次失牛,就是一个针对他而来的阴谋。对方只需一口咬定硕是罪犯,对真凶不闻不问,那硕就永无平反的可能了!
“除非······”
张鹏咬了咬牙,心道:“除非乃翁自己捉到盗牛的真凶!”
可是,他又不像“隔壁那个黑家伙”一样会查案,该如何着手呢?
低着头一路走到里门口,就听到远远地从硕家的方向传来哭声,不用问,定是硕母得知了消息!
张鹏刚迈入里门的脚步停住,犹豫了片刻后,直接转身,掉头沿着大路往县城方向去了。不过他并非是要去县城,而是奔着十里亭!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直接面对!且会一会那亭长鸮,看看其究竟是何面目!”
打定了主意,张鹏脚步加快,一路急行,眼看着就要离亭邑不远了。却见邑外的一棵歪脖的老槐树上正吊着一个人,被剥了上衣,身上纵横交错着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不用细看,只凭那壮实的身形便知,必然是硕无疑。
可罪名未定,审判未行,那亭长鸮竟敢动用私刑?
张鹏顿时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吊着硕的绳子,臂膀青筋暴起······就听“嘭”地一声,拇指粗的草绳断作两截,硕轰然坠地,本已经昏迷的他睁开双眼,见到是大兄来了,挨揍时没喊一句痛的硕却如同稚子一般,哭了起来。
“啊啊啊······大兄······疼死俺啦······”
张鹏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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