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想起这些就无比糟心,出于对大父和故国的尊崇,他现在连上将军之位都不好意思继承,现在倒好,楚王满地跑,大王多如狗。
自己最看重的、有所坚持的东西被别人当做儿戏一般,项大个儿心情很不好。
偏偏这个时候张良找上门,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是挺难为人的。
虞周有点想不通,立个韩王没什么,无非是多一个招揽人心的傀儡,但是这事儿有点敏感啊,张良祖上五世相韩,他就不怕招来猜忌吗?
还有,为什么放着一个现成的韩王信不用,这个韩成又是从哪找来的?
“子房师兄,我有些疑惑不吐不快。”
“讲。”
“这个韩成哪里好过韩信,能让师兄不远千里找来,以为王储。”
说到这个问题,张良的表情精彩极了,漂亮的女人脸瞬间皱起来不说,两条眉毛一下子聚到一起,像是两柄小刀正在交战,纠结万分。
过了还一会儿,他才吸了一口气道:“韩成此人最大的有点就是……没有优点。”
这是什么话?没有优点?
片刻之后,虞周懂了,没有优点就没有威胁,楚军利用这个家伙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不说,若是日后再有什么变化,这位韩氏后裔也能落得个善终,算是成全张良的故国之情了。
“那韩信……”
“韩信志大才疏、无智无节,若是用此人,我军必会为其所累。”
一句话就把韩王信排除在外,也说明张良是真心为楚军将来考虑的,但是这样一来,他身上的嫌疑怎么办?
虞周可以理解五代先祖皆为韩相的那种故国情怀,不代表每个人都能理解啊?
“子房师兄……那你自己……”
张良就是张良,话未出口他便懂了,自嘲的笑了一下之后,他回道:“前几日我接到家信,内子为我张家添了个大胖小子,愚兄总算可以放下一桩心事了……”
虞周有点不明白,好端端的说着韩王,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多了个儿子上面去了?
还有他这语气怎么回事?怎么跟交代后事儿似的?不至于啊!
“子房师兄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张良摆了摆手打断虞周,继续说道:“我打算给这个孩子起名不疑,以示张某坦荡之心,虞师兄以为如何?”
这下虞周彻底愣了,拿儿子的名字作文章,代价稍微有点大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秦汉之际起名字都是有讲究的,单名为尊、双名为贱,因为“二名非礼也”,这种在后世看来没什么区别的事情,当下就如曹操削发代首一样严重,他们是真的把头发看的如性命一样重要!名字也是!
张不疑,听上去就有点随便,顶着这么一个名字招摇过市,矫情点的人家都不愿把闺女嫁给他,因为良贱不婚这种风气总有自以为是的家伙进行曲解,哪怕他爹是丞相都不行,一听就是庶子。
可是虞周知道张良的夫人那是正儿八经的韩国贵胄之后,三书六证礼聘的嫡妻啊!
一个名字影响一生,这事儿真不是说笑的,用一句后世的形容词来说,张不疑若是为官,他的天花板天生就比别人更低。
所以这一次,张良是真的下了决心,把子孙后代的前程都赌上了。
“子房师兄……用不着这样吧?少将军脾气虽然脾气冲一些,但是依他的性情不会计较许多,过去这阵就没事了。”
张良摇头拒绝:“少将军的性情我也了解,我防的是更多叵测的人心,张某不像虞师兄一样根脚稳固,若想在楚军之中施展一番抱负,细微之处不可不慎。”
虞周听完之后心里有些不得劲,笑着安慰了一句:“小侄降世我这做叔父的也没什么礼物,这样吧,若是他日后有兴趣,我愿将所学倾囊相授,如何?”
张良同样笑道:“这是犬子的福气,等他再大一些,看他有没有这番造化吧。”
张良是个善于明哲保身的聪明人,所以回复的谨慎又敷衍,在他看来,相交过甚和富贵传承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前者容易呼群聚党,后者反而更加不利子孙,损志又多生事端。
不愧是崇尚道家清净无为的人。
这种话再往深了说没什么意思,张良稍坐片刻之后,很快告辞了,虞周送走了他,坐回原位想着接下来怎么劝项籍同意立韩王。
想着想着,心思不由转到家事上去了,人家生孩子的生孩子、上了战场照样不耽误谈情说爱,怎么只有自己那么苦,要和想念的人隔江相望?
天气越来越热,也不知道江南现在是梅雨如旧还是艳阳高照,小然一个人留在家中,遇到什么忧恐惊惧又该如何面对?
懂事的小丫头总是报喜不报忧,却不知道平淡口吻的书信更加让人心疼。
想归想,带她出来可是万万不成呐,战场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儿都有,多一个人担心又有什么用?上次背水一战都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左右无事,虞周摊开一张信纸,取过砚台开始研磨,措辞稍许,丑得不忍直视的字体顿时落在纸上。
人家写字那是爪印瘦雪有如寒梅错落,虞周写字,就像某些软体动物爬过一样,倒是好认的很……
“子期,虞子期!哈哈哈……你看看谁来了?
猜不到吧?
俺给你介绍,这是老樊的同乡,刘季刘三哥,这次会盟的丰沛大军,季哥是头领……”
虞周胳膊肘子被拉了一把,本就难看的字体更显飘渺,他对樊哙做了个难看的笑容,说道:“樊大哥来的真巧……”
樊哙对于自己做了什么还没自觉,憨快的回之以大笑,倒是跟他同来的那个胡须特别顺溜的家伙挺有眼色,见状扫了一眼说道:“常听樊哙提起子期贤弟,今日终于见面了,贤弟这把字……嘶——好特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坑人的刘季()
项籍要会盟,能来的都来了,除去势单力薄的阿猫阿狗不算,其实主要就那么几家。
除了项梁领军而至、丰沛刘季亲自到来以外,齐王田儋和魏王魏咎都是只派出使者,至于张楚?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
刘季出现在这里,一来是他离得最近需要交好楚军以便照应,二来他想借此良机与魏王所部做个调停,免去自己的后顾之忧。
上一次有王陵帮忙,城池是守住了,可是与魏军的梁子也结下了,再蠢的人也知道四面皆敌不好发展,更何况刘季这种老油子?
张楚的颓势已成定局,秦军来了他们首当其冲是必须的,这个不用考虑,再往西就是魏地,东北的齐地路途遥远实力不济,选谁当大腿还用说吗?
更何况楚军还有樊哙这种天然便利可以用。
只是几天之后他发现,这个虞子期好像对自己不是很热情,樊哙也不像过去那样有求必应,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是不是那天夸奖他的字体太违心,被人家发现了,适得其反?
虞周能热情的起来嘛!
那是谁啊?刘邦!项羽的天生死对头,将来的大汉太祖高皇帝!
争天下这种事儿有你没我,谁敢说可以驾驭一个已知的枭雄?还是空手打天下的那一种?
虞周没有这种盲目的自信……
可是现在就给宰了吧……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樊哙那边伤不伤感情暂且不说,人家跑到你的地头上交好来了,你直接把人杀了算怎么回事?
大秦还没亡呢,这些个反秦势力抱起团儿来都没多大地方,现在内讧算怎么回事?
其他诸侯怎么看?天下百姓怎么看?谁敢投效这种不讲道理的主公?是不是毁了楚军渡江以来一贯坚持的好名声?
所以虞周现在看起来,范增在鸿门宴上真是出了个后患无穷的馊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那一种。
不能用,不能杀,不想放。
虞周开始考虑怎么应付刘季这个人,最好早早的杜绝这个隐患,还不能留下更多麻烦让人焦头烂额,应顾不瑕……
几天相处下来,他对这家伙算是彻底服了,明明知道刘季有一颗流氓的心,偏偏此人的外貌极具欺骗性。
高鼻梁浓眉毛怎么看怎么忠厚,一丝不苟的胡须更是尽显成熟稳重,这些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此人极有眼色极有分寸。
一个话题刚开口,他就能顺着往下接,一个话头惹人不快了,他马上就能截住或者转移开,哪怕虞周说一些时下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时,他也能做出一番侧耳倾听状让人觉得这人用心了,知音不过如此。
总而言之,除了拉关系时稍显死皮赖脸之外,这是一个善于交际、颇有手段、注定了到哪都能混得开吃得开的人,即使是流氓,他也是高级流氓……
抛开那些已知的史料,虞周居然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对方,由此可见刘季的手段究竟如何!
“咦?子期贤弟?这么巧?正好愚兄今日又有酒宴,同去、同去……”
拿着魏王使者的酒席做人情也就他能干出来了,借着虞周背后的楚军压迫对方也就他能干的如同船过水无痕,也不知刘季私下里怎么说的,偏偏魏咎派来的那个傻子还把怨恨记到楚军头上,这要是换了樊哙来,说不定吃完了还得感激他季哥仗义,吃喝不落下兄弟呢。
不是别人傻,是刘季这家伙太精明,虞周千防万防,还是不小心被利用了一次才想明白其中关键。
主陪位置与主客位置掉换过,没见过魏王使者的虞周也是坐下开吃了才知道对方是谁,这种事有一次就行了,他可不想丢人第二次。
“沛公,这次还是免了吧,在下要事在身不便饮酒……”
“哎﹌﹌你我年纪差不多,叫什么沛公啊,跟樊哙那厮一样喊一声季哥就行。
我说子期兄弟,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其实这也正常,有时候啊,我也觉得自己挺没脸没皮的,这不是讨生活不容易,被这世道给逼得嘛!
我想行侠仗义,大秦占了天下就禁止私斗了,我想安安稳稳当个亭长,结果税赋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到了最后我们这些人把自己都搭上了。
如果我当初有点脸皮,就该死抱着一支剑不放任游天下,可是那样一来,我那一群兄弟早就骨头都能敲鼓了,哪还能活到今天?
嗨!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走走走,你我痛饮几杯,忘却那些烦恼事,季哥跟你保证,这次只有咱们两个人,没那些杂七杂八的龌龊,就当为上次赔罪了,行不行?”
听听,多掏心窝子啊,寻常人劝酒一句看不起我之后就有些僵了,他倒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忆苦思甜的让人不忍心拒绝,最后把身段放到最低给足了颜面,丝毫不理会一个是四十多的大叔另一个不到二十……
虞周也是没辙了,再加上实在想看看这家伙都有什么手段好耍,点头应约。
到了地方,他发现自己又小小的被骗了一下,因为根本不是两个私聚,樊哙也在。
“咦?子期兄弟坐啊,樊胖子又不是外人,你们随意,随意一些!”
刘季说着话,把剑解下来一放再把肩披一扔,大大咧咧箕踞当场,把在外面的那些风范仪态全给丢掉了。
礼记云,坐勿箕,说的就是这种两腿叉开的坐姿及其不雅又失礼,怪就怪在刘季作出此举,反让人觉得他丢掉礼仪之后更显率直,暗生几分亲近。
说起来这是个悖论,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常言礼多人不怪,但是处处有礼总显得太过客气,平添生分。
我把最没形象的一面给你看,不要求你也给我看,说明我没拿你当外人。
不同于贵族之间有礼有节,这种草莽气息甚浓的风气贯穿几千年仍在盛行,而现在,虞周终于见到其中鼻祖是怎么干的了。
就是看到刘季的满脸胡须,再听他称呼自己为兄弟有点别扭……
“来,子期贤弟,干了这一觞!”
一杯酒下肚,虞周又发现刘季有两个让人钦佩的地方。
一者此人极善于听从别人意见,所以他的接受能力很强,一顿酒的工夫,都学会用干杯而不是扬觞杜举了。
二来喝到楚军的蒸酒仍然面不改色者,刘季还是第一个,这架势要么此人以前从别的渠道喝到过,要么他的克制力极强,既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又能在酒酣之余保持清明,如果是后者这就有点可怕了……
正当虞周杀心渐浓的时候,刘季开口了:“子期贤弟,说起来兄长真要跟你说一声对不住,你当年派人帮助我们沛人度过难关,谁知他们竟然趁我不在惹下大祸……
唉!我已经狠狠的过他们了,也一直没脸再联络你们……嗝……”
“沛公这是哪里话,我的手下也有不周之处,此事过去就过去吧,休要计较。”
虞周想起来了,奎木狼那几个家伙确实可能带着酒,这事儿回头得去问问。
“哎﹌叫季哥……算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你说过去了,可是做兄长的心里这道坎过不去啊,再怎么说,救命之恩应对报之以性命,何故拳脚相向?”
这就是刘季有分寸的地方,虞周从未显露不喜,他便只从称呼上的坚持察觉一二,进而丝毫不做勉强。
“沛公……”
“带上来!”
帐门掀开了,进来的家伙一溜儿赤膊,上半身遍布的青紫一看就是被人抽出来的,更别说他们每人身上背着一根藤条,做什么用不言而喻。
“子期贤弟,刘某不配做这个兄长,我驭下不严,当时动手的几人都在这儿了,至于那个什么相里,等日后见了他,我一定拿此人的脑袋来赔罪,听说他还是个秦人,这是挑拨咱们啊!”
在场的全是沛人,樊哙认识一大半儿,见过之后不忍心了:“子期啊,你就原谅季哥这一回吧,当时他也不在山上,哪想到秦墨那个钜子趁虚而入了啊。
这些兄弟早已受过罚,这是怕你没看到不相信,季哥才把他们拉出来再打一顿……”
虞周鼻子都气歪了——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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