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里头,俞大仁又一次开始了例行的巡查。他在布面铁甲外头披了件蓑衣,没有戴头盔,而是戴上了防雨的斗笠,提着把用油布裹了枪尖的长枪,靴子外又套了双防滑的草鞋,一个人从南岸的木堡步行走过浮桥,检查桥上所有的岗哨,然后再登上北岸的木堡,等待放到北岸外围去的暗哨返回。
现在卫河北岸是一片明、顺、清三不管的地带,土匪横行,还有不少豪强结寨自保,非常混乱。不过真正让朱慈烺担心的还是北面的鞑子突然南下!
永平到大沽口也不过三百多里,骑兵马队两日就能走完了,朱大太子可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今天是自己纳妾的好日子,也依旧向北岸派出了大量的暗哨。
这些暗哨都直属克难新军指挥使司,全是天津卫当地出身的士兵,对卫河北岸的地形非常熟悉,出动的时候都会乔装改扮,或装成行商,或伪装成难民,每次出动一天便要轮换。
大约四个时辰前,一队装成盐贩子的暗哨就通过浮桥北上,现在差不多是被他们替换下来的暗哨返回的时候。
俞大仁刚刚登上木堡,那边就突然响起了马蹄践踏泥水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暗哨返回了?
他连忙向木堡上值守的兵士嚷道:“戒备!”
那名士兵应了一声:“得令。”
然后就取出个铜锣,用木棍敲打起来,发出“当当当”的刺耳声响。木堡里面有一队正在休息的士兵,听到铜锣预警,也不敢怠慢,连忙披上棉甲或布面铁甲,提上各自的兵刃上了战位。木堡的大门一直紧闭着,这个时候更加上了顶门杠,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群披着蓑衣,拄着木棒,背着竹篓,拉着毛驴的“商贩”,撒开丫子奔向木堡。
“旗总,是自己人!”刚刚登上木堡的队正对俞大仁说。
“不对!”俞大仁非常警觉,“没有那么多人。。。。。。有情况!”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了天津话:“二五眼!”
这是骂人的话,也是暗哨过桥的口令。
俞大仁马上答了一句:“弯心眼子!”
这也是句口令,两边口令对上,那边马上就有人嚷道:“快开门,北边儿来了大队人马!好像是代王爷的人!”
第160章 当鞑子遇到骗子(第三更,月票)()
“长枪兵听令,门内戒备!”
“弓箭手上堡戒备!”
“刀牌兵去开门。。。。。”
哪怕对准了口令,木堡中的戒备都没怎么放松。二十来名兵士就在一个名叫张文珏的队正指挥下,一边布防,一边开了木门。
门外进来的的确是克难新军的暗哨,并不是一队,而是两队。原本在北岸戒哨的那一队,以及替换他们的一队,都一起回来了。带头的是一个姓田的青年,天津人,读过书,还中过秀才。不过在这乱世里面秀才也不值钱,天津卫之战后因为家道破落,就跟着一起来了大沽口。他本想去投锦衣卫,却因为锦衣卫名额已满被划拉到了克难新军的哨探协,当了个暗哨。
“田秀才,怎么回事?”
俞大仁认得田秀才,他和田秀才的爸爸是同学,都是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学渣。不过田家有钱,是干私盐买卖的,所以没秀才也一样娶妻生子,生了这个名叫田卿意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神童,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可惜偏偏是个乱世秀才。。。。。。也是命苦,考不了举人、进士,只当了个新军的探子。
“有三四千人的大队,都是骑马的,打着‘天下兵马副元帅代王’的大纛,还有蓟辽总督的旗号、三军司命旗和一副王命旗牌。”
“服色呢?”
“服色也对,”田秀才道,“远远看去都是官兵。”
“那就错不了啦,一定是代王千岁不敢去大同,往咱这儿来了。”俞大仁看着田秀才道,“你怎么把人都带回来了?”
朱慈烺封朱慈焕为代王的事情是公开的,上了邸报。俞大仁是个不第秀才,但也是读书人,自然会关心国家大事,所以也是知道。
“因为旗号不对啊!”田秀才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封三皇子当过天下兵马副元帅?那是他自称的。。。。。。现在怎么敢用这样的旗号?”
“也是啊。。。。。。”俞大仁额头上冷汗都滴下来了。
代王朱慈焕得多脑残才会打着“天下兵马副元帅代王”的大纛来见他哥哥?
“如果不是代王千岁,那来的是谁?”
“还能是谁?”田秀才道,“不是鞑子就是流寇!”
“他n的,”俞大仁倒吸口凉气儿,“他们来的可真是时候!今天可是太子爷纳妾的日子,好多当官的都去海沙岛上吃酒了!”
田秀才咬咬牙道:“这是咱们表现的机会!只要能拖延片刻就是头功,到了江南,还不得有几百亩田的大赏?”
“也是啊,太子爷可是赏罚分明的!”俞大仁搓了搓手,“可来的很可能是鞑子啊!”
鞑子啊!
那可是恶魔一样的敌人,就俞大仁手底下这帮兄弟,哪够人家塞牙缝的?
“不怕!”田秀才咬咬牙,“不就是鞑子吗?咱打不过鞑子,还不能使诈骗鞑子吗?”
“骗鞑子?怎么骗?”俞大仁皱了皱眉,心想:自己是读圣贤书的,不会骗人啊!
“听我的!”田秀才一笑,“骗人的事儿我拿手!”
他是神童啊,十三岁中秀才,智商那是低不了的,家里又是贩卖私盐的奸商,想来也不是好人家,吹牛撒谎的事儿一定是家学。
“那我干什么?”俞大仁问。
“你当然负责杀鞑子了!”田秀才笑着,“怎么都得杀他个二三百吧?”
“二三百?”俞大仁翻了翻眼皮,“那可是鞑子啊!”
。。。。。。
大沽口浮桥北面,大雨将四下都变成泥泞一片。
三千数百人马,就在雨中觅路前行。天色越来越黑,他们又不敢张起火把灯球。行军的速度就怎么也快不起来。
而且大沽口这边自万历援朝之战时起就是海防重镇,周遭修建了许多堡垒营寨,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驻守?这队人马虽然不惧,却也不愿意同明军纠缠,耽搁行程。所以就一路绕行,远远避开这些据点。
正因为要避开可能有明军驻扎的据点,所以这队人马接近大沽口后就避开了路况相对比较好的官道,一路上都在泥地里面翻滚,可谓吃足了苦头。
而这队人马,就是被田秀才他们发现,打着“天下兵马副元帅代王”旗号的那一部了。
他们不是流寇,而是鞑子!也不全是真鞑子,而是八九百名正白旗的精锐加上两千出头的正黄旗汉军。其中还有四十名巴牙喇勇士——是从各个牛录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
他们还分为白摆巴牙喇和红摆巴牙喇,也就是白甲兵和红甲兵。其中的白甲兵更是百里挑一,每个牛录只选十人!而红甲兵则是一个牛录选四五十人,同样是武艺超群的好汉。
带队的正是多尔衮麾下的巴牙喇纛章京,满洲第一勇士纽祜禄。多隆!
现在的满洲第一勇士并没有穿上可怕的白甲,而是一身明朝大将穿着的长身铠甲,带着数十个和他一般穿着的壮汉,骑马走在队伍的中间。
在他身前约半个马身处,还有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穿着明朝大官蟒袍的汉子,这人就是大清三顺王之一的怀顺王耿仲明。
耿仲明为人机敏,在作乱登州时曾经用计消灭了前来劝降的天津水师将领孙应龙所部,吞并了一部分孙应龙的部下。因此他的部队中就有一些天津卫人,熟悉地形,又懂些水战。所以才被多尔衮派来和多隆一起突袭大沽口。
由于耿仲明是王爷,身份高贵,所以是名义上的主将,多隆和他并辔而行时还得稍稍让他一些。
一名关宁军夜不收装扮的骑士从前面兜回来,他是耿仲明的从俘获的天津卫水师官兵中收的义子,名叫耿忠金。他是天津卫当地人,熟悉地形,所以就带队在前面探路。
赶到耿仲明身边的耿忠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满脸喜色地说:“父王,多章京,发现一座浮桥,就在十多里开外,守军似乎不多,只是在桥北修了个木堡。”
“修了个木堡?”多隆眉头一皱,自己是来偷袭的!也没带什么攻城用具,要怎么对付一个木堡?
“章京,”耿仲明笑道,“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打出大清的旗号,吓也把朱贼的弱兵吓跑了。”
多隆哼了一声:“王爷就不怕把崇祯皇帝和那个抚军太子也惊走了?到时候王爷驾船去海上追赶?满洲的勇士在陆上无敌,出了海可就不行了!”
“章京,”耿仲明眉头大皱,“咱们要强攻木堡,一样会打草惊蛇的。”
“唉,你就不会用计吗?”多隆摸了摸胡子,笑道,“某这个满洲第一勇士也是会用计的。。。。。。某可是能把天下第一兵书三国演义倒背如流的!”
耿仲明马上换了一脸敬佩,挑着大拇哥说:“那是,那是。。。。。。章京可是能把三国演义倒背如流的。”
多隆哈哈大笑:“对付朱贼的一个木堡还需要用三国演义上的计策吗?”他一指耿仲明,“就凭王爷的这身蟒袍,就足够智取浮桥了!”
真的能行?耿仲明其实是很怀疑的,但是他也不敢驳了智勇双全的满洲第一勇士多隆的面子啊!人家可是多尔衮帐前的红人!
“哎哟,哎哟,”耿仲明满脸堆笑,一只手拎了拎湿透了的蟒袍,“怎么就给忘了,真是糊涂了。”
多隆哈哈一笑,一挥手道:“那就走吧!”他又对耿忠金道,“忠金,你也是南朝那里过来的,知道规矩,先去通报吧!”
“渣!”
第161章 天雨路滑,安全第一(月票,月票)()
出乎了多隆和耿仲明的预料,没有等耿忠金上门去用计,守木堡的一个明军小头目就带了几个人来给代王和王督师叩头了。
代王当然是不让见的,大明朝的藩王何等尊贵?一个芝麻大的旗总怎么有资格去拜见?能给督师王永吉叩头就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假扮王永吉的正是耿仲明本人,他的形象很不错,高大威武,皮肤很白,胡子也很长,还有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势。就是真的王永吉来了,都没他这等风度气势。
那明军的小军官见了他,哪里还会怀疑有诈?当时就在泥水里面给假王永吉跪了,还一边磕头一边用讨好的语气说话:“小的田贵,给督师请安了。督师一路辛苦,小的驻守的木堡颇是简陋,还请督师和王爷移家入内休息,等浮桥完全修好了,才由小的护送过河。。。。。。”
“什么?你说什么?”耿仲明打断道,“浮桥损坏了?你们怎么搞的?”
田贵,就是那个田秀才见假王永吉发怒,连连叩头道:“督师莫怪小的,都是叫这场大雨给害的。。。。。大水一冲,浮桥就有多处损毁了,小的已经叫人在抢修了。”
“完全不能走了?”耿仲明忙问。
“走是可以走的,”田秀才道,“但是天雨路滑的,桥面又多处损毁,小的这等粗鄙武夫自然可以走,可是督师和王爷。。。。。。”
“王爷走不得,本官有什么走不得的?”耿仲明一挥手,“前头带路,本官还有要紧事情向皇爷禀报呢!”
“那小的就给督师带路了。”田秀才也没废话,站起身就招呼跟着来的几个兵士,一块儿在前头引路。
耿仲明和多隆对视了一眼,都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啊。他们不过略施小计,就智取了一座浮桥!这份智谋就算比不上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也不会比徐庶差多少了。
当下他们俩也不怀疑什么,就命耿忠金在前,多隆居中,耿仲明自己压后,一块儿向着浮桥而去。眼看就到了浮桥的木堡门前,带路的田秀才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耿忠金说:“这位将爷,请下马步行。”
“下马?”耿忠金一愣,“为何下马?”
“将爷有所不知,”田秀才笑着道,“天雨路滑,浮桥又受了损,不停摇摆,若是骑行容易滑倒,万一掉到水里就糟糕了。”
“哦。”耿忠金一想也对,他还披着甲呢!这要掉水里,那可浮不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仅自己下了马,还让人去通知耿仲明和多隆,也都下马步行过桥——这个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
牵制马,跟着田秀才入了木堡时,雨已经停了,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当中,木堡和浮桥上还点上了不少火把。耿忠金忽然发现木堡里面无人驻守,就是个空堡。
“人呢?”耿忠金问。
“都被小的打发去修桥了,”田秀才笑道,“另外,今儿是千岁爷纳吴家千金为才人的好日子,赐了酒食,没事儿的兄弟都在南面的堡垒里面喝酒呢!”
天助大清啊!
耿忠金闻言心中大喜,朱贼那边洞房花烛,将领们都喝得酩酊大醉,正好让大清的天兵一举擒拿啊!朱贼父子一旦束手就擒,朱明的天下就算完了,大清国接下去就能传檄而定中原!他耿忠金立到时候就是功臣,怎么都能长几个“前程”吧?
想到这里,耿忠金脑子里最后一点警惕性也没了,牵着马,喜气洋洋的就跟着田秀才上了浮桥。浮桥似乎已经修好了,桥上没有人在施工,也非常稳当,完全可以骑行。不过耿忠金也没上马,小心无大错嘛。
田秀才故意放慢了脚步,和耿忠金隔着战马,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用眼角打量耿忠金的脑袋。耿忠金戴着头盔,把辫子塞进了头盔里面。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问题的——现在满洲人的辫子是金钱鼠尾巴,不是后世电视剧里常见的月亮头。只有后脑勺上留着一撮头发,编成了辫子。也就是说,脑袋上绝大部分的毛发是剃干净的,也就显得非常干净,没有乱糟糟的毛发从头盔的边缘露出来。
没错了,这就是个鞑子!田秀才最后缺认了耿忠金是个鞑子后,忽然惊叫了一声:“啊呀!你这位将爷怎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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