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磨盘混迹于众多护卫军士中间,更是感慨良多。何为皇家威严?何为帝王气概?眼前这就是。
回想以前跟着混天王一伙乌合之众,自认为众横天下,威风凛凛,跟今日这气势比起来,真是以蝼蚁之力,撼巨象之躯。
杨云伏在人群中,远远看着帝辇上那个面色苍白,身材羸弱的年轻人。心中明白,几年以后,大明王朝二百多年的历史将在他手中终结,不知到时他该如何面对这国破家亡的悲惨命运。
御驾进入空场,三十二个太监跪地弯腰,将肩上的帝辇缓缓停放在高台之上。接着观礼大臣们徐徐入场,待众人站定,面向崇祯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众臣平身。
此时司礼官出来,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地唱道:“献俘仪式开始,诸臣退下。”
众人一阵骚乱,弯着腰退着小碎步离开空场。
“奏乐!”司礼官拉长声调唱道。
刹时乐声大作,黄钟大吕、萧笙簧笛、编钟铜磬相伴而奏,真是声彻九重,荡涤人心,令所有官员和百姓无不面色肃穆起来。
接着是鸣炮,远处三座红夷大炮得令,炮手点燃火绳。
“砰!”
“砰!”
“啪!”
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三炮居然炸膛了,炮手立时血溅当场,身首异处。众人心中一惊,出现这种情况绝非吉兆。一名太监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崇祯眉头一皱,脸色大变,很快镇定下来,坚毅点了点头。
司礼官再次唱喝:“将闯贼押上来!”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一散发男子被五花大绑着由一群士兵押至空场。仔细一看,纵横天下的高闯王也不过是一相貌普通的寻常人,虽然全身被缚,唯独眼中却发出凛凛之光。押解高迎详的士兵并未退下,强按着高迎详,迫使他跪下,然后分两列守在他旁边。
崇祯注视着百步以外那个被称为闯王的男子,见他目光凛凛,昂首望天,心头一阵不悦,正待发问,猛然轰的一声巨响,二人中间的空场刹时黄土四溅,烟尘升腾。
场内一声高呼:“逆贼劫法场了,看紧闯贼,莫让他跑了。”
无数士兵手持长枪冲入场内,瞬间已将高迎详层层围了起来。
轰!轰!轰!猛的又是三声巨响,士兵站立之处又出现了三次爆炸,残肢断体,武器衣甲漫天飞舞。场外百姓顿时乱做一团,四野逃散,踩死踩伤者不计其数,一时哀声四起。
烟雾还未散尽,四周的树上出现一群黑衣白巾男子,取出背上弓箭,搭弓就射,嗖!嗖!嗖!箭羽破空而来,包围高迎详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另一队重甲坚盾的士兵立刻补上,竖起盾牌,围成一圈盾墙。树上黑衣男子抛下手中长弓,飞身下树,抽出长刀往场中疾奔而来。
八十步,六十步,三十步
一声暴喝传来:“盾牌兵,蹲下!”
哗的一声,盾牌兵尽数蹲下。
“神机营,射击!”又是一声暴喝。
砰!砰!砰!盾牌兵后内圈腾起一片白烟,三眼火统同时开火,黑衣男子倒地无数。
“五军营冲锋!将逆贼尽数拿下,不得放走一个。”
外场短装兵士手持朴刀从四面涌入场内,刹时间已和幸存的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张国柱()
看着场内这般排兵布阵,厮杀不休,张磨盘看得血脉喷张,心中暗道想:这他奶奶的才叫打仗,皇家禁卫军果然不是吹的,俺老张以前跟混天王混时打的那些仗真是孩童过家家。心中不由对皇帝心怀敬意,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崇祯。
这一看吓了一跳,崇祯正坐在帝辇上,由一群太监紧紧围着,饶有介事的看着场内的厮杀。再看远处,三名黑衣人冲着帝辇疾奔而去,而皇帝身边除了手无寸铁的太监并与他人。
为了确保安全,那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携带兵器出现在皇帝身旁五十步以内,即使宫廷侍卫也得和皇帝保持一定距离。此时皇帝身边的侍卫已由崇祯下令,加入了追剿黑衣人的战团。全场其他将领和兵士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试图劫持高迎详的逆贼身上,反而忽略了真正应该保护的皇帝。
张磨盘一看情况危急,豪气上涌,嘴里呼道:“皇上小心!”拔刀便朝帝辇奔去。
试图行刺皇帝的黑衣人见行踪被张磨盘发现,脚下不停,取下背上武器一边奔跑一边瞄准帝辇。
张磨盘心中一惊,暗呼不好。三名黑衣人手中所持乃是张弦机弩,此弩射程极远,杀伤力惊人,可洞穿人体,且为五发连射。这十五发弩箭若有一支射中皇上,定无活路。而此时自己和帝辇尚有一段距离,想拉开皇上已是不可能。
张磨盘“嗨”的一声大呼,飞身一纵,立于崇祯面前,嗖!嗖!嗖!十五发弩箭同时而至,尽数射入其鱼鳞软甲。张磨盘提了提气,疼痛并不蚀骨,心知只是皮肉之伤,弩箭的洞穿之力已被盔甲消解大半。
三名黑衣人见他如此勇猛,心下骇然,不由慢下了脚步。崇祯近身侍卫已反应过来,抽出武器,飞身入场,与三名黑衣人缠斗起来。
张磨盘抛下手中长刀,转身跪下,“请皇上恕末将御前持刀之罪!”
崇祯见他满身箭羽,状若刺猬,尤自勇猛不减,虎虎生威,心中欣赏,问道:“将军何人?”
张磨盘朗声答道:“末将神机营千总张磨盘,前来护驾。”
崇祯赞赏地点了点头:“很好,朕恕你御前带刀之罪,平身。张磨盘,你身已带伤,可能再战?”
张磨盘起身,拔了拔身上弩箭,弩箭纹丝不动,已被软甲卡住,索性双臂同时发力,哗的一声,居然将鱼鳞软甲硬生生撕成两半。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礼,朗声说道:“皮肉之伤,并无大碍,末将可再战三百回合!”
崇祯见他赤身露体,鲜血淋漓,腱子肉兀自突突直跳,心中暗呼了一声好。遂解下腰间佩剑,高声说道:“好!朕非但免你御前带刀之罪,再赐你尚方宝剑,痛斩逆贼。”
张磨盘再次轰然拜倒,双手高举,接过御赐宝剑,慨然说道:“谢皇上!”
崇祯右手一挥:“去吧!显显本事,让朕瞧瞧。”
张磨盘拔出宝剑,嗷的一声,飞身下台,投入战团。黑衣刺客和侍卫激战正酣,未料到张磨盘突然持剑出现,躲避不及,被长剑刺入胸口。此剑乃是皇宫至宝,自是削金断银,张磨盘一声狂吼,手劲一抖,“刺啦”一声,竟将此人从肠到腹,来了个大开膛,鲜血和肠子一齐流出来。其余刺客见他如此勇猛,心生惧意,手上脱力,一个个都被斩杀在高台之下。崇祯哪见过这等场面,直看得心惊肉跳,脸色越发苍白。
再回看内场高迎详所在,其余逆贼均已一一就擒,场面平定了下来。
自有人来拖走尸首伤兵,又将被堵逆贼捆绑押走,场内重归平静。各路御林军头领、锦衣卫都指挥使皆跪于高台之下,面朝皇帝说道:“臣等防护不周,让皇上受惊,请皇上赐罪。”
崇祯淡淡地说道:“免了吧!出了乱子再治罪,何用之有?朕今日若是血溅高台,尔等该当何罪?就将你们一个个斩了,又有何用?”
众武官无不瑟瑟发抖,磕头不止,脸上发窘,一阵红一阵白。
皇帝提高声调,高呼一声:“神机营千总张磨盘何在?”
张磨盘赤身奔往帝辇,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礼,朗声答道:“末将在此!”
崇祯看了他一眼,正色说道:“朕乃大明国君,天下之主,张磨盘护驾有功,朕今日赐你改名国柱,意乃国之砥柱!再封你为二品惩逆将军,御前带刀行走,用朕赐你的尚方宝剑,杀尽天下逆贼。”
张磨盘心头一热,喉咙发紧,强忍着哽咽说道:“末将张国柱领旨!谢皇上知遇之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赐名,那是何等荣耀?明朝自开国以来,也只有三宝太监郑和有过这种殊荣。场外军校兵士看到此景,无不眼热艳羡,恨不得自己就是张磨盘,不,是张国柱。
话说这伙黑衣人,是由十三家七十二营所派来的亡命之徒,身负两个使命,一是劫下法场营救闯王高迎详,二是趁乱刺杀崇祯皇帝。
自从高迎详于黑水峪兵败被俘,各路头领无不忧心如焚,不过这忧心并非出自兄弟情与江湖义。高迎详孙部乃是所有流贼里气势最盛的一支,兵强马壮不说,而且还有政治头脑,他的队伍除设三部六院外甚至还有宰相,可知他从造反之初就是准备打天下坐江山的。其余流贼则均是是乌合之众,打到哪算哪,兵败则降,兵强则反,只有高闯王却从不投降。所以高迎详是所有流贼各部的精神领袖,只要闯旗不到,振臂一呼,自然从者如云。
如今高闯王被俘,其他流贼各部无不人心惶惶。精神领袖没了不说,且朝廷就能腾出兵力来全力围剿他们。各路头领聚在一起开了个会,这般一合计,决定派人劫法场,救出他们的精神领袖。各路农民军各派出一两名武功高强,胆色过人的勇士来到京城,趁献俘仪式试图劫下高迎详。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他们也太小看京师卫戍部队的战斗力了,结果可想而知。不过张磨盘倒是因此得福,在皇帝面前大大露了一手,还混了个二品将军,御前带刀行走。
此乃闲话,按下不表。
第二十五章 高迎详()
劫法场的插曲过后,禁卫军和锦衣卫加强了安保,献俘仪式继续。
高迎详跪在台下,昂首看天,目光桀骜。崇祯心中冷笑了一阵,朗声问道:“闯贼高氏,你可认罪伏法?”
高迎详斜眼看了崇祯一眼,说道:“迎祥伏法,但不认罪。敢问迎祥何罪之有?”
崇祯有些恼怒,恨恨地说:“你一介布衣,私自起兵,拥兵自重,祸乱五省,以致西北糜烂。朝廷历时数年,耗费粮饷军力无数,今日才将你擒获,你敢说何罪之有?”
“昔日太祖皇帝朱元璋,同为布衣之身,手提三尺宝剑,身骑白龙战马,以此取天下,敢问该当何罪?”高迎详面带嘲讽嘲讽地说到。
崇祯呼的一声站起,衣袖一挥,愤怒地喊道:“大胆逆贼!朕的祖先可容尔等评说?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乘时应运,驱逐鞑靼,恢复汉室江山,还我华夏之本。尔等嗟尔逆贼,无本无源,师出何名?”
高迎详脸无惧意,朗声说道:“孟子曰:君无道,民可伐之。”
崇祯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跌坐在帝辇之中。身边的大臣赶紧出来喝道:“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话。”
崇祯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还大臣退下,强压住心头怒火,喃喃说道:“朕每日披肝沥胆,宵衣旰食,你居然说朕无道。朕今天就听你说说,朕是如何无道?”
高迎详仰天长笑:“好一个披肝沥胆,宵衣旰食。”他收回目光,逼视着皇帝,继续说道:“君无道,无道有四。朝野朋党成风,诸臣无不结党营私,以图自利,而君上坐视纵容,此乃其一。甘陕赤野千里,饥民易子相食,朝廷赈灾不力,以致饿殍遍野,此乃其二。民间苛政如虎,税赋迭加,以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此乃其三。辽东兵祸连连,诸将贪生怕死”
崇祯越听越怒,高迎详说的这些正是他日思夜想,亟待解决的难题,如今听他一一道来,自己却是五可辩驳,不由得怒火中烧,脸色一片潮红,再次拂袖而起,怒喝道:“够了!庙堂之上,岂容尔等乱议朝纲?尔等私自啸聚,攻城掠府,杀害良民百姓无数,以至生灵涂炭,凭此一条,即可令你死无全尸。”
高迎详不卑不亢地说道:“昔日太祖起兵,亦是征战连年,十室九空,此乃兵之罪?将之罪?君之罪?亦或太祖皇帝之罪?”
崇祯终于忍无可忍,说道:“闯贼高氏,朕敬你是个人物,今日若是认罪伏法,免你不死,由朝廷出资,供你颐养天年。若你还是这等百般狡辩,出言不逊,今日便将你凌迟处死,叫你尝尝这千刀万剐的滋味。”
高迎详是何等汉子,高声说道:“还是那句话,迎祥伏法但不认罪。”
崇祯的嘴角浮起一丝狞笑,“好一个伏法不认罪,来人!将闯贼押下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以儆效尤。所有文臣武将,全程观礼,不得离场。”
高迎详再次望天长笑,纵声高歌道:“恨不沙场死,留作今日羞。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崇祯看着他,恨恨地说道:“死不悔改的逆贼。”
场上早已竖好一根高大挺直的松木杆子,很快就高迎详即被扒光衣衫,绑了上去,双目依旧举头望天,心中不知想着些什么。
场上出现一个狱卒,煞有介事地围着高迎详转了一圈,又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一看,再举起他双臂瞄了一瞄,转身走到台前跪下,朗声说道:“报皇上,场上乃是闯贼高迎详,验明正身无误。”
崇祯点了点头,司礼官又一次仰头唱道:“行刑队上场!”
一老一少两名束衣短装男子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高迎详身前站住,微微鞠了一躬,说道:“高闯王,得罪了!”
刽子手善待受刑之人,此乃多年规矩,皇帝也不得有异议。
司礼官继续唱到:“午时已到,行刑!”声调怪异悠长,让人毛骨悚然。
年长的行刑人喝了一口酒,含在嘴中,挽起衣袖,掏出一柄牛角弯刀,左手猛的往高迎详胸口击了一掌,瞬时手起刀落,右手灵巧的一转,就把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从他右胸上旋了下来。这一刀恰好旋掉了他的乳粒,留下的伤口酷似盲人的眼窝。
行刑人用刀尖扎住这块肉,高高举了起来,向皇帝和众人展示了一番。接着手腕一抖,将刀尖上的肉抛向天空,旁边年少的行刑人高声呼道:“第一刀,谢天!”
一缕鲜红的血珠,从高迎详胸脯上的凹处跳了出来,溅落在地上。
第二刀从左胸动手,依旧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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