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打,什么斯文扫地,败坏门风,想想都可怕。他衡量得失之后,觉得还是见机溜走的好。
茅房自然不可能在显眼的位置,三元楼开门做生意,这污秽之所,自然在靠后院的角落边上。
“拿着吧。”两人将笔纸递给了林岚,用嘴努了努角落的茅房,“赶紧的,一炷香。老爷性子好,不代表咱这老粗性子好,要是拿不出老爷要的东西,就别怪兄弟俩个捉你见官去了。”
林岚拿了纸笔,走向黑灯瞎火的茅房,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灵感了。“这位小爷,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写东西,麻烦您那盏油灯来,不然写得稀里糊涂,让言公看了也看不懂,两位说对吧。”
两个彪形大汉互视一眼,似乎有这么点道理,便点点头。一个汉子看着林岚,道:“我这就给你拿油灯去,别想着跑,在我们俩个手底下,就是苍蝇都跑不出去!”
林岚笑了笑,“哪里敢跑。”
那个去拿灯的汉子很快就回来了,道:“赶紧去写,真是怪人毛病多,好好的雅间不待着,非要来这破地方写诗。”似乎对于这边的味道很难接受,两个大汉站在十几步外边,都懒得靠近。
林岚提溜着油灯,走进茅房,随随便便就将四句诗写在了上边,然而忽然笔势一顿,暗道:万一这死老头故意要整自己,这可如何是好。他最担心的就是诗无论写得如何,都不入老爷子装瞎的法眼。到时候自己被抓去蹲大狱,有苦都没处说去。
“喂,小子,写好没有?”
林岚随意应付道:“快了!”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必也算是吟雪的名句了,林岚草草写了两联,想着如何逃出升天。
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环境下,林岚不到万不得已,鱼死网破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最先考虑。
忽然,他眉头一挑。
“有风?”虽然茅房靠墙,但是林岚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那凉意。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他朝着那丝风透进来的地方摸去。
林岚猛力一扯,后边的白灰呼啦一下掉下来一大片。
茅房后边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喂,你好了没有,半柱香了!”
“快了!马上就好。”林岚将另一只手接着的石灰靠在左侧的墙边上,鱼贯而出,矫健的身手直接从身后那个破洞之中钻了出去。
后巷无人,林岚蹑手蹑脚,飞也似的溜走了。
茅房前的那盏油灯被风忽的吹灭,一个彪形大汉眉头一皱,道:“吱个声,要是还没写完,老子就抓你去见官老爷了!”
“喂,小子,你掉进粪坑了啊!说话!”
“不好。”一边那人忽然意识到出了什么差错,赶紧朝那茅房赶去。帘子一撩,里边的林岚早已经跑得没影了。大汉掏出火折子,将油灯重新点燃,看到那个半人高的狗洞,恨得牙痒痒。
“这小子果然狡猾!该死的,这下如何跟老爷交差。”
一边的大汉拾起地上的纸笔,“还能拿什么交差。”
雅间之内,已经有不少后生晚辈,围拢在言公的边上,一齐品评着刚刚择选出来的佳作。
“晚生认为,还是李兄的那首做的妙,那终篇不出一字雪,却让人感受到雪积栏杆的大气,尤其是还用得典故,更是将诗作推向了一个新高度,所以,不才认为,今日诗魁,当属李兄。不知言公如何认为?”
“诸位有其他的高见,一样可以提出来。”言公手头放着的诗稿,足足有十余张,都是认为不错的稿卷,才会按在手头。
“我觉着方兄的那首咏雪也不错,言公您说”
门打开来,仆人在老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将手中的那白宣递上。
“嘁。跑了便跑了。这油头小儿,老夫难不成还真指望他做出什么华章来么。”老头随意地瞥了眼白宣之上的诗句,忽然脸色一变,陡然起身,“赵龙赵虎,赶紧给我将那个小子捉拿回来!”
言公前后神色大变,诸人皆不明到底是和原因。言公站在门外,喃喃自语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老夫之功底,更甚老夫之气势。”
他这只不能过河的飞相,最后还是被林岚这未过河的卒给嘲笑了一番。言公握着白宣的手更加发颤了
何人不知,言公那“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可是今时今日,却被一个无名小卒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杀得个气势全无。言公咽了口唾沫,自愧不如道:“看来此诗未完,此事未了,老夫眼拙了。”
他分明看到,第三行开头,还用笔涂去了一行,应该是那个小子写到一半跑路时胡乱涂去的。
一屋子士子,此时个个都是面红耳赤。
那个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溜回家的林岚,免不了被一顿数落。好在如今是林家的独子,除了自家老娘喋喋不休地数落外,其他各房以及林如海,都没有一句数落,反倒是帮着林岚说话。
饭桌上,林如海微笑着道:“夏老先生今日和我说,蒙学都不必上了,让你三日之后去怀仁学堂上学。”
“岚儿知道。”
“恩。我林家当年也是世禄之家。到了你祖父这一辈,承蒙先皇恩典,又袭一世。你爹我登科及第,全靠自己才行,才有今日。你要切记,虽然你天资聪颖,却不可自负而不听圣人之言,荒废了学业。”
“岚儿明白。”
几房姨娘同样应和着林如海的话,直言林岚是林家的希望,未来的顶梁柱,以后养老送终都要靠他了等等,林岚皱着眉苦笑称是,一顿饭,总是吃得噎死人。
刚刚死里逃生,饭桌上还被教育一番。林岚突然有些羡慕起能够独自在西厢开小灶的黛玉了。
第十四章 西厢有侍()
虽然夏谦给林岚放了三天大假,但是赚了银子的林岚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出去。主要还是怕三元楼大出风头,那些输给自己钱的家伙上门找茬,尤其是那个言公,更是让林岚觉着应该是扬州城的名门望族,便更加警惕起来。
刚发了月钱,几房的姨娘和自家老娘一起,去水云斋挑选新来的一批胭脂水粉,这一走,一大家子变得空荡起来。
林岚无聊,便在西厢蹲着。
除了西厢,整个林家都知道,这位整日晃悠在林府的少年就是林岚,可偏偏就西厢当中的两人,似乎还将自己当成了林家少爷的小书童。
西厢阁楼上的窗扇常年紧闭。林岚即便想要偷窥,都没有这个机会。昨夜问了自家娘亲以及各房的姨娘,感情一年到头,连林府里的她们都见不到黛玉几面。
得了不足之症,先天体虚,又弱不禁风,让足不出户的林黛玉,仿佛成了家里长住又不露面的客人一般,也只有林如海隔三差五地过来,方可允许探望。
“你怎么又来了?”青莲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地问道。
林岚看着小丫头有些虚弱的脸色,问道:“染上风寒了?你这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黛玉小姐?”
“咳咳。我听说那人昨日气跑了夏先生?”
林岚翻了翻白眼,怎么所有关于自己的好话,到了西厢就成了反面教材。
见到林岚翻白眼的样子,青莲才笑出来,道:“我就知道那人是个草包,你还一个劲夸他,现在出洋相了吧。”
“嘿嘿,真让你和小姐失望了。大少爷他才识过人,连夏老夫子都说不必再授蒙学,直接可以去怀仁学堂上学了呢。”
青莲一听,眉头皱起来,道:“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全府里的人都知道,你若是不信,大可随便找人问。对了,黛玉呃”林岚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姐可曾起来?这是人参松茸粥,体虚之人不可大补,也就放了些参汤而已。”
“多管闲事!”青莲噘着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像林岚欠了她什么似的。
“我是托大少爷给小姐送粥来的,你这挡箭牌什么时候能够闪开?”
青莲哼哼道:“小姐还在歇息,这粥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岚也不方便硬闯,坐在亭前,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小姐醒了,我什么时候走。”
“你这个无赖!”
“我就无赖了。”林岚将砂锅往边上一放。
青莲咬牙切齿地道:“你粥给我!”
“怎么?小姐起床了?”
“哪里像你家少爷那个大懒猪,日上三竿了还让先生去房里等候他。”
林岚称青莲不注意,凑近了脸颊说道:“说,是你还是你家小姐,这么关心大少爷?啊?”
青莲脸色羞红,若不是手中有粥,早就扬手打来,气得直跺脚,道:“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哈哈,行了。小姐卯时便起来,这个时候粥刚刚是温热的,我大少爷吩咐过厨子了,以后每日都按这个方子调理身体。依我看啊,你这小身子骨,也该调理调理。”林岚笑着走出西厢。
青莲翻了翻白眼,将粥放在石桌上,掀开来,一股淡淡地药香扑鼻而来。她拿起勺子尝了一点,皱眉道:“这么苦,谁吃谁笨蛋。”
老者轻叩小院。
这条街巷,宁静地有些诡异。街头一个贩夫走卒皆无,一件件小院制式相仿不说,还都无府牌。
“孝廉公在否?”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笑着作揖,“原来是程公。父亲大人在书房研究棋谱呢。昨儿夜里回来,就一直待在书房,跟着了迷似的。”
门外老者笑了笑,手中的纸卷挥动着,道:“赶巧了。老朽正好有事找孝廉。”两家似乎很熟络,老者也不用引荐,直接朝这书房走去,推门便进去。
“孝廉啊,告诉你个好笑的事情。今儿个家中子弟从外边拿来的东西。听说昨夜有个傻老头折戟在这上边二两银子,我看有趣,便拿来与你看看。”
老者看到里边那老头坐在榻上不闻不问,便走过去,缓缓道:“看什么西洋镜,有这么痴迷”
程姓老者一滞,感情是田鸡找青蛙,白费一场劲。
“你也见识过了?”
在研究棋局的老者双眼通红地抬起头,有些呆滞地道:“你说的那个三元楼外的傻老头,就是老朽。”
“哈哈哈哈。原来是你!我说呢,哈哈。”程姓老者丢下手中的棋谱,道:“原来你也折戟在那三元楼外,若是加上昨夜里边的二十个傻蛋,加你这个老傻蛋,一共二十一个。如今都成了广陵的笑料了。”
“我背下棋谱,昨夜通宵研究后,才明白。这根本就是个骗局。”老者眼睛红肿着,喝了口沏好茶,“好在昨日没有报名道姓,不然被那臭小子戏耍地一愣一愣的,估计今日要被一街巷的人笑话了。”
他忽然想起刚刚失言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眼前这人,赶紧堵口,道:“敬允,这事情可莫要往外传出去。”
程公笑道:“好说好说。我听人家说,你那学生送来了一匹上好的徽墨,是不是”
“你这是趁火打劫!”杨孝廉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么,不给?那好,明日你就别出门了,免得被那帮老兄弟堵在家门口闹笑话。”
“幸灾乐祸!幸灾乐祸是吧!好,给给给。”杨孝廉起身去书柜拿墨。
程敬允坐在榻上,阻止道:“不急,走的时候再拿也不迟。这些残局孝廉你怎么看?”
“不是与你说了,都是骗局。喂子、障眼法,若不是此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老夫也没脸去报官,不然定把那小子抓去蹲大狱,竟敢做此等不劳而获之事。”
“瞧你这气包。这棋局可是精妙得很,看似胜负明摆,其实暗藏杀机,这样的残局,岂是常人想得出来的?听说昨日折戟在三元楼的,还有王言王太傅。”
“什么?王太傅也被那小子戏耍了?”
“何止戏耍,简直被大杀风头。若不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输了钱,这事儿定然不会传到老夫耳中。你看看这个。”
杨孝廉帮着倒上茶,道:“这些小把戏,估计琢磨了有些时日,一看就是个坏胚子。这是”
他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惊问道:“好诗!怎就一句?没有下文了?”
“据说就是与你下棋的那个小子才茅房随手写下的,现在王言正派人满城找那小子呢。”
“确实是好诗,此等人才错失了,估计王太傅此时心痛不已呢。”杨孝廉靠着墙,昨夜一宿没合眼,困得要死,呢喃自语道:“罢了罢了。老夫输了二两银子也心痛着呢。什么时候能够让老夫那几个不成器的学生也能‘胡诌’出如此绝句,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程敬允见他昏昏欲睡了,也就不再多说,走到书架边,顺走了两大块上好的徽墨,看到一边的宣旨,手指弹了弹,脆响轻薄,顺手抽出一刀,夹在胳膊下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房,做完贼还不忘关上书房门。
一转身,就和老妇人撞了了满怀。
“允公这就走了?”
“嗯嗯。这一刀纸和两块墨还请大姊替我谢过汝家老头,他昨夜累了,这会儿睡着了。”他看了眼老妇人菜篮子中的鱼肉,笑道:“孝廉兄今日有口福了。”
“哪儿啊。这是给我那小孙子准备的,孩子要补补身体,死老头吃菜就好。”杨孝廉辞官以来,家中地位便一落千丈,出了名的惧内,到了老,更是尤为明显。在这杨宅,俨然就是程敬允眼前的这位才是家主一般。
“好好好。等拜了文庙,就来学堂拜师吧。你家老头估计没那精力。”
老妇人眉开眼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一定选上好的后羊腿,还有肥鹅给允公送去。”
老妇人虽说在内持家,但是程敬允的本事还是知道的,这教出来的学生,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直到如今都还活动在官场上,可谓是桃李满园。
“哈哈,告辞。对了,忘记说了,昨日孝廉在三元楼外下棋输了二两银子的事,您转告他,我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