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落别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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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月落别楚将-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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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季康的内心,急忙撒手。

    公羊虽面如金纸,季康一放开剑柄,他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地上,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大气喘的如同风箱一般。

    季康满脸不忍:“先生这是何苦,我……”

    他不知怎么去说了,是他重伤了对方,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容不得一点留情,可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看着一个敬重的对手死于自己之手绝不好受,更别说以这样的方式,季康伸出手,想扶他起来。

    “莫拔……莫拔剑……”公羊虽误会了他的意思,双手紧紧的卡着胸间的长剑。

    季康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伤势如何只有自己知道,听公羊虽这么说,他知道这剑伤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重,只怕一拔剑,就……

    “先生这样技艺高绝的义士,不该为了屈氏以身相殉……”

    公羊虽握住季康的手,胸前的长剑随着喘气一起一伏:“主公如何,不容公羊质疑,我只求……你能放过他们……”

    汉塞此时生死不明,这忽如其来的一箭奇怪异常,虽然公羊不知道弩手隐身何处,但至少是从一百五十步外激射而来,这是军弩才有的威力,项家到底还是插手了么……

    出乎意料的剑客高手,属下回复的错误情报,让他的一番布置枉费心机,一下子反转的局势让公羊担忧不已,如果真是项家介入,一旦没了自己,那几个没露面的属下能不能逃脱都是问题。

    正在这时,肩上插着一支箭矢的汉塞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先生,汉塞宁为阶下囚,只愿先生能好起来……”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成名剑客,一个是屈家的入门新丁,自从得知同为鲁人之后,公羊就对他关照有加,汉塞能从这份情义里感受到先生对故国的眷恋,他此刻无比后悔这次的任务,主家的对错无从判断,亦师亦友的先生性命危急。

    公羊虽虚弱的搭着手:“我本来就如同浮萍一般……一生学剑,死于剑下……正是死得其所……答应我,别为我报仇……”

    汉塞泪如雨下,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回去,早知这样,还不如退隐山林,读书简、种良田,他宁愿给活着的公羊当一个小仆,义士高客又有什么用,满腹的文华消逝在长剑的交汇中。

    满手都是鲜血,汉塞竭力的帮公羊捂着伤口:“先生……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此时的汉塞不知道该去恨谁,丧子的主家?自己的无能?他甚至连重创公羊的季康都恨不起来。季康和先生是同一类人,一个为接济之恩奔波半生,一个为亲朋之谊孤身犯险。

    公羊虽眼里的神光渐渐暗淡:“有机会……多读书简……不要让鲁人之道……消亡于……”

    汉塞用力的点着头,涕泪齐下:“先生放心,我知道您的意思。”

    几句话说下来,公羊虽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吃力的把头歪到季康的方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季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努力的睁大双眼:“答应我……答应我……”

    季康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眼圈阵阵发红,咬着牙颤声道:“好!我绝不为难他们。”

    公羊虽欣慰的笑了笑,无神的双眼望向天空,嘴里不住的呢喃:“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也听不到,他就那样睡着一般倒在季康怀中,汉塞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嚎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这狗日的世道() 
山下在说些什么虞周并不知道,那一箭的结果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本来是瞄向公羊虽的,结果射到了汉塞的肩膀之上,弓弩太新没怎么调试,再加上他胡乱处理的箭矢,能射到敌人已经是得天之幸。

    此刻他有些后怕,拿着这样弓弩敢说保证长辈的安全,实在是太自大了,好在最后歪打正着,更绝的是箭矢居然像鸣镝一样,嗤嗤有声威震敌胆。

    还没等虞周欢呼,曹皮匠一把拉住他,满眼怒火高涨,扬起手掌就要扇下来,定醒了好久,老皮匠颓然的放下手,一声长叹:“这狗日的世道!”

    虞周做错了吗?从几个人的角度来说结果是好的,皮匠也看出场下的两人都到了生死关头,没有虞周的干涉,很可能季康就要血洒当场,他留意到一个很小的细节,季康曾经换手持剑过,这代表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季康落败的后果他不敢去想,可这样结束的战局从道义上和感情上来说,就像在庄重的祭祀典礼上忽然失火,而虞周愣是凭着一泡尿将火浇灭,皮匠既感激他救了人,心里还是一个劲的犯别扭。

    想到这里,他连上午做出强弩的兴奋都消失不见了,甚至开始恨起这张弩来,然后又开始恨丁固的不争气,最后终于找到了最可恨的,就是死去的屈庆。

    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老皮匠骂道:“死了都不消停,这狗日的世道!”

    连骂三遍仍不解气,老曹抽出刀子胡乱劈砍起来,宋木匠也不阻止,呆呆的望着山下,汉塞跟季布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坐在一起,守着公羊虽的尸身聊着什么。

    这一幕让虞周难解万分,敌我之间的界限都暗淡了许多。

    ※※※

    “这么说来,公羊先生也是对你有知遇之恩了?”

    汉塞两眼通红,声音嘶哑:“是,先生面冷心热,是个难得的长辈。”

    季康点了点头:“也不是我挑拨离间,下邳屈氏刻薄寡恩,是非不分,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先生这一去,实在是……”

    虽然是事实,但是他实在说不出不值两个字,那是对公羊虽的侮辱,公羊求仁得仁,只是为了下邳屈氏而死,让人不胜唏嘘。

    “我叫季康,你记住我的模样,如果你日后学艺有成,随时可以来找我报仇,看在先生面上,我饶你三次不死,只是希望你不要牵连其他人。”

    汉塞摇了摇头:“先生遗命在下不敢不遵,这次回去,我只想送先生魂归故里,这世道人命贱如草,我这双手也不干净,想必先生早已厌倦,若是我们及早收手,也不会……”

    说到这里,汉塞又哽咽起来。

    季康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他甚至毫无防备的躺在了地上,望着天空念叨起公羊虽最后的遗言来,没读过书的季康说不来出处,连什么意思都所知不深,可短短的两句话像是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番交谈之后,汉塞定定的看了看季康,张嘴含着手指,打了个呼哨,草丛一阵晃动之后,钻出四个人来,汉塞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就你们四个?”

    来人脸上一阵尴尬,见汉塞还要继续召唤,才开口道:“没用了,那几个家伙在先生落败之时就夺路而逃了……”

    汉塞的眼神暗淡不少,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开口道:“我欲送先生回乡,你们谁愿和我一起?”

    一个眉心有痣的汉子不忿的指着季康:“那此人怎么办,先生的仇就不报了么!”

    季康一动不动,不是因为他没了还手之力,而是他觉得,此时能站出来为公羊虽说句话的,起码还有些忠义之心,比逃之夭夭那些强多了,实在不愿意再起冲突,他相信汉塞也能妥善的处置好。

    “先生是含笑而去,曾留下遗言,不许为他报仇……”

    “汉塞,你莫不是怕了,假称先生之口诓骗我们不成,今日我就是死,也要为公羊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汉塞怒目而视:“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先生就在我眼前去世,你当我不难受么,怎敢以谎言亵渎!”

    “先生英灵不远,你可敢对天盟誓?!”

    “有何不敢!”汉塞干脆的拔出肩头利箭,顿时血流如涌,他忍痛一把折断。

    “黄天在上,山神为证,汉塞方才若有一句不实之言,身同此箭!”

    誓言,这种后世普遍没了约束力的东西,这时候还是很重要承诺和保证。

    见汉塞已经立誓,那汉子不再多说,恨恨的瞪了季康一眼,为公羊虽收殓起来。

    留下的几个都是跟了公羊许久的老人手,越是收拾心中越悲切,汉塞拔剑的时候,几人差点又对着季康发难,好在那个眉心痣似乎颇有威望,一直拦着。

    拖了这么久,丁固的伤势不容乐观,那几人也早已不把这趟任务放在心上,恨不得早些看不见季康才好,汉塞跟季康告别的时候,四个汉子抬起公羊的遗体就走,一刻也不愿停留。

    “江湖路远,前行珍重!”

    汉塞沮丧的抱抱拳:“说不定我哪天又改主意要杀你了,你可千万别在那之前死……”

    这就是江湖人,好意的提醒听上去都像骂人,季康理解的点点头,逃走的几个人肯定回到屈家去了,这件事情屈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汉塞追上那四个人,大喊一声:“上路喽——”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

    凄凉的楚歌远远而去,自从屈原作出这首招魂,再不识字的楚人都能哼唱两句,他们坚信这能将亡者送回家乡……

    更远的山峰上,两个老者正盘腿而坐。

    “魏老头,你这徒儿真合我脾气,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让给我?!”

    魏辙满脸悲苦:“老范,人在做天在看,一阴一阳方为天地之道,若是你一直这样阴损又不择手段,迟早害了自身。”

    “像你一样一边清静无为,一边纵横杀人才对?那公羊虽也算和你一样吧,一边是剑道君子,一边又是辣手屠夫,结果怎样?”

    “他的道立足于一家一户,自束手脚,我的道,说了你也不懂,说来还是世道害人啊……”

    “嘿!又来这套,那孩子让给我到底行不行啊!”

    两个老人争执着,跨步如方寸之间,渐行渐远。

第七十三章 季康的惩罚() 
一路回来的时候,季康就对虞周爱搭不理,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是个剑客,还是当事人,最能体会那种比斗时被人暗算的憋闷感觉。

    虞周那一箭固然不是直接射向公羊的,横生的变故让他刹那失神总算没错的。

    意外的一箭,意外的一剑,意外的毫无防备,意外的有机可乘……

    越想越郁闷,一场胜利,一点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他已经做好了拼死重创公羊的打算,满腔的豪情悲壮让一支弩箭搅了个精光。

    季康甚至站在对手的角度想了想,公羊虽真是死的有点不明不白,他现在不止自己生气,还替死去的公羊不值,这样一来,怎么能给虞周好脸色。

    也许最高兴的只有被抬着回来的丁固,腿都软的跟触手似的了,还咧着嘴一口一个侄儿的叫。

    “虞侄儿,还是你有手段有运气,叔父这条命可全赖你相救啊。”

    妈蛋,这家伙是道谢呢还是给我拉仇恨呢,虞周暗暗的嘀咕,这里有老有小的都在奔波忙碌,这一箭已经射的大失人心了,现在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再听这么一番话多刺耳啊。

    果然,季康冷哼一声:“丁老四,先说说你是怎么被人抓去的吧。”

    “唉!说来惭愧,家里几个后生都能打猎养家,我这做叔父的实在过意不去,这才做了支吹箭想去城外试试运气,谁曾想被屈氏门人撞了个正着。”

    丁固可不敢说自己贪杯加上口无遮拦惹的祸,不然外甥季布都得唾他一口再骂一句活该,反正现在死无对证,由着他说。

    就像虞周一口咬定那箭本来瞄的就是汉塞一样,无论谁来问,他都一个解释,那就是隐约看到汉塞打算插手战局,他才干预的,反正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众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这说法能糊弄别人,却瞒不过场上的季康,一回到项府,他就把虞周单独叫到了一边。

    “虞小侄,你可知道那公羊虽是何人物?”

    “是一个绑架丁叔父的大坏蛋!”虞周决定装傻充愣。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剑客之道?”

    “回季三叔,侄儿不知……”

    自从听了那一箭的解释,季康就习惯性不去追究虞周话里的真假,这个孩子绝顶聪明,心里自有一方天地,一定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他把汉塞心中的公羊虽娓娓道来,季康语调舒缓不悲不喜,口吻更是平乏至极,可就是这样的诉说更加的真实又有冲击力。

    不得不说,季康的想法成功了一半,他不打不骂,却把心里的难过、不甘、惋惜统统传染给了虞周,这也是他的惩罚方式。

    公羊虽的一生可谓是漂泊的,他也是时下多数剑客的缩影,这让虞周第一次触摸到了这群人的精神世界,他们轻生死,重信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他们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剑客的成长更是殊为不易,他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斩开满路的荆棘才小有所成,十年磨一剑都是谦虚之言,大多人只能通过十步杀一人这样的句子领略他们的冷酷,却很难想象三更起床时,冰冷的剑柄冻在手上的苦楚。

    这是一群需要拿硬实力说话的人,他们寻求赏识的办法,也许就是一场生死较量,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为他们的命运感到唏嘘。

    只要对脾气,脑袋都可以摘给你,一言不合,那就是生死仇敌,他们快意恩仇,是一群最纯粹的人,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人,季康的手仍在发抖,看着他掌心厚厚的茧子,虞周决定说点什么。

    “季三叔还没说什么是剑客之道。”

    “这不是能说的,而是去做的。”

    “那三叔觉得,公羊虽是一个剑客么?”

    季康不悦的瞪了虞周一眼,人死为大,直呼其名也太无礼了,看在他是小孩子的份上没计较。

    “公羊先生剑术高绝,作为门客忠义无双,作为首领关照下属,作为鲁人心怀故旧,他不只是一个合格的剑客,还称得上一方高士。”

    “即便他在屈氏门下为虎作伥么?”

    “瑕不掩瑜,屈氏再是混账,也不能否认先生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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