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子章刚要下令衙役进去搜捕,忽然脸色一变。
嗖嗖嗖的箭矢,带着火光,不断落在城南书铺的门窗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
“谁!”
城内忽然一道骑兵飞至,领头将军下马,朝古子章一礼,说道:“古公,接到线报,有悍匪谋乱,特地过来增援。”
古子章眼看着火势即将起来,怒斥道:“什么悍匪,本府正在缉拿盐枭杨信永,来人,赶紧灭火!”这要是烧光了,还有什么证据?
那领头将军将古子章拦入轿子内,缓缓道:“此处危险,悍匪随时可能拼命杀出,来人,送古公回府!”
“什么道理!老夫要参你们扬州城防营一本,此乃妨碍公务!”
领头将军似乎接到了铁令,不容分说地将古子章的轿子强行送走。一干衙役更是像冒牌遇上正牌一样,灰溜溜地跑走了。虽然都是兵,但是人家是亲儿子,他们最多算是临时工,还是有多远溜多远的好。
林如海看着熊熊烈焰,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叹气道:“起轿,回府。”
“御史大人,慢着。”
林如海并未出轿,问道:“何事?”
穿甲将军并未带盔,站在轿子边说道:“孙督军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说。”
“元宵佳节,督军在栖灵寺上订了一桌素斋,还请御史大人赏光。”
林如海闭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就劳烦校尉给孙督军也带句话。此事有因,林某人届时会亲自向他解释。”这句话,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必定会去赴宴。
“一定带到。”
说话间,城南纸铺化作一团熊熊烈火。两边并未其他建筑,负责消防的救火兵丁“恰如其分”地赶到时,城南书铺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兵丁泼了些水,免得火星绵延之后,也都散去,谁也不知道,这一场大火为何而起,为何又无果而终。
城外,牵猪的少年和被着竹筒的书童,有些紧张地搜寻着。
“喂,小凡。你真相信这头猪?”
云小凡从腰间的布袋里抓了一小撮拌好的米糠,给小乳猪吃,继续跟着小猪前行。他看向即将落下的夕阳,说道:“我相信少爷。”
顺溜抓耳挠腮,道:“真不该出城的。这外边这么大,靠一只猪指路,我看少爷脑袋坏了,咱俩更像是蠢驴!”
被云小凡牵着的小乳猪东嗅嗅,西闻闻,忽然像是找到什么宝藏一般,疯狂地朝一处地方拱去。云小凡放开了绳子,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赶紧跟了上去。
土堆有新翻的痕迹,两人踩在松软的土堆上,似乎听见了咽呜的声音。
“下边有人!”
荒郊僻壤,几个管事挖得坑并不深,也就是三寸薄土。里边的那些人被绑了手脚,箱子又被封死了,自然想活活憋死他们,就算憋不死,饿也饿死了。
“是箱子!”云小凡惊呼道。
顺溜从背后拿出一把锋利的斧子,举过头顶,欲势落下,却被云小凡空手截住,“要死啊,里边有人。你这一斧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这里我来,那边还有新土,你赶紧去刨开来。”
“哦哦。”顺溜有些心惊动魄地跑了过去。他从没有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情,除了那日在雀云楼上如同一尊神明一样,监视着整个扬州城南区。
云小凡朝箱子的四个角削去。封箱的钉子敲落,箱子打开来,几个奄奄一息的乞丐们眼前一片白茫茫。
久违的阳光,久违清新的泥土味儿,死里逃生的六七人虚弱地感受着自由的美好气息。
两个少年营救出箱子中的所有人之后,疲惫地倒在松软的泥土地里。云小凡腰间布袋里的米糠撒了出来,小乳猪兴奋地在一边吃着,边吃还边往云小凡的腰上拱。
云小凡抱过有些长大的小乳猪,狠狠地亲了一口,满嘴是米糠,然而他却十分地爽快。
“少爷真厉害。”
顺溜枕着竹筒,嘻嘻笑道:“少爷当然厉害了。”
夕阳渐渐落幕,城外的少年们,仿佛又看到了黎明的到来。
箱子里缓过气来的乞丐混子们叫苦不迭。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拉我们上去后再说话呀?”
在城外灰头土脸地跑路的林岚,在距离城中还有一里地的时候,还是被人截住了。
“两位有话好好说,咱们能不动手动脚吗?”
两个彪形大汉,似乎和那伙骑兵又不是同一伙的,矫健地将林岚的肩膀摁住。
“林小官人,咱们又见面了。”
林岚眼神一凝,“赵龙赵虎?”被吓得心惊肉跳的他,见到赵龙赵虎的时候,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纳闷了。
他喵的,怎么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第八十一章 谁是好人?()
暮色四合。
扬州城之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腊肉飘香,在冷风之中,似乎并未掺着灶火的暖意。
林岚被带到一处府邸之中。他瞥了眼在喝茶的王言,笑道:“大父新年吉祥,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不被你气死,已经是福如东海了。”王言喝了口茶,摇头叹气道。
屋内仅老少两人。
王言眯缝着眼,缓缓道:“你是怎么想的,会去接触杨信永这个大盐枭?竟然以身犯险!”
“路上遇到了一个被折磨的苦力,满身都被火药灼伤,所以就很想解决掉这个人渣。”
王言轻笑一声,摇头道:“你见过他残忍的手段,但你见过他背后看不见的刀吗?”
灯影憧憧,林岚抬眼问道:“大父此话何意?”
“这一次,即便你端了杨信永的老巢,那又如何?他背后的那棵大树不倒,还有千千万万个杨信永,你又能怎样?”
林岚皱眉,道:“城南纸铺应该被控制了吧?抓住杨信永,顺藤摸瓜上去,应该能够得到些什么线索吧?”
“哼哼,太年轻了。城南纸铺今日付之一炬,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下边有地下室。”林岚说道。
王言似乎并不惊讶,说道:“那又如何?早就人去楼空。退一万步说,即便抓住了杨信永,即便搜剿出数万乃至数十万斤的私盐,那又如何?大京朝每年要吃掉上亿斤盐,对于这个庞大的数字来说,区区万斤、几十万斤,抓住了又如何?”
林岚沉默了。
走私从古至今都存在,奇货可居,自然有人铤而走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最初的举动,也并非是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精忠报国。仅仅是出于对还在像云小凡那样遭受着折磨之人的同情以及愤怒。
“所以说,杨信永的作为,都在你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王言捋须道:“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面。这杨信永在某些人手中,不过就是一颗很小的棋子,所以该弃的时候就弃。”
“这些没必要与我说,天不早了,大父若不想和我回府吃顿饭,那便告辞了。”王言与林家的身份,从来不曾公开,少有人知道这一层面上的血亲关系,毕竟十七年前的事情,谁又会去查阅。
王言摩挲着太师椅,缓缓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回去,你父亲会予以你好脸色?”
“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爹干干净净,两袖清风吗?若真是这样,你早该喝西北风了。”
林岚眉头一皱,坐回到椅子上,道:“您的意思,我爹他和这私盐的贩卖也有关系?”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些银两,放任不管罢了。你得明白,能够只手遮天的人,从来不会傻到亲手贩盐,必然是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一回,城南纸铺出事,古子章完全是你爹迫不得已才去找的帮手。为的,可能就是你了,不然让你爹去触某些大人物的眉头,凭你爹的性格,定然是不可能愚蠢到这样做的。”
林岚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将这事情捅到林如海那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王言坐在椅子上,说道:“今后别这么鲁莽了。这是一种保持默契的平衡,没有足够的把握,各方都不会挑事。这一回,你爹他为了你,已经坏了规矩。”
“政治,可以使手段。但是用人命换来的钱,花的时候良心能安?”
“你还年轻。”王言眯缝着眼,他不想用善恶标榜谁,而是直接用利益权利衡量着事情。
林岚将袖子掀起来,眯缝着眼,呆呆地看着烛灯,说道:“我已经不小了。杨信永必须死,而我会取代他,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够蜉蝣撼树呢?”
王言看着林岚臂膀上的伤疤,说道:“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杨信永的关门弟子。”
王言摇头,说道:“你想当盐枭?终究是棋子罢了。要混入最核心的圈子,起码你本身得有资本,所以还是走仕途,等到你足够有资本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想要拉拢你的。”
林岚起身,将袖子拉下来。
“仕途,定然不会放弃。盐枭,同样要做。”
门一开,风有些大,吹得王言须发抖动着。
“只怕你最后,失去的会更多。阿岚,这条路,不好走。”
林岚裹紧了棉袄,朝着五亭桥赶去。
他自然明白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就像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那样,不过当断则断,盐枭这条路,只不过是接近那些帝国掘墓者的手段,到了必要的时候,林岚自然不会仁慈。
这些,仅仅是想要保护这片干净的天空,至少眼前容不得沙子。杨信永必须死,至于死后能够不惊动那些大人物,亦或是打入他们内部的法子,那便是再找到一个足以替代他的盐枭。
这一点上,林岚只能相信自己。
谁是好人?
可能这个问题,世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只可惜,这个世上评判利益的得失,远比评判一个人的好坏简单粗暴。
一阵风刮过,林岚被一只手搂到了黑暗的巷子中。
“你受伤了?”
“恩。”
林岚看到呼延珺肩膀上的箭矢,已经断去了体外的箭体,然而箭头还在当中。
呼延珺仰头,看着黑空,喃喃道:“城南纸铺完了,师父和几个师兄断了音讯。”
“师兄,我们该担心担心自己了。”
呼延珺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岚蹲下来,缓缓道:“我们一出城南纸铺,就出了大事。师父若是被抓了,那一切都还好说,但是师父若是逃出来了,你说他最会怀疑的是谁?”
呼延珺沉默了。
“你我一直在一架马车上,自然不可能有背叛师门这一说,但是解释得清楚吗?”
“不会的,师父不会怀疑我们的。”呼延珺脸色稍显难看。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师兄,醒醒吧,师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知道师父手段的。”
呼延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证明清白?”
林岚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怀疑了,即便我们是清白的,那又如何?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
“自立门户!”
第八十二章 谁告的密?()
“自立门户?师弟,你一定是疯了吧!我们凭什么自立门户?”呼延珺眼中充满着质疑之色,“要是让师父知道我们有这样的念头,估计死得会更惨。”
林岚皱着眉头,说道:“师兄,我问你,你跟了师父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你手头有多少银子?”
呼延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不到百两。”
“每次贩盐,估计几个师兄都豁出性命在外奔波,最后拿大头的还是师父,我就不信几个师兄心里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呼延珺盯着林岚的眼睛,抿了抿嘴,谁不想富贵,跟着杨信永好几年,过着黑暗中来黑暗中去的日子,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之辈来说,本来就是十分残酷的。“你准备怎么做?”
林岚看到呼延珺心动了,便说道:“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最近几日,师兄你我二人现在扬州城观望一番,打探下另外几个师兄的下落,我们出城的时候,貌似三个师兄都不在城南纸铺。”
“走货之前,顾师兄和陈师兄都会上下打点一番,免得过路的时候有麻烦。不过这次忽然纸铺起火,也不知道地下情况怎么样了。至于三师兄”
呼延珺眯缝着眼,说道:“小师弟,你觉得会不会是商师兄干的。他家祖上本来就是盐枭出身,后来抱了棵大树,才转为官商。听说大树倒了后,他们家也就被连带抄了家,别看商师兄表面和善,其实一直想取代师父的位置。”
“哦?有这事?”林岚忽然改变了想法,他预想的远没有事情发展的快。
呼延珺点点头,道:“师父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他似乎看不起师父这样的举动,觉得不够有魄力,好几次忤逆师父的意思,要不是他手头掌握了许多买家的信息,师父估计都要将他给除了。”
“这样啊”
林岚眉头一挑,原来这些人也都不是忠于杨信永,这样更加好,至少有机会。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呼延师兄,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看城里似乎并没有戒严,看来没有通缉咱们,先把你的伤处理好了,咱们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恩,伤倒不是什么重伤。你看着办就好。”
林岚扶起呼延珺,患难见真情,如今呼延珺似乎已经将林岚认作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杨信永要是怀疑林岚,也就意味着怀疑自己。他何尝不是个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杨信永敢下杀手,他们就先下手为强,除之后快。
扬州城里繁华依旧,间或传来几声鞭炮、烟花声。
瘦西湖之中的画舫张灯结彩,在湖中缓缓而行。
丝竹悠扬,管弦交错,然而传到瘸腿老者的耳中,却是那么得不愉悦。
“大人,这次事有突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
珠帘之中传来平静的声音,像是丝毫没有因为这事而动肝火。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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