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不后悔,再有一次选择机会,他依然会选强攻,恨只恨自己,没有快一点攻破城门,早点结束这场战事。
城门洞有个死角,仅仅能容十多人藏身,来自城头的箭矢金汁一类通通照顾不到,倒是城外的秦军,给了十多个伙伴不小的压力。
战戟前方有枝不利穿刺,项籍只得倒转了用,随着一次次捣落,坚实的榉木城门留下一个个深深印记,要说破坏殆尽,那是一丝迹象都没有。
作为一个住过地牢的人,景寥长矛点退几个秦军,回头不耐烦道:“非要用戟,你就不能用剑嘛!”
强悍如项籍者,此时也已气喘吁吁,被提醒了一下,他把战戟交给樊哙,随便喊了声“借你使使”,抽出宝剑继续劈砍城门。
没动几下手,景寥再度开口讥讽:“顺着木头纹理!休道宋直那木匠没说过!”
一声低吼犹如狮虎咆哮,听上去毫无耐心:“老子知道!”
剑比戟轻快,项籍手上这把却不是寻常长剑,虞周收下了“长军剑”,这把同样可以传世的“天目”一直佩在霸王腰间,削铁断铜不在话下,应付这木门也只是时间问题。
项籍的耐心越来越少,劈砍两下就会抬脚飞踹,木屑横飞,铜钉脱落。
就在景寥挂彩、樊哙气喘、卫涵脱力、大伙坚守越来越难之际,由上而下的天目剑,这次没能一劈到底……
项籍大喜:是门闩!
一尺多厚的城门终于破穿,剩下的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大伙现在最缺时间,自从跟身后军队脱离之后,他们每人都要面临数倍之敌,不停的厮杀飞快夺走体力,连个喘息之机都没有。
破穿的缝隙变成缺口,缺口越来越大,变成人头般大小的时候,门内猛然刺出几柄长矛,项籍一闪身,劈手攥住就往外拽,他那力气,谁能较劲?
持矛的秦军个个倒霉,有那握不紧的,矛杆溜手只余掌心血迹斑斑,有那握的太狠没反应过来的,一只膀子愣是跟着伸出门洞,这还有客气?手起刀落……
听道城门内的痛叫,项籍面露满足之色,像个终于砸开核桃可以美食一番的巨猿,配上那双重瞳,显得有些面门狰狞。
他将手中长矛通通反刺回去,捣药似的一阵拨拉,淡淡的血腥逐渐弥漫,直等手上感觉的力道变轻,心知门后已经无人,大吼一声:“戟来!”
樊哙一甩手,项籍牢牢握住,虎头探入门洞,盘龙逐渐游进,跟之前一样,好像还是没人靠近,这就放心了!
“开——!”
“轰——!”
一个贴山靠,好像有些木料碎裂的咔嚓声。
“再开——!”
“咕咚——
!”
换个肩膀再来一次,门上那洞开始向着四周龟裂。
“呀嘿——!”
“咣——!”
殷通不敢离开城门楼,听着属下不时禀报,急得焦头烂额,他不知道,守着城门洞的秦军,早已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自从大周数百年混战,听说过火烧破门的,见过攻城槌破门的,可是……一个人,把城门撞出大洞跌落进来……
这不是什么山妖精怪吧?
那门可是有一尺多厚!!!
项籍没有控制好力道,进城的方式有点狼狈,但这丝毫不掩他的赫赫神威。
随着众人一个个鱼跃而入,整个城门洞忽然安静下来。
“某乃项籍,只因暴秦无道,起兵相抗,是楚人的,休要挡我道路,亡秦复楚!”
“亡秦复楚!”
“亡秦复楚!!”
哪有那么多老秦人派到四方镇守?大军调动粮草消耗甚巨,就算有,也只是一部分。
见识了项籍神勇,再听他自报家门,驻守在此的楚人慢慢消退战意。
战心未减的秦军注意到这种变化,飞快派人传报的同时,自发的抵抗从没停下。
“塞门刀车!推——!”
随着木轮特有的嘎吱声,几个庞然大物赫然现身,铁一般厚重的木板,二十余把锋利的尖刀,几车相护,构成了与这城门洞子差不多的宽度,直把进城的希望堵的严严实实。
听到塞门刀车出动的声音,殷通惊讶之余稍微心安,没想到一场守城战竟能被逼到如此地步,刀车轻易不动,因为那是城门有失的最后补助手段,现在……
此战居然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弄清楚了局势,他觉得,十多个人,肯定会在刀车发威的时候退出城去,否则,只有承受千刀万刃透体之苦!
殷通心中乐观,殊不知项籍也乐坏了,因为他的心头一直有块痒痒肉,虞子期那家伙,曾经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听到尚武崇力的霸王耳中,可就跟那故事中人暗暗较上劲了。
项籍至今还记得,自己问子期什么是滑车,那东西多重时,他脸上的错愕。
虞周能不错愕嘛,故事本来说给小妹听,滑车的出处却不好说,因为这是传说中,韩信拿来布十面埋伏的东西,是由墨家所制塞门刀车所改,最适用与居高临下之处,这两样守械,同样有着一夫当关之效!
看着滑车的近亲在此,项籍舔舔嘴唇,盘龙长戟紧贴地面,一步步往前走去。
“你们别动,全交给我!”
第二十章 大战落幕()
城门洞子阴暗暗的,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凶兽巨口,几位兄弟的人影一闪而没,季布心中焦急不安。
他知道,攻城从来不是进了城就算胜利,反复的争夺演化出无数攻防手段,自己这些人遇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比如楚军人数少没有攀爬城墙,所以没遇到滚木擂石金汁一类。
同样道理,城门作为重中之重,安置的防卫器械数不胜数,这其中最大的一个陷阱,就是瓮城,两道城墙一隔,前路后门一堵,墙头的军士可以任意射箭放火,简直是神仙难逃。
季布的担忧只能深埋胸中,不敢浮于面上,项籍他们全进城了,他得稳定军心以固战局,随时准备接应才行。
与那种第一次上战场的心中没底不同,殷通才是真的眼皮直跳,那种心头乱跳的感觉,就像睡梦中猛然惊醒,一阵发凉一阵猛缩,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危险预感,来自哪儿呢?
看了一眼城下,小白脸似乎真的脱力了,况且自己躲得很好,应该不受威胁,这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嗨呀——!”
“起……起来了……别别……过来了……”
“过来了,顶上去……一起顶上去……”
“一起啊……动手啊……”
语言可以传递很多消息,城门丁嘈杂的喊叫,殷通一句都没听懂,那种语气中的恐惧却是感同身受。
“发生何事!”
“咚——咣啷!”
“呀啊——”
由于视角问题,城头看不到城门洞中的变故,脑筋一转,知道是有少数敌人进城了,吴长史冒着胆子僭越发令:“堵回去!快用塞门刀车!”
“就是塞门刀车……哎呀——”
这次不用再问了,一个有些眼熟的狰狞木架赫然飞出,上面还有半截黑衣,一路滑过,青石地面拖出一道殷红,明晃晃的刀尖或折或弯,直直撞向内墙。
“咔嚓哗啦……”
散架了。
本该守着城门的卫士,此时纷纷后退,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唯独在那地上的血迹过处留下一个豁口,像是害怕着什么、忌讳着什么,又像阵型被人凿穿一般。
“战死者赏,后退者罚,尔等罔顾军令……”
城头的门官还没喊完,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景象映入眼帘,锋利的刀锋、锈迹斑斑的铁刺、杂乱无章的木尖,这不是塞门刀车吗?好像有哪里不对……
沉重的守械在前,慢慢露出凶残的全貌,竟是浮于半空?
盘龙戟杆由暗及明,钻出城门洞子,重新沐浴了阳光的高大少年,一身金甲熠熠生辉。
“他……他挑着的??!!”
吴长史看到了,殷通看到了,城墙上的秦军全都看到了,再想此人先前硬抗是十余力士的壮举,众皆恍然。
“放箭!射死他,放箭——!”
“哈哈哈,来的好!”
战场上的事情,那是进一步生退一步死,项籍从没想着再躲回门洞,他将战戟挑着的刀车往前一挡,“咄咄咄”的木头中箭之声不断传来,大踏着步伐直接往前奔去。
小黑脸卫涵自从遭遇了生死之境,再出手带上几分景寥风韵,仗着兵器轻便,双刀连舞身型急窜,竟是被他率先冲进敌阵,闪躲腾挪之间刀花连绽,一时无人可以奈何。
“哼,跟他爹一样会算计,转念便知近身搏杀使得秦人弩箭投鼠忌器。”
左砍右劈腾出喘息之机,卫涵反唇回道:“战场上算计,那也是好本事,都跟你一样只会送死,高兴的只是敌人吧?”
景寥不回,倒是脸色更寒,长矛连刺闪出残影,站在逐渐瘫软的秦人中间,扫了卫涵一眼。
只剩项籍有点郁闷了,他那战戟通体精钢所制,秦军与之交战,那是擦着即伤挨着就亡。
几杆兵戈同时伸上想要架住,照样落得折兵身死的下场,久而久之,没人愿意围攻这位最显眼的高大悍将。
再加上盘龙戟发生点“异变”,头挑刀车更显凶恶,挥舞起来,有锤子般的呼呼之风、有刀剑破空的嗤嗤之声,还有不知道什么嘁里咔嚓的动静……
总而言之,那是听上丧胆,看一眼折寿,谁特么敢跟这位交手啊!
项籍进一步,秦人退三步。闹到最后,他只有一边抵挡秦人箭矢,一边生闷气……
近距离的看过这些人战力,殷通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现在跑还来得及!
脑袋一甩,不由嘲笑自己:跑?这可是一座城池,耗费无数人心血劳力建成的要塞,还从没听说能被十多个人攻下,身为郡守,身边无数护卫,为什么要跑?
只要作出逃跑行径,无论吴县最终是否失陷,都要被皇帝问罪的!
再看了一眼瓮城,殷通心中稍安,贼军的势头似乎快要竭尽,城门军的伤亡明显降低许多。
他没有注意到,秦军正被压迫的逼近内墙……
少年人心思单纯,默契更容易养成,既然秦人环伺能让对方弩箭顾忌,那就不能杀的太狠杀的太凶,除了景寥那个愣头青,几个伙伴都在有意控制,喘口气,积蓄力量,顺便靠近内门。
景寥不管不顾,项籍可不一样,他是身边无人可杀,只消一会儿,大块头恍然醒悟,立马作出一个不成熟的举动——戟搭肩头喜形于色,直接奔着内门去了。
本来就是场上最夺眼球的人物,他这一动,殷通也是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大敞的内门,再想想这几位的战力,特么的,过去这门就是登城的斜阶,如果被追杀到城墙上……
打了个哆嗦,殷通嘶吼着下令:“快关门!放箭,放箭!”
嘎吱,嘎吱,门缝渐渐合拢,却比不上项籍的前进速度。
抗在肩膀的长戟乱晃,刀车挡住多数身后来箭,漏网之鱼也是射不穿铠甲。
简直是闲庭漫步一般,这座城池最柔软的部分就在眼前!
“放闸!千斤闸,快放!”
项籍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将长戟抛给樊哙,大吼一声:“替我挡箭!”
远离了原来的生活,樊哙过得有些无忧无虑,尽管每天都有操练,挡不住日子稳定伙食又好啊,所以他又胖了一圈。
虽然不是那种虚胖,长久的战事,从城外一直厮杀到此,樊哙整个人像是煮过的虾子一样红,目标太大容易招箭,可算累坏了!
带个刀车的重量变化,好悬没扽个跟头,接过项籍的战戟,上重下轻狠狠立在地上,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娘的……呼哧,呼哧……俺咋就没想到这好营生,又防箭又杀人……”
“嘎吱……”
“呵——呀——!”
耳畔刚响起铁石滑动的声音,就听项籍一声暴喝,之后再无他响,咦?似乎……秦军也是不动不发声了?
瞪着眼珠子看什么呢!
顺着秦人视线扭过头,饶是相处已久,饶是见惯了项籍神力,樊哙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项小兄弟,太……太……妈蛋该怎么说?太……太那啥了吧,那可是千斤闸!
猛然打了个激灵,樊哙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扑上前去相帮。
千斤闸,作用自不多说,要想瓮城成为进退不得的埋伏之所,封闭内外截断敌流,全靠这东西!
既然能让成百上千的敌军无法进退,那么千斤闸必须名副其实。
坚实,刀劈火烧一时无可奈何,内以实木外罩铁皮,其间更有无数铜钉加固,让人回头望之顿生绝望。
沉重,顺着闸槽飞快落下,挡着成糜遇者化粉,但凡落下,数十人轻抬不得,才能封堵敌军尽情射杀。
而现在……那道代表着绝对的闸门,居然被一个人抗住了!
项籍牙齿紧咬,眼睛瞪大犹如铜铃,额头青筋又似蚯蚓,满面绛色不输红霞,喘气如牛仍是挡不住他逞强开口。
“愣着干嘛……还不快过去……我的戟……”
几个不以力量见长的伙伴相继鱼跃而过,樊哙可是急了眼了,他一边帮忙托着一边出主意:“你别动啊……咱俩一块使劲,戟……哦,对对对,你的戟精钢打造,俺去拿来撑住……”
项籍一口唾沫吐到樊胖子脚下:“呸……我是说……别忘了把戟拿走,老子足足等了五年……还要用一辈子呢……”
眼看项籍汗如溪流,樊哙拖过战戟扔过门墙:“我喊一二三,咱俩一起松手……”
“嗖——嗖嗖嗖……”
秦军反应过来了,这人太凶了!哪能让他安然入城!此时可是良机啊,这要错过了,还不知要用多少人命才能拿下!
“你滚开!我自己可以……!”
看到樊哙没有躲箭的意思,项籍急得大骂,胖子可没有防护周全的明光铠,一层内甲作用有限,这是要拿命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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