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简陋的县衙之内,看着四壁萧索的县衙大堂,李翊心中的无名火却已经升腾了起来。两年多了,这陆良县的县衙竟然还是老样子,为了扶持陆良县这个云南最穷的地方,这两年多来,李翊早已责成宣抚使府向这里划拨了十多次援助资金,总数应在三十万缗以上,几乎相当于当年修建西华寺的费用了。
这么多钱,即便多么豪华富丽的县衙也早就盖起来了,但如今却仍是没有一丝变化,这么多钱用到哪里去了,实在不能不让李翊浮想联翩了。
县主簿陆展静静的望着李翊,棱角分明的脸上古井不波,让人看不出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最起码,李翊的脸色不愉他应该是看在眼里的,而他却没有做出丝毫表示,而是以沉着的语气道:“大帅,请允许我汇报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早上发生的冲突,已经导致十一人死亡,其中咱们陆良县上梁乡的汉民死亡五人,伤四十六人。戛古部落死亡六人,伤者情况不太清楚。我们昨天已经抚慰过乡民,官府给死者家属每家先派送了五缗抚慰金,伤者每人两缗,现在大多数人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了。”
“但是百姓们还是想官府为他们出头,惩罚戛古部落,有些情绪极端的村民更是要求官府出兵铲除戛古部落,将他们的村寨彻底铲平,这种事情我当然不会答应了。只是戛古部落那边我还没来得及过去,大帅就赶过来了。”
李翊缓缓点头道:“这种事情暂时先这么处理是没有错的,只是冲突发生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你说来听听。”
陆展点头道:“事情的发生其实还是因为山里的那些珍贵树材。这几年来,为了保护铁力树、紫檀树等贵重树木不受到大肆砍伐和破坏,宣抚使府颁布了严格保护这些树木的命令,并嘱咐我们县衙严加监管,这两年多来倒是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只是,与上梁乡接壤的戛古部落,其所部山民多年来滥砍乱伐,其林木资源急剧缩减。所以,他们越境到上梁乡偷采林木,也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虽然当地村民对此非常愤怒,但是由于一直抓不到人,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双方之间还没有形成激烈的冲突。”
“而这次戛古部落的山民又来偷采的时候,却被看护山林的上梁乡的村民们抓个正着,而对方又拒不认错,因此双方各自聚集民众,形成了持械群殴的局面。”
“这次聚众械斗,可说是陆良县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了。我们虽然想把双方叫在一起商量个妥善的处理办法,但是由于这些蛮夷部落对我们深具戒心,从来不与我们官府打交道,根本就不听我们的招呼,恐怕恐怕此事还有些难度。”
第605章 条分缕析()
陆展不无忧虑的道:“但下官一直认为,若是一味通过武力镇压的方式,也许能暂时收到一些成效,但这样做只能是治标不治本,即便戛古部落暂时服输认错,久后必然仍是一个离心离德的局面,对于我们管制这些山民颇为不利。”
“我认为,还是以说理为主的好,有错的一方必须承认错误,承担赔偿责任,并保证不再重蹈覆辙。没有错的一方也要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并获得应有的赔偿。今后我们还应该引导双方抛弃仇恨,在这块土地上和睦相处,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啊!”
听他条分缕析的说完,李翊在心中暗暗点头。陆展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却有勇气面对现实,致力于弭平汉蛮之间的裂痕,而不是鼓励仇杀和冤冤相报。这才是一个地方官应该做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李翊淡淡一笑道:“你是怕我采取武力镇压的手段吗?呵呵!戛古部落位于咱们云南境内,怎么说也算是大汉的子民,咱们大汉云南内部的事情,决不能通过暴力镇压的方式解决。”
“既然此事如此棘手,断不能不分剖个明白。咱们就按陆大人的主意办事,先去上梁乡去看望一下死伤者的家属和当地的里正,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然后我们就去戛古部落,瞧一瞧这位遮力旺酋长,到底是不是个有担当的汉子。若是双方都能够各退一步的话,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对了,你们这陆良县县衙,一年多前我可是来过,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什么老样子一点没变。按说宣抚使府这一年多来,先后划拨了三十万缗以上的资金给陆良县,除了民生方面的之处,应该是结余甚多,为什么连县衙的基本面貌都没有改变过呢?”
陆展脸色一瞬,微微摇头道:“大帅有所不知,请容下官分说。按说宣抚使府下拨的款项的确不少,陆良县的经济也有长足的发展,手里头也渐渐有了余钱。但是陆良县本就是个山高林密,自然条件不佳的所在,只靠每人平均三亩的耕地,根本满足不了百姓们的粮食需求。所以县里对大多数百姓都有一个粮食补贴,资金在这方面花费了一些。”
“其次,陆良县向云南贡献了绝大多数珍贵木材,也要着落在我们身上给予百姓们适当的补偿。我们要求百姓们不得随意砍伐珍贵稀有木材,就要以身作则,我们县里不敢在这方面稍有差池,所以补偿一直从优,这也花费了相当多的资金。总的来说,砍伐的越多,我们的支出也就越多。”
“再次,陆良县由于地形限制,道路状况一直不甚理想,特别是各处山区、林区,更是崎岖难行,运送木材甚为不便。为此,我们也是投入了相当多的资金整修道路、架设桥梁,花费很是惊人。”
“另外,在响水坝水库建设方面,由于征召了县里的数百名民夫,虽然有徭役出工的部分在内,但是由于响水坝水库建设迁延日久,徭役用工已然用尽,其余的就是有偿出工了。即便大多数都由宣抚使府出资,但是因此耽误的农时,我们县里也适当的给予了一些补贴。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占了一定的比例。”
“所以说,陆良县虽然手里有钱,但也花费的所剩无几。很再加上骆县令本就是量入为出的本份之人,对奢华之风相当反感,所以县衙也一直迟迟没有得到整修。”
“当然了,下官所说的这些,全部都有详细的支出明细,凭据俱在,还请大帅明察。”
听陆展说完,李翊不由得暗自点头,陆展所说的情况,应该是大体不差。骆通这人自己清楚,确实是一位勤勉有加的廉吏,断不会在这方面有什么非法作为。而陆展正是今后可以栽培的后起之秀,上升空间巨大,谅他也不会说些不尽不实的话。
李翊欣然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做的也很到位,我也不去查什么账目了。今后你们只要本着做官的初心继续为民谋福,我也就相当的满意了。至于陆良县县衙,当然不能就这个样子继续下去。我准备拨付给陆良县专项资金五万缗钱,切实的改造一下县衙,让它焕然一新,咱们县衙里做事的人也好有些心气嘛!”
陆展连忙点头称是。
在陆展的陪同下,李翊一行一行百多骑急行五十多里路,很快就赶到了陆良县南部的上梁乡。这里虽然山多林密,但好在道路宽敞平坦,看来根据前两年的规划部署,陆良县官府对县乡道路倒是休整的不错。
来到上梁乡,陆展先把这里的里正,也是上梁乡的族长冯云益,以及数名有威望的老者找了来。冯云益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一见到李翊就要匍匐在地下跪,被李翊连忙伸出双手扶了起来。
那冯云益瞅了瞅李翊身后的那百多名威风凛凛的亲卫,仿佛见到亲人般颤声道:“得蒙大帅亲临,咱们上梁乡的老少爷们心里就踏实了。唉!我们乡瞬息之间就失去了五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可是多年没有过的事情,实在是惨啊!”
“这些死者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无辜的丧失了性命,他们的家属,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唉!戛古那边的蛮夷山民,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啊,越境砍伐我们的树木不说,还肆意杀伤我们善良的老百姓,实在是蛮横无理、惨无人道啊!大帅!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听他这么一说,李翊心中不由得暗暗的心里打鼓。五条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啊,虽然戛古那边死的人更多,但是道理是在上梁乡这边的。
按照老百姓由来已久的朴素观念来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可是天经地义的。而且上梁乡的理由完全站的住脚,想要从中斡旋,难度实在是不小。
第606章 群情激愤()
李翊只好安慰他道:“是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本帅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有所纵容。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各位节哀顺变才是。唉!我专程赶来,就是要实地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也是要探望一下死者们的家属。这种事情发生了,也是我们官府所不愿意看到的。有什么情况,等到调查清楚后,我定然要给诸位一个说法。”
那冯云益黯然道:“大帅,死者中还有我的一个亲侄儿,他只不过才二十出头,刚刚娶了媳妇,孩子也只有一岁多,他如今撒手西去,却让这孤儿寡母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唉!死去的人不能白死了,我们请求大帅给我们讨还公道,一定要血债血偿。”
那几名老者也是齐刷刷的喊道:“对!血债血偿,大帅,您一定要为我们讨还公道啊!”
李翊连忙点头道:“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即便报仇也要找准真凶,咱们国有国法,决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唉!只是死去的人不能再活过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抚慰照顾好死者家属,让他们的生活不能受到太大的影响。”
“而我们官府也要切实拿出一些举措,安排好他们今后的生活,决不能让这些孤儿寡母的生活无着。下一步,官府将竭尽所能的提供帮助,无论是死者家属今后的生活,还是他们家中孩子们的成长,都将会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等到事情有了眉目,我一定会为大家讨还这个公道。”
冯云益泣不成声的说道:“大帅,您就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啊!小老儿早就听说大帅公私分明、体恤民情,对咱们平头老百姓也是关怀备至,从不假以私心。今天看来,我们的仇怨定能得到伸张,那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翊心里暗暗叫苦,现在群情激愤,调子都定下了,若是不照他们说的去做,恐怕就会带给官府更多无穷无尽的烦恼。看他们的意思,就算是将戛古部落铲除灭族都不解恨了。
李翊连忙又抚慰了他们一番,在他们的带领下,走访了这次冲突中死者的家属,着实安慰了她们一番,却仍不能平息她们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有的家属喊打喊杀,请求官府派兵捉拿凶手,更有甚者,直接要求我派遣大军,将戛古部落彻底剿平,可见这次的仇恨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化解得了的了。
而自己真的能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吗?正确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决不能再火上浇油,把事情越闹越大了。
捉拿凶手尚可讨论,但若是派兵剿灭戛古部落,那就是于理不合了。而且李翊也深知,这种部族间的激烈冲突,其中关系非常微妙,依法办事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即便依法捕杀了真正的凶手,满足了上梁乡父老的心愿,但在戛古部落看来,汉人的官府无疑是偏袒汉人的,法律在他们的心中是相当模糊的。
特别是在这个威权时代,强者为王才是真正的道理,其中合理或不合理的地方,都会被他们解读为恃强凌弱,从此深深记恨所有汉人,甚至世代相传,仇视汉人的官府,民族之间再无和平可言,那可是李翊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但李翊现在已经势成骑虎,很难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他们,让他们消弭彼此间的仇恨,就这么和平共处的继续生活下去,这实在是有点难啊。
陆展见李翊愁容满面,连忙从旁说道:“大帅不须忧虑,我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此事因戛古部落越境采伐导致,而现在双方皆有死伤,虽然戛古部落死亡了六个人,比上梁乡还多出一人,但是他们有错在先,就应该责成戛古部落负责赔偿因此造成的一切损失。我倒不是偏袒上梁乡的汉民,而是道理在哪边,我们就为谁主持公道,否则的话,这里的老百姓们可是不会答应的。”
李翊默默点头,这个道理怎么会不明白,但问题难就难在这个地方。想要让戛古部落低头认错,并负责赔偿上梁乡死伤者的损失,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若是因此兴师动众的出动大军,也许一夜之间就能剿平戛古部落。
但是毕竟戛古部落也生活在大汉云南境内,好歹也算是大汉名义上的子民,厚此薄彼而大兴讨伐,只能是埋下仇恨的种子,而对解决问题毫无益处而言。怎么平衡双方的利益,的确是让人头疼不已。
李翊亲自实地考察了发生冲突的地点,以及上梁乡和戛古部落传统意义上的分界线,实地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心中已经大致有了应对的方略。这才嘱咐陆展,派出责任心强、口才好的县衙官吏,深入上梁乡所有死伤者的家中,采取一切方法,提高抚慰上梁乡死伤者的标准,每家死者家属先派送抚慰金一百缗,嗣后宣抚使府还要下拨丰厚的抚恤金。
并以亲情感化,通过说理说法,切实打消村民们的疑虑,先让村民们的仇恨思绪平静下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种问题上,也只有通过大量金钱财物的弥补,以及时间上的流逝,才能化解死伤者家属的悲痛心情了。
接下来还要前往戛古部落,虽然他们一直不接受大汉的实际管辖,但是既然在大汉云南境内,就不可避免的要和本地官府打交道,想要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不可能的。只是目前关系微妙,到底以什么样的方式前往戛古部落,一开始就把李翊难住了。
若是自己带着这一百多人的亲兵队伍赶往戛古,恐怕那边早已经摆好阵势等着自己了,虽然想踏平他们实力并不强大的村寨也不是难事,但李翊却绝对不会那么做。大张旗鼓的方式太过招摇,不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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