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被虞周影响的还是怎么回事,楚军现在对于接受新的伙伴格外挑剔,正当大伙以审视的目光看向这群陌生人的时候,英布不干了。
不同的经历促成了不一样的行事风格,就像楚军已经习惯了勤洗漱、喝热水那样,刑徒出身的家伙对于看狗一样的眼神格外敏感,于是,他拿出狱中争论高低的手段,誓要以拳头得到话语权。
“好——!”
“打!使劲——!”
校场上热热闹闹,虞周对于樊哙拿肚皮去拱对方很不屑,有手有脚的,这算什么招式?不会是嫌弃对方蓬头垢面吧?
“羽哥,你对这人怎么看啊,冒冒然领回来,也不怕他泄露了军事机密吗?”
“不会!”
“为什么?你对此人这么放心?”
项籍拿巾帕秃噜着头脸,随口说道:“以你的小心眼对谁不防着?黥布此人岂能有机会?”
“……”
“我不在的时候营中发生什么大事没有?军师有没有定下来下一步打哪儿?”
说到这个话题可多了,借着项籍洗去风尘的工夫,虞周嘴上没停,把张楚军内发生的剧变、咸阳城内发生的宫变,一字不落的仔细说了一个遍。
可惜对于项籍来说,后续与其中的局势变化并不在关心范围内,在他看来,把步骤交给别人跳过去,自己只需要知道结果顺便明白该做什么就可以了。
这种性子不适合主政,虞周不止一次的谏言让他上心一些,问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项籍如果励精图治就不是项籍了,所幸有个范老头为此操碎了心,更所幸萧何、张良多担待一些,西楚的大船至今还算平平稳稳。
“这么说来,现在的秦王连称皇帝的勇气都没有了?”
听听,听听,范增、张良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叹子婴有志气,是个令人棘手的对头,项籍倒好,不傲他能死啊?
“羽哥,此人并非不敢称王,而是心怀高远以此为鞭策不肯懈怠,万万不可大意啊……”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还有你们嘛,说吧,下一步再打哪儿?”
虞周吸了一口气,决定以后这种问题还是少跟他探讨,一点用没有不说,白费口舌。
注定了的劳碌命啊!
“你没回来,这些都还没定,按范老他们的意思来看,很可能是要出兵救魏,因为陈地崩溃的后果太过严重,还有北边的骨头太硬……”
“不是硬骨头才有嚼劲吗?”
“……”
说话间,校场的气氛更加热烈,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即使隔的老远都能听到,虞周远眺一眼,问道:“那这个人呢,你把他带回来就是看中了骨头硬吗?”
项籍手上一停,难得的一语中的:“这家伙打起仗来是个硬骨头,即便面临我们的弩阵也敢毫不退缩,但他做人不行,名利之心太重。”
这下虞周好奇了:“羽哥,你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
项籍稍稍陷入回忆,手上一不留神,便把拧水的巾帕扯断了,尴尬的笑了一下之后,他说道:“你不知道,我攻寿春的时候缺少战器,此人竟能看出我舍不得将士伤亡,主动要求蚁附攻城。
两支军队没有配合,那后果是十分严重的,我军的弩箭就如飞蝗一般从他们头上擦过,真的是敌我难辨,黥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拿下城池,还不够悍勇吗?”
虞周心说英布真是既幸运又倒霉,倒霉就在于他遇到了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的项籍,明知前面全是番军还敢万弩齐发,幸运就在于,此人居然毫发无损的活下来了,果然是富贵险中求,人家卖了命该有些收获也是应有之义。
“羽哥,你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你没有私下答应他什么条件吧?此事万分重要,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项籍想了一下,回道:“没有,我只答应把寿春的粮食全部给他,反正我们还有芍陂,以后要多少粮食都有,这个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
没有其他条件就好,虞周就怕楚军跟此人牵扯过深扯不断又是一笔糊涂账,钱粮与人情,他宁可英布选择前者……
“不过黥布当时没有点头,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哦对了,我还答应了为他寻一匹好马,军中最近有没有现成的?”
“……”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该死的大喘气,还以为项籍依旧在无意中惹下麻烦了呢,一匹马而已,这个好找,至于其他要求,相信范增会好好斟酌的……
“好——!”
“好——!!”
叫好声越来越高涨,恰好项籍也擦洗完身子了,随手披了件皮甲,两人向着校场走了过去。
对于武将稍有沉迷的人总喜欢给他们的武力排个名次,所以英布与樊哙孰强孰弱,虞周自己也很好奇。
到了地方一看,这俩人正在比较兵器,稍一打听,好像方才的角力樊哙胜了一筹,但是现在兵刃交击,真的很难判断谁高谁低,倒是他们的招数越来越凶险似乎有了搏命的架势。
武力值是一样很复杂的东西,并不是说谁的力气大一些速度快一些就一定能赢,有心与无心之间难说胜负,亡命徒对上屠夫同样如此。
在楚营中,除了项籍以外大家的身手大差不差,樊哙气势足、季布手上稳、龙且精于骑、钟离昧无声息。
现如今看起来,这个英布能够青史扬名并非只有身为诸侯王这一个道理,最起码,他能将樊哙逼得手忙脚乱,若真以生死相论,恐怕两人都要喋血当场了……
墨色的黥印有了一丝紫意,英布手持战戟、吐气如云,和他相比,樊哙也好不到哪里去,发髻凌乱的似是刚钻出鸡窝一般,两只眼睛通红。
“胖子……罢手如何,你能在某家手中走得百十招,也算不错了……”
“呸,好大的口气,在你手上走百十招就算不错?你是什么人?”
英布脸色的墨色似乎有浸染开的迹象,冷声回道:“那就再来,手底下见真章!”
“汪汪——”
“哪里来的畜牲,给老子下酒的吗?”
“嗷呜……嗷呜……汪……”
“黥脸贼,老子和你拼了——!”
樊哙彻底狂化了,有人说跟人待的越久越喜欢狗,樊哙虽不至于到这种地步,眼看着训养许久的搜寻犬受难立马眼底见了血。
重重的一刀劈下去,战戟这次却没能拦住,刀势一滑,就将戟身捋了一遍,若不是英布撒手及时,只怕不是膛开肚烂也是手指皆断的结局。
“胖子你疯了!”
“我要你的命——!”
“铛——!”
第一百七十七章 樊哙的怒火()
“铛——”
悠长的金属交击声异常尖锐,以至于许多人不自觉的举起手捂住耳朵。
仓促出手应对含怒一击,项籍居然被逼退了一步,由此可见樊哙刚才那一刀有多狠,他是真心奔着取了英布性命去的……
樊哙的刀弯了,那是一把千锤百炼的掩月刀,遍布花纹的精钢韧性十足,遇到迎面而来的战马都是一刀枭首,就是这么一口宝刀,如今却崩出一个鸡蛋大的豁口,整个刀身奇异的扭曲着,落在地上仍在发出悲鸣。
樊哙的手在抖,既是气的,还因为刚才那一击的反震连他自己也承受不住,那样势若雷霆的一刀,几乎灌注了樊哙的毕生之力,可遇而不可求!
英布傻了,他想不通对面的胖子为什么会因为一条狗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刚才那一刀劈下来的时候,他自认为做足了准备也无法接下。
冷冽的刀风吹过,脸上有些疼,随风飘落的发丝像是一种提醒,那种温热流淌过面颊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反应过来之后,英布出了一层白毛汗,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哪怕身在骊山,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活不下去。
如今……想不通啊,为什么啊……
后怕之后就是羞恼,英布一脚踢开自己的长戟,咬牙道:“我道尔等皆是一心反秦的磊落汉子才来这里一叙,想不到却是暗下黑手的卑鄙小人。
英某早就不把这颗项上人头当回事了,可要是有人把我与畜牲相提并论,先问过某家长戟再说!”
樊哙一直没有中断过伟大的狗屠事业,按常理来说他这顿火发的有些邪性,你自己杀狗无数凭什么不让别人动手?
因为倒地抽搐的狗不是一般狗,而是楚军精心驯养的搜寻犬,首先,狗自身的嗅觉差别参差不一,若想成为搜寻犬,便要从中挑选嗅觉灵敏的、自身聪明的、对于追踪兴趣浓厚的、专心致志不容易被其他因素左右的……逐一甄别下来,能入选者少之又少,得来实在不易。
再者说,这种带有专业目的的狗都是从小开始养,在它们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要互相熟悉,之后的日子里,看着一个小肉团长成善解人意的伙伴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训犬的过程其实也是训人,跟以前相比,樊哙变得更加有耐心了,吃点什么用点什么再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用他的话说,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看懂狗的眼神……
而这些狗呢?也确实不负众望,战后寻找下落不明的同袍,有它们的身影;战前警惕可疑的外人,有它们的功劳;甚至燕恒所部几次与各路斥候交锋,最后都要仰仗它们才能建功……
它们坚强,能克服自身对于明火和死亡的恐惧无往而不利。
它们聪明,可以提前察觉敌人踪迹于数里之外,任由那些人怎么掩饰也没用。
它们同样很傻,外人喂的饭菜不吃,主人阵亡了哀嚎好几天不肯离开,就像现在奄奄一息的这一条,眼神中的生机越来越涣散,却依然对着樊哙所在的方向努力爬行……
一刀过后,樊哙的怒火倾斜出去不少,剩下的全是心痛,军犬的驯养刚开始不久,一切全靠摸索,主人遇险必然是最忠心的冲出来不假,这也是最有灵性的一条……
“黥脸贼,老樊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想进楚营,除非跟黑子埋在一起,否则,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听完这番话,在场的诸位都有点下不来台。
对于英布来说,他已经把结盟的事情传递回了番阳,吴芮正在往这儿赶来,此时此刻被自己闹出不愉快,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而且更重要的是,见识到楚军强悍之后,他早已拿定了主意,一旦自己外搭上楚军、内娶了吴氏女,将来的路途坦荡可想而知,这也是他急于在楚营立威抢占一席之地的原因。
而楚军呢,同样不想错过与番君结盟的机会,一个英布不算什么,就这样处置了引起番君反弹,那才是得不偿失。
以前有个雍齿那么罪有应得仍让沛人耿耿于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老樊,你先回去,这事儿交给上将军和我来处理,一定力求公道,你看怎么样?”
此时那条军犬的气息更弱,樊哙顾不上与人争执,匆匆抱起特殊的战友,凶狠的瞪了英布一眼,扭头就走。
他这一走,可把英布凉在当场着实难堪,在场非多是楚人,站在哪边不必多说,一道道敌视的目光下来,即便他再没心肺仍感觉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打了个哈哈,英布自己圆道:“上将军的麾下真是人才济济,连这等奇人异士也能容下,呵呵,呵呵……”
这话的本意是好的,只是语气前后差别太大的话,总会给人一种反讽的感觉,项籍听完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也走了。
有时候啊,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真的很无奈,特别是跟了一个经常以冷脸待人的主公,虞周不得不扛起唱红脸的角色。
哪怕恨不得英布去死,为了大局还是要好脸相待,太操蛋了!
“英将军。”
“你是……”
“我们之前见过,在下大楚左司马虞周虞子期。”
“哦~久仰久仰……”
抛开他那句没多少诚意的久仰不说,虞周笑眯眯的发出邀请:“英将军神勇,今日受了些委屈,不如由在下做东,吃一杯酒水压压惊如何?”
想起项籍与樊哙离开时的脸色,英布正愁没人帮自己说话,现在有了台阶,他立刻摆手示意带路,嘴上却说:“英某生生死死什么场面没见过,岂会为此所惊?
那胖汉无礼是该赔罪,看在上将军和虞司马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请!”
“正是、正是,正该由在下替他们款待英将军……”
两个人说着话,你推我让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地方。
虞周带着他没回自己的军帐,而是去了连封那里,一路上,英布对着满营新兵嗤之以鼻,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只会胡闹。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实在忍不下去了还是没话找话,这家伙开口了:“虞司马,我观上将军麾下兵强马壮,为何这些人只会儿戏不练军阵?而且它们的戏耍之道如此怪异,在下真是闻所未闻。”
虞周笑了笑,说道:“上将军麾下都是精兵,这些人差远了,见笑见笑,早知道不领英将军来此了,真是面上无光啊……”
“原来如此,那各位将军便任由这些人胡闹吗?你看那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跟个木雕似的,这种家伙上了战场,怕是一招也接不下……”
“哦,他在练习军姿,这样站着显得挺拔一些、精神一些,上了战场远远一看像极了精锐。”
“……”
“那……那边的一排呢?也是因为如此吗?”
虞周继续点头:“当然了,看到没有,一个人就叫军姿,一排人就叫队列,是不是显得很有规范,有几分精兵架势?”
“呵呵……”
英布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可是看到刚才在站军姿的家伙居然从衣服里面拿出支撑身形的木头架子时,他还是忍不住了:“虞司马,你们为了让行伍严整,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家上将军乃是大楚贵族,喜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不是正常?
你看他一回来就沐浴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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