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听得此话心想,此人与我境遇倒是很像,不知文采如何?名字倒取得气魄非凡,文魁二字,想必是自诩文中之魁。我且听他二人说些什么。
自称文魁的清瘦男子又喝了一盅酒,说道:“云飞贤弟今次赴京必定是志在必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能比了。”
肥胖男子笑道:“文魁兄取笑了,我此次来京不过为了长长见识,中第之事从未想过。”
清瘦男子疑惑地问道:“这倒奇了,赴京应试的举子数以千计,何人不曾幻想过金榜题名的美事?云飞贤弟何以如此自谦。”
肥胖男子道:“我胸中那点文墨难道文魁兄还不知道吗?不瞒你说,我头上这贡生头衔是为了讨家父欢心,花银子买来的。此次进京也是敷衍家父,自己顺带着长点见识。”
自称文魁的男子举杯的手在空中僵住了,问道:“奇哉怪也!愚兄还是头一回听说贡生居然是可以买的?不知这一个贡生头衔得多少银子?”
肥胖男子回道:“贡生花不了几个钱,大约千把两就成了。文魁兄少见多怪了,不单这贡生,进士也是能买的。只是这进士多少得有点真才实学,要不然考官这一关过去了,殿试时皇上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比如我,也就贡生便到顶了。”
文魁沉吟道:“这我就弄不懂了,会试的卷子是密封的,看不见姓名,又不准做记号,考官如何认得出谁是花过钱的?”
肥胖男子似乎酒量颇豪,饮了一大杯笑道:“只要事先商量好,八股文里某一股必定用哪几个字,或收篇破题必用甚么典故,考官心中有数,一看便知。”
文魁又问道:“万一考官先收了钱,又临时赖账,取不中怎么办?岂不是白白枉送了银子?”
肥胖男子又笑着答道:“文魁兄多虑了,这里面的路子是一套套着一套的。哪有这样的傻子,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去贿赂考官的?就是你敢送,考官也不敢收哇!”
张扬听倒此处,心中也是惊奇,便留了个心听他二人说话。
文魁道:“那倒要请教,不送银子送甚么?”
肥胖男子得意的说:“都是写的欠条,比如今科的主考姓王,行贿的考生姓李,今年又是甲午年,借条便写道:‘今借到王老大人白银五千两’,落款则是甲午年新科进士李某某。取中了,王大人凭借条要银子,取不中,这位李某某便不是甲午年新科进士,王大人也不敢拿了这种条子问他要钱。”
张扬听罢,想了想,果然有理,科举败坏如此,心中不禁愤愤。
邻桌几个亦是举人模样的男子举着杯嘲笑道:“文魁老先生想是屡试不中,今日打听起这般歪门邪道来了,不知今次带了多少银子来京?”
文魁脸上一红,说道:“不过如此一说罢了,休得取笑,文魁岂会如此败坏读书人的斯文?”
邻桌另一个男子醉醺醺地笑道:“文魁老先生屡试不中,我看是这名字取得不好。文魁两字自是不差的,只是你偏偏姓了这个‘贾’,贾文魁就变成了假文魁。若想金榜题名,不如回去重认个爹,将姓改了吧!”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贾文魁已是满脸通红,欲辩无言。张扬心中恼怒,这帮人如此拿人取笑,真个过分,哪还有读书人的体面?
忽闻一个声音传来:“这不是贾居士吗?上次我托钵江夏,多承你一饭之恩。当时没有吃酒,我也不在意,今日有酒,我们多饮几杯罢。”
来人又瞪了那伙子捉狭鬼,说道:“贾居士,你只管应考,命里注定你本科高中,位列探花。来来来,贫道请你吃酒!别听那些凡夫俗子们老鸹聒噪!”说罢便自顾自在贾文魁身旁坐下。
张扬一看,心中一惊,来人居然是去年黑风断魂店的贾德明贾道长。
第七十九章 斗法()
话说张扬于酒楼巧逢贾德明,也不知这道人来此处所为何事,当下便装作不识,扭过脸去。朝伙计招招手,悄悄写了两张字条,又给了他一锭银子,吩咐他送到杨云与张国柱府上,便又听那道人说话。
邻桌那帮见贾德明大言不惭,不屑道:“你这道人好大的口气,如何敢说某某是今科榜眼?此处不是卖狗皮膏药的所在。”
此话立时引来一阵笑声,贾德明也不说话,单手托了酒瓮豪饮了一大口酒,这才说道:“你们笑甚么?贾居士命里带着五年官运,发运只在今科,今日在座的只有一个人能和他比。春榜放了,若说得不准,你们只管摘了我贾德明的眼珠去。”
另一人说道:“既然你有如此神通,何不断断今科的状元是谁?”
贾德明拂尘一掸,说道:“状元方才已经说了,在座的只有一人能与贾居士相比,这位便今科是状元郎了。”
众人听到此处,虽知他是吹牛皮,心里却又带着几分期待,希望自己的名字自他明口中吐出。贾德明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站了起来朝张扬打了个稽首说道:“张公子,久违了!你便是今科状元了”
张扬见被他认出,脸上有些讪讪,站起来拱手道:“贾道长安好!张扬不敢当,您也不该在此处妄议朝廷抡才大典。”
贾德明笑道:“张公子不必太过自谦,满京城谁人不知你的文名?况且你是皇上钦点的进士。”
邻桌一中年举子汉子悄声问道:“这牛鼻子是哪座道观的?在这儿信口雌黄。”
另一举子回道:“龙虎山吕真人门下的。前日在在清风观与何道长斗法,这般早春天气,竟凭空变出西瓜来。此事轰动了半个京城,你没听过?”
“这不过是个变戏法的游方道士。”中年举子不屑地一笑,“我不信世上真有神仙!”
“我也不信。”另一个白衣举子说道,“他那是邪术,要真有神仙,圣人为什么存而不论呢?”
说话间店伙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放了一坛酒在贾德明桌子上,赔着笑说道:“贾神仙,我们掌柜的说,你老人家忌荤,这点酒你先用,待厨房把锅细细涮涮了再给您炒素菜。你先用着,钱,我们是不收的。”
贾德明道:“今日这酒是贫道请贾居士吃的,银子你们尽管收。”又转头对那说风凉话的白衣举子说道:“掌柜的倒是好客之人,懂些规矩。不似有些无知小子,出言不逊,将来必有苦头吃。”
白衣举子不屑道:“你敢说自己是神仙?”
贾德明哼了一声:“我从来没说自己是神仙,你说贫道这造命手段是邪术,你这位圣贤弟子可能破得了?你瞧你自己那副德行,能取功名?你自诩清高,开口闭口就是圣人,半夜却专门潜入女宅盗人贴身衣裤,回去自渎。”
白衣举子气得全身发颤,站起身指着贾德明道:“你这贼贼道士,凭空污人清白。我可不怕你那些妖术,我和你没完。”说着便欲扑上来,身旁的举子赶紧拉住他,他猛地一挣,袖子里掉出一堆软绵绵的东西。
另一举子捡起一看,惊呼了一声,众人转头看去,原来真是两件女子亵衣。
这下满座哗然,连张扬也都看呆了。他身边的中年举子瞪着眼,指着面无人色白衣举子道:“你这衣冠败类,真给我们文人丢脸!”
白衣举子脸面丢尽,捂着脸仓皇逃离了此处。
贾德明单手举起酒坛,酒便如瀑布般汩汩流入嘴中,众人一时看呆了。忽的楼梯处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大喝:“贾道长好酒量!俺不敢与俺老张比一场?”
贾德明放下酒坛转身说道:“有何不敢?张将军,杨公子,别来无恙!”
杨云点点头,在张扬对面坐下。张国柱随手拿起另一坛酒,道:“老张也不占你便宜,俺也先吃一坛再与你较量。”说罢仰头便饮。
楼上众人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好!”
张国柱放下酒坛,自怀中掏出一把银子砸在桌上,大吼一声:“小二,将店中的酒尽数给俺老张搬上了!”
伙计们自是不敢违拗,往返了数次,共搬了四五十坛酒上来,一并摆在桌上。楼下之人等知道今日有好戏看了,跟着涌了上来看热闹。一时整个二楼人满为患,连楼梯上都站得满满当当。
贾德明起身掸了掸袍角,将拂尘放在桌上,道:“无量寿佛!张将军,请吧!”
张国柱也不答话,举了一坛酒,仰头便往嘴里倒。贾德明轻轻一笑,左手捏了个诀,暗自发力,只见一股酒箭直射入他嘴中。围观之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是一阵暴喝。
张国柱饮完一坛,便将空坛倒扣于桌上,旁人跟着数到“一二三五”
贾德明右手凌空一番,身前的酒坛便自己翻了个个,亦是倒扣在桌面。
众人数到“十一”时,张国柱仍是面不改色,只是腹部微微隆起。贾德明眼看不敌,左手之诀一变,指向张国柱酒坛,那坛中之酒立时便连绵不绝起来,竟是越饮越多。
张国柱心中亦是惊奇,“嗖”的一声将酒坛掷向贾德明。贾德明拾起桌上拂尘,轻轻一掸,酒坛在空中打了个转,悄无声息地落在桌上,站起来笑道:“张将军海量,贫道不敌,认输了!”
张国柱哈哈一笑,张嘴欲言,双腿却是一软,“通”的一声倒在地上。众人围过去一看,已是鼾声如雷,竟是睡着了。
贾德明手持拂尘,嘻嘻一笑:“今日楼上共有八十一人,你们之间或相识或不相识,心中各怀鬼胎,于我贾德明却没有秘密。我不违天行事,天也无奈我何。你们看天上”他说着手指拈成兰花状往窗外一弹,忽的一片乌云飘过来,竟将天上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楼上立时变得黑漆漆的不可视物。
人们被他突然露这一手惊呆了,竟谁也说不出话,漆黑中听贾德明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太黑了吧?这时候不该有月亮。我借来一片清光,为诸位佐酒。”
众人惊怔间,窗外浓重的云已经散为莲花云,透明的,粉色的莲瓣中略带迟疑地闪出一轮明月,银色的清辉从南边一溜亮窗酒落进来,满楼都是融融宜人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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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造命()
“这是‘戏法’能变的?”贾德明得意地看着身旁目瞪口呆的人们,格格笑道,“这楼为我设,此雨为我兴,那河为我涨,彼桥为我坍,这是一会人物,天意是天意,我勉尽人事而已。”张扬与杨云压住心头的惊慌,悄悄地在桌下拉了拉手。
贾德明将拂尘一掸,说了声:“去吧!”窗外立时云开月散,变为艳阳高照,朗朗乾坤。
众人大喝了声:“好!”一名举子挤到人前大声说道:“贾道长,你若能说出这一科会试的考题,我才真的服你的气。”
贾德明瞟了他一眼,嘻嘻笑道:“考题贫道当然知道,只是说出来犯律条。其实该考上的,不说也考得上,不该考上的,说给你也考不上。比如你,五十岁前甭想功名,过了五十岁,能中个三甲末等。到时候人也老了,做不了几天官,你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前程。”
“我呢?”另一个年轻人怯生生问道。
贾德明又是一笑,说道:“你明天早晨到茅房里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扬眉头紧锁,打量着这位奇人,他竟肆口胡吹知晓考题,正想着,心忽然一动,站起身来笑道:
“贾道长,不是张扬不信你,但你说得太玄了。这种白日现月,我幼时曾在家乡见过,天象罢了。道家一脉,善观天象,世人皆知,不过掐准了时间有意卖弄。会试考题,皇帝在开考前一日才御笔亲题,开考之日才告知主考的,你此刻便知道了,未免令人生疑啊!“
贾德明面不改色:“张公子不信,那是自然的。因为连主考都不知道嘛。”他又正色说道:“张公子饱读圣贤之书,是儒学大家,儒者是以文道治人的。
不过大千世界千川百流,哪一条河流不到海里?古时董仲舒废黜百家,唯尊儒术,孔夫子才为百王之师,这难道不是史实?
若论刑法文明理乱治世,也确实只有儒家能当得起。但大道存于宇宙,周流万世,高耸入于九天,渊深犹如四海,岂是独你儒家才能包罗万象?”
张扬辨不他过,一时默然无语,心中暗想,这牛鼻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贾德明转身打了个稽首,说道:“贾居士,本说今日请你吃酒。现在菜也凉了,贫道肚中酒也够了,改日有缘再聚吧!”
贾文魁怔怔点了点头,杨云站起来说道:“贾道长留步,杨云有一番话说。”
贾德明转身一笑:“杨公子但说无妨。”
杨云道:“贾道长今日手段,杨云领教了。你既有如此神通,不妨替我造造命。”
贾德明道:“如何不可,不知杨公子是要问前程还是功名?”
杨云摇了摇头,道:“二者皆不是,想让你算算我的过去。”
贾德明手持了拂尘,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将杨云看了一遍,稽首道:“世人皆有过去未来,法力深厚者自能一眼洞穿。”他用拂尘指指地上的黑甜梦乡中张国柱,又说道:“比如这位张将军,谁人能料到从前却是流贼出身,如今世道轮回,却成了皇家驸马。”
杨云想了想,自是不错,等待听他下文。贾德明又指了指张扬:“又比如张公子,满门书香,少时成名。只是后来有九年命犯太岁,这九年过去便又是春风得意。”
杨云心想,也算是实话,不知他能否知道我是穿越之人。
贾德明收起拂尘,对杨云深深鞠了个躬,说道:“贫道失言了,我曾说满楼八十一人,过去未来贫道皆知,现时我收回这番话。杨公子之过去,贫道的法力不够,无法看清。你身上自有一股气,虚无缥缈,大异无常人,似乎非吾辈之人,又似乎非世间之人。”
杨云心想,这就对了,料他也看不出。遂说道:“道长今日手段,杨云也领教了。我虽不信你这神鬼之道,只是敝友因受贾道长一药之恩,礼应当面感谢。还请道长留下行止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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