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感应到主人有些不妥,乌骓嘶昂着威慑了一圈,等到腹部重新传来前进的号令,它才像个巡视自己地盘的老虎一样迈开蹄子走向秦军,毫无畏惧。
人与马再度前进,黑衣军士们就像池塘里丢入一块石头那样泛起一圈波浪,随着前浪推后浪,他们再度退了一步,使得项籍眼前大为宽松。
“骓,咱们快去快回怎么样?”
“咴聿聿——”
秦人看到那名楚军主将对着自己的马说了一句什么,他们没有听清,听清了也不会听懂。
就在一个迟疑的间隙,乌骓真的如同一团乌云那样飞起来了,雪白的四蹄如同春日里的柳絮一样轻盈,跃过众多秦军头顶,驮着它的主人,一步踏上盾墙,气势有去无回。
对于战马来说,踩着虚实不定的地面就像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样让它们没有安全感,可是乌骓与项籍之间不只是人和马,他们更是一同成长一块儿上阵的战友。
说一句难听的,真正到了战场上,亲兄弟也未必有战马那样可靠,因为慈不掌兵这个至理总是逼迫着驭军者做出艰难的决定,但是战马不会……
他们踏上盾墙之后,项籍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每一个敌人都是来自脚下,若是一个不慎导致乌骓饮恨,他再剐了赵贲也觉得没意义,因此盘龙戟挥刺更加频繁,但凡看到个盾牌间的缝隙,一戟下去先带起血泡再说。
踩着人或者说踩着人命前进,速度果然快了许多,按赵贲的爵位来说身边的亲兵只有三百,被项籍几次冲杀,全军覆没不敢说,但是他们想要拦住项籍也是不可能。
眼看着绛色袙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项籍的脸上越发狰狞,兴奋之下,他面带红光、鼻冒粗气,整个人像头发丶情的公牛一样不可阻挡。
“秦贼,吃我一戟!”
“将军快走——!”
身家性命寄于主将一身的亲卫十分忠诚,长戟扎下去的瞬间,就有五六个人挡在赵贲前面阻拦项籍。
项籍毫不犹豫的继续用力刺下去,扎透气儿之后的血花溅了赵贲一脸,战戟拔出时的血箭又溅了满地。
受此刺激,赵贲血气翻涌、力灌全身,借着项籍还没回招的工夫双手握住青铜剑,大吼一声劈砍下来。
“逆贼,纳命来!”
一个坐在马上,一个站在自己的战车,一个手握长兵一丈三,另一个剑约三尺短小精悍,没有精妙的招式支撑着,后者简直占尽劣势。
项籍扭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一剑没有致命之危,从长短来看,赵贲顶多能以利剑削向自己紧握兵器的那只手。
因此他右手一松左手后滑,刹那间,青铜剑劈在精钢戟身带起无数火花,刺耳的摩擦声直让人不忍闭嘴。
项籍脚上一踢,正在下落的戟身便重显杀气往上挑来,自下而上的意外招式眼看就要建功,哪想斜刺里又出来几人,以身为盾愣是护在赵贲身前,随着皮甲被撕成两半,最惨的那个当场就把内脏流了一地……
“匹夫!受死!”
外面的喊杀声始终没有停下,项籍耗尽了最后的耐心,他这次也不专门针对赵贲了,却将手里长戟堪堪握住龙尾,自头顶抡圆了一圈就往周围扫去。
戟身砸中的骨断筋折,戟尖划过的血流满地,一丈多的长兵横扫一圈,愣是生生造成了一个三丈有余的真空地带,只剩下他和绛袙将军。
哼了一声之后,项籍忽然改主意了,长戟再度递出去的时候,精准的左袖子进右袖子出,把赵贲挂在上面像个稻草人一样,看上去可笑至极。
再然后,项籍单手持戟挑着这位秦军主将,对待猎物一般来回抖了两下炫耀一二,随即磕了下马腹缓缓往外走去。
被人俘获之后,赵贲有些头昏脑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感受到冰凉的戟身之后,他冷静许多,背上被小枝划出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却依然赶不上心中那份疼。
身为主将被人活捉也就算了,哪还容得下这种屈辱万分的方式?!
手不能动,脚不沾地,就剩一张嘴还能用一下,可是他不敢骂,因为对于越吵闹越引人注目,对于军心士气打击太大了!
也许……营外的对战正在如火如荼,楚军下一刻就败了呢?毕竟他们没有人指挥,主将跑来冲锋了……
就算楚军未败,麾下的数万秦军晚一点发现自己被俘,多坚持一刻也是好的,多一刻钟,就有更多楚人需要付出血与性命,也算聊以解恨吧……
“秦将杨熊已死,赵贲已降,尔等继续拼杀所为哪般!放下兵刃,本将军饶你们一条生路!”
“放下兵刃——”
“下兵刃——”
短短的四个字就像铜铁铸造而成一般,在赵贲的心里不断撞出钟声,他将两只眼睛一闭,伴着困兽一样的呜咽,滑下两道泪痕。
注意到周围越来越安静之后,他心中泛起一个大事不妙的猜测,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安静的范围越来越大更让身为一军主将的赵贲有苦难言。
有眼睛,闭上了不敢睁开看,有耳朵,却听不到最该听到的兵戈交击声,有鼻子,闻到的全是自己麾下的血腥气,有嘴巴,也该结束了吧……
……
呜咽中伴着奇怪的“咕噜”声,项籍看了看战戟上串着的人。
只见赵贲嘴里忽然不要钱一样的冒出无数血泡,眉头刚一皱,就看到一物裹满了口水血水飞速呸来,躲过去之后,无数含糊不清的谩骂伴着更多血泡,从这位秦军主将口中冒出……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鱼跑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两个问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夯实()
“你说大梁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这事儿得问子房师兄。【。aiyoushenm】”
这种简单的事情让燕恒派出几个人就能查清楚,虞周却推到了张良的头,主要出于两层考虑。
一来现在的楚军精力实在不够,两万多人把营寨扎在荒郊野岭与秦人的城池对望,还要看管俘虏、应对章邯带领的十几万大军……哪敢再起更多余的心思?所以啊,一推一拖让项籍忘了这茬才是正理。
二来虞周想让项籍与张良修缮一下关系,哪怕后者有那种在鸿门宴被刘邦扔了都没怨言的胸襟,可一码是一码,把事情做的周全一些总没坏处不是?!
而且关于第二个问题还有一些小出入,就像两个人之前说好的那样,项籍是有权利选择扪心自问而不作答的,因此虞周在这家伙开始往外岔开话题的时候就把最关键的东西换了一种形式硬塞了回去。
为什么问项籍谋定而后动会不会跑了那么多鱼?还不就是想让他少一点冲动、多听听谋士们的建议嘛!
但是这个家伙对于重视某一类人这种大而化之的概念有些没感觉,所以啊,与其像以前那样一个说的口干舌燥另一个不知心思跑去了哪里,还不如从他的感情下手。
项籍是个重情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张良现在的处境位高但是权不重,说出来的建议是否被采纳全看项籍的心情,如果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和善一些、夯实这位师兄的地位……那么以后野马再次挣脱缰绳,就有人帮着拽了啊!
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虞周发现项籍每次有点出格的举动,全是范增、项梁都不在的时候,原因不用多说,有点孩子气的都这样,问题是项梁自己也有一摊子事情、范增的年纪又越来越大,谁也不能时时盯着啊?
张良继往开来就很好,运筹帷幄不用多说,自身的人品也能过得去,最重要的是,师出同门的人更亲近。
于是两人一个明智另一个装傻的忘掉了第二个问题还要回答,顺势讨论起了张良,在虞周有意无意的推崇下,两人对饮很快变成了三人成行……
……
……
在楚军有两座营帐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一座是将军项籍的大帐,还有一座就是左司马虞周住的地方。
对于刘邦来说,找一点需要跟将军商讨的由头简直太简单了,再加项籍这个人还是很不会应付他那一套,所以进入中军大帐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整个楚营钻了个通透,却唯独虞周的军帐和此人执掌的军械营怎么也进不去,再加樊哙一直不停的夸耀“军犬是虞小子的主意”、“硬弩是他的看家本事”之类的,刘邦怎能不心痒?!
眼看着张良进了那座他怎么也进不去的营帐,刘邦对于接下来要拜访谁已经有了主意。
“陈都尉,你看咱们接下来……”
陈平捋须而笑:“沛公又心急了?!”
“只是有一点而已,哦对了,都尉对于之前那场大战怎么看?!”
“项羽此人勇冠天下,楚军精锐独步横行,与他们相较,陈涉吴广之流不过是流贼野盗,不客气的说,当年的申息之师恐怕也不能及如今的楚军。”
跟项籍那样心大的家伙不同,刘邦听别人说话喜欢逐句逐字推敲,所以他能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些常人难以察觉的意思:“申息之师?刘某听闻那是楚人昔日最精锐的军队,可有此事?!
如果事情真像陈都尉所说,岂不是当今天下唯有秦军才是他们的对手?!”
陈平嘴角挂着嘲讽:“敢问沛公一句,如果没有二世皇帝任意妄为、自取其祸,这天下谁敢愤然起兵响应楚军?!
陈涉、吴广曾在山中躲避数月,若是始皇帝不死,他们可敢钻出山林成其大事?”
如果刘邦是一般人,听完这话肯定有些小不自在,因为他的经历跟那二位比起来也差不多,都是曾在山中逃过荒的。
可是这位对此混不在意,坦然回道:“当然不敢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的惨状,那时候谁敢想这些啊,就像卢绾那样的,山之后几乎从未下过山!”
陈平举手作揖:“沛公胸怀坦荡又有自知之明,陈某深感钦佩,在下希望沛公继续秉持本心,终有一日,时运总会眷顾沛公!”
后世人如果把自知之明这个词儿用在别人身,无论是“你很有自知之明”还是“你怎么没有自知之明”,听去都没几分善意倒是更像嘲讽。
但是这话由陈平说出来那是实实在在的至赞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老子这句话还曾衍生出明智之人这个词儿,更被后来者广为借用。
刘邦听完之后笑得很高兴:“少废话,你就说该怎么办吧,这些虚头巴脑的不用你说。”
越是这样,陈平越觉得刘邦看轻荣辱是个人物,思量片刻之后,他回道:“沛公以为,如今大秦换了新君如同改换天日,能以麾下阻挡秦军者有几人?!”
“秦王轻徭役、减赋税、重用蒙恬,若不是现在骑虎难下,老子真想回家不干这档子事儿。
只怕此时最后悔的该是赵王武臣,他与燕王首当其冲,韩广那个蠢货居然还在争一时之名,真是不知道怎么死啊……”
“沛公言下之意,天下少有人可以抗衡秦军了?!”
“没错,除了项羽和楚军,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硬捍如今的秦军。”
“既然如此,那么楚军就不能倒下,沛公的基业,也要从这里夯实!”
刘邦脑子转的很快:“陈都尉的意思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正是。”
“可是依我看来,那位虞司马对刘某人有提防之心而无接纳之意,我若是投身楚营,只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吧?他可是将军的妹婿!”
陈平回道:“那也是外戚,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沛公可以暂时忘却宏图大志、也忘却丰沛根基,全心全意投身楚军营中,不仅是你,连在下和各位沛县弟兄也要如此行事。
我们杀秦人应当身先士卒纵死无悔,我们对外也要以楚人自居并且引以为傲,总之,当项羽和所有楚人都对我们的作为交相称赞的时候,区区一个虞子期并不能碍事。
再者陈某观察楚军,发现项羽此人孤高难以相处,至信者无非寥寥数人,沛公日后若有心思,可以从这一点着手……”
“计将安出?!”
“身在楚营,恭敬以待是为拉拢,再然后……日后再说!”
刘邦听完之后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最后一屁股坐在席子,拿一支胳膊撑在案,斜着身子说道:“若听都尉所言,那么日后我必为鱼肉任人刀俎相加,你确定此计一定有用?!”
陈平拢着袖口:“沛公,如果是外黄之战以前,陈某断然不会出此下策让沛公位居人下。
可是经此一战,我看到天下再也没有能够抗衡秦楚两军的势力,你我又能何去何从呢?!
出走外面经略几年坐等着鹬蚌相争?那么我军能否在他们两败俱伤之前拥有渔夫一样的体魄呢?
天下依然是大秦的,秦王施以宽仁之政只会使得民怨渐息再难举事,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可是这样一来,我那些兄弟的境遇跟死心塌地给楚人卖命有何分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有许多人会死于疆场!”
“沛公,争名夺利者哪有平平安安?看开一些吧……”
“我若是退一步……”
陈平听完面色不变,尽心回道:“沛公若想罢兵休战,我听闻张楚之将宋留刚刚被押赴咸阳,车裂!
要退,你也只能真的忘记之前的所有一切,等到大楚功成之日,分封天下自然有沛公的退路。”
刘邦望着帐顶,谁也不知道他这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摆了摆手,嘴随口回道:“你让我想想,让我好生想想……”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沛公和路()
名将之所以是名将,因为他们拥有很多超越常人的特质,比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其中一种。【。aiyoushenm】
见识了秦楚两军争锋,很少有人一点触动也没有,为两军威势折服者会分别演变成双方的簇拥,至于刘邦这样有自知之明的家伙,重新认识楚军、悄悄定位彼此、暗暗修改既定的目标简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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