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哼了一声,眼神扫过终于有了点儿油水的菜,没再挑剔什么,久违的食欲似乎也被勾起了些。
邵化海站在一旁,面露笑容。什么能不能喝酒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不让喝酒,不让沾荤腥,到头来连饭都不吃了,那伤就能好?邵化海不懂医术,却知道干什么都得先有力气,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恢复?光嘴皮子说说管用吗?
等到陆准吃完了晚饭,邵化海才禀报道:“刚刚阳九从城里回来了,说他放了人到枯井下,没找到人。”
“没找到?”陆准的脸色不复刚刚煞白的样子,他皱起眉头道,“什么叫没找到?没找到活人,还是连死人都没找到?”
“应该是都没找到!”邵化海回答说,“他就在外面候着,您要见见吗?”
陆准点头,“让他进来吧。”
邵化海去门房将阳九放出来,带着他一路朝陆准的书房走。
一路上阳九都在他身后,用阴鸷的眼神对着他后背剐来剐去,仿佛真的能剐下邵化海一块肉似的。邵化海自然感觉到了身旁人的不友善,但他不在意。他是没有邵开河整天琢磨的事情多,但却明白很浅显的道理。做亲兵的,忠诚永远是第一位,能力反而是其次,只要守住忠诚这一条线,那就万事大吉。
阳九如果聪明就不会因此跟他交恶,更不会在陆准面前说他的坏话,但即便他打了小报告,邵化海也是不怕的。因为在他忠诚有嘉的基础之上,些许的‘顾虑不周’,陆准自然会主动护着他。
“进去吧。”邵化海进去通禀了一声,出来后对阳九侧头示意。
阳九无视他的存在,径自走进了屋中。
“三爷。”阳九躬身行礼。
陆准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紧接着便问道:“你说没找到人?什么情况?”
阳九愣了一下,按照他的本意,这件事情并不是重点,但他还是很快回答说:“小人派人下井去看了,井下都是淤泥,地方狭窄,不足以藏人,确实是没有。但旁边有一个洞不知道通向哪里,属下派人去查看了,但洞不太结实,随时有塌掉的危险,所以,小人等还在想办法。”
“洞?跑了?”陆准只能这么想,否则,被扔下井的人怎么会不翼而飞?他想了想,便注意到阳九的措辞,听起来,他好像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既然人没找到,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阳九逮到了机会,马上隐晦的告状,“小人的确有要紧事要跟三爷您当面禀报,只是刚刚邵大人说……说您要先用膳,硬是将小人关在门房中这么久,才放小人来见您。”
这一状告得可谓是极没有水平!
陆准心想,人没找到,就颠颠跑过来,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就算你有要紧事,那还不赶紧说,竟然还有闲工夫告状?这是有要紧事的态度吗?再说了,先吃饭怎么了?老子活该饿死是吗?邵化海一心护主有什么错,老子看你才是昏了头呢!
但用人之际,他也不好训斥阳九这个可用之人,待对方把话说完,他便笑道:“是我的错!我是忘了多嘱咐他一句了!这小子心眼儿实在,不会说话,办事也毛躁,总是一不留神就给我捅娄子!你放心,下次你要见我,直接进来就是,不用理他!”
阳九一时间哑口无言,陆准这么说话,他还能说什么?那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回护之意,让阳九恨不得把刚刚说过的话吃进肚子里。
不过好在,陆准似乎没有要迁怒他的意思。
他连忙转开了话题,说起了他原本想要说的事情,“三爷,小人奉命查察线索,手下人能力有限,并未能抓到三爷要的尹沧,反而抓到了另一个人。此人与三爷您有仇,名叫刘敬。上一次勾结孟老大等人,抓走小姐和张公子等人的主谋首犯,就是此人!”
“唔,我听说他舅舅是旗手卫的千户?叫……”
陆准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来,阳九连忙提示道,“是焦文桀。”
“哦,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陆准点头道,“他舅舅对他如何?抓了他,你们不会有麻烦吧?”
“三爷,旗手卫原本就人丁稀疏,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苦兮兮的。虽然焦文桀是千户,但日子过得去,凭的不是祖上的荫蔽,而是他的儿子有出息,都是读书人,功名在望。不过,他们也不会愿意因此而得罪您的。更何况,刘敬此人与城中各帮派素有瓜葛,平日里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结仇无数。他不见了,也没有理由就一定怀疑到咱们头上。”
“嗯,你说的倒也有理。”陆准点头道,“这次的事情他不会也参与了吧?”
阳九回答说:“三爷,他不但参与,还是中间牵线搭桥的那一个!尹沧那边似乎有个指点的高手,得知刘敬跟您有仇,且一直对小姐念念不忘。所以假借能帮他弄到小姐为名,与他搭上了线。刚刚小人说了,刘敬此人与城中各帮派素有瓜葛,这些人中就包括了这次行凶的主要人物,名叫葛云森,据说是辽东那边逃难至此的,兄弟几个都是辽东人,平日里以一身血勇,专接这种杀人的生意,属于典型的亡命徒。”
“还是个中间人?”陆准的眼睛眯起来,起了杀气。上次的仇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没来得及报。这次竟然还敢来?这是嫌命长?
阳九点头道:“的确!三爷,此人在葛云森那里大概算是个狗头军师,帮他接了不少的这种生意。葛云森食之甘味,虽然看不惯他的做事方式,也不太喜欢他的性格,但却情愿护着他。这一次也是葛云森等人大意了,所以小人的人才能轻易得手。”
“这样啊……”陆准想了想,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还有那么大的能量?陆准开始觉得有点儿棘手了,萧赞他动不了,但刘敬绝对要动,至于葛云森等人……如果高有法等人能逃出生天,他或许可以考虑留着他们。
阳九看他思索,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意思,顿时来了主意,急着献宝道:“三爷,小人有个主意,不知道三爷想不想听。”
“说嘛。”陆准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他想不到阳九会有什么好主意,“你说说看。”
“是。”阳九仿佛受了鼓舞,连忙说道,“小人觉得,对于这个刘敬,与其为了仇而将其杀掉泄愤,倒莫不如收为己用的好。小人是这样考虑的,我们城中的人手一向不够,如果能掐住刘敬的七寸,让他为我们所用的话,那我们的实力势必会增强很大一块儿。不知三爷意下如何?”
陆准眼神疏懒,敷衍的点头道:“我听明白了,你先下去,让我想想。”
阳九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陆准,但没敢再发问,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中,陆准又坐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朝地上摔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茶汤飞溅得到处都是。守在门口的邵化海连忙进来查看,却见陆准深吸了几口气,走到碎片旁,伸手就要捡。
“三爷!”邵化海连忙上前拦住他,劝道,“您歇着,歇着就是,卑职来清理。”
陆准一把挥开他,伸手捡了一块儿大个的碎片,在邵化海惊愕无比的目光中,紧紧攥在手掌之中。血顺着指缝流下来,邵化海急坏了,却又不敢硬抢。只得小心地握着陆准的手,轻轻地试图将其掰开,口中不住的劝道:“三爷,您这是干什么?卑职胆子小,您别吓唬卑职啊!松手,松手,来,给我……”
陆准颓然的坐在地上,手慢慢张开。碎瓷片在掌间被攥得再度碎裂,邵化海甚至都不忍心看那手掌上的惨象。
“您稍忍忍,卑职这就去请张神医来。”
“为什么?”陆准轻声嘟囔。
“什……什么为什么?”邵化海完全听不懂。
“为什么我总是要忍?”陆准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情愿,邵化海一时反应不过来,却听他接着自言自语,“刘敬不能放过,他险些伤了薇薇……不,不是险些,不是险些……”。
第200章 丢人了()
当然不是险些!
陆薇薇虽然没有受到实际性的身体损伤,但心理上的损伤却是不可估量的。
就这段时间来说,她不出去到处跑、到处玩了,整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而且,婚事的事情,陆准不问也知道,肯定是绝非所愿。
她现在对张津川的感觉应该还停留在不厌恶的程度上,但不厌恶,绝对不能等同于喜欢,更遑论说上升为‘爱’!
但陆准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现在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已经觉得焦头烂额。值此混乱之时,也真的没有精力可以分散出去关心她。更何况,就算真的站在薇薇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才好。
推翻亲事?陆准不愿意,这已经是一个大家都可以选择接受的结果,何必因为他而再起波澜呢!
刘敬。
陆准想着这个名字,牙关不禁紧紧咬住。这个人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但到底怎么处置,却还要再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最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看见陆准的情绪平静下来,邵化海也终于稍稍放心些了。
但当张行简被请来,看到陆准这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简直是吓得魂儿都丢了。瓷片的碎茬儿扎进肉里,大块的还好说,可细小的那些数都数不清。再加上夜晚屋中灯光不好,张行简即便再小心也难免不如白天行事自如。
好不容易处理完,不仅是陆准和张行简两人,就连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邵化海也出了一身的透汗。安抚住陆准不再胡来,邵化海将张行简送出屋子。
“张先生,这样处理过就可以了吗?多久换一次药?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邵化海不放心,连珠炮似的问道。
张行简向屋中的方向扫了一眼,叹口气道:“三爷若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随随便便把自己弄伤,那就是千好万好。可他要是自己就不想好,那做郎中的就算再竭心尽力,又能有什么用啊?”
邵化海听罢也很无奈,他管得了自己,可管不住屋里那位。谁知道今天是哪根筋搭的不对了,怎么就突然……实在是想不通!
“天不早了,我安排人送您回住处。”邵化海说着,叫过一名当值的亲兵,嘱咐了几句,让他送张行简回去了。
转回头,邵化海走进屋子,正犹豫着是要劝陆准早些休息好,还是跟他提一提公务的事情,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听陆准主动开口问道:“新规实施大概有一个月了吧?效果怎么样?”
邵化海走到桌前,在一摞公文中翻出下面两所关于此事的汇报。
这是萧赞到访的那天送到陆准案前的,当天没有来得及批复,紧接着就出了高有法等人这档子事情。
下面人等不到批复,也不敢问。谁都知道陆准心情不好,哪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于是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今天一早,两所都将该罚的先罚了,至于该赏的,左千户所挪用所里原有的银子,先赏了下去,前千户所则等着陆准拨银子。
邵化海将公文递过来,陆准下意识的伸右手去接,这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只手哪还接的了公文?
皱皱眉头,将手缩回来,陆准心情烦躁地揉了揉脑门,吩咐道:“念吧。”
“是。”邵化海倒是巴不得陆准吩咐他念,这样,如果有什么可能引起陆准情绪骤变的词句,他也好提前改一改。而且即便改不了,事先知道,也好做心理准备。总好过陆准那边火都冲到脑门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份汇报写得都很简单,而且由两所镇抚考评出的名单也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没有什么弄虚作假的成分在里面。但当陆准听到左千户所列出来的考评最差的百户之时,脸色却是一沉。
邵化海暗道不好,名单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措辞问题,他又不能现在把名单上的名字抹掉,即便预料到陆准可能会发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果然,陆准真的就有暴走的迹象了。
为确保自己没有听错,邵化海也没有看错,陆准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说,左千户所位列最末的,是哪个百户?”
邵化海假作又认真的看了一眼,才回答道:“三爷,是新任试百户方元,原来翟百户手下的总旗。他们百户所无论操练,亦或是军纪,都是最差的一个。”
陆准想了想,又问道:“我记得所镇抚原本也是翟化手下的总旗?”
邵化海明白这话的意思。
既然曾经同属于同一个百户辖下,那日常之中有矛盾也是极为可能,而且不可避免的。陆准这是在怀疑,所镇抚是不是假公济私,故意将方云的考评结果排在最末。
邵化海有些庆幸,今晚当值的是他,而不是他那个凡事都喜欢想多了的哥哥。
如果换了邵开河在这儿,听到陆准这么发问,感觉到他对左千户所的不信任之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嘴上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给人家作掩护。那非但不能打消陆准的疑虑,反倒只会是越抹越黑,弄不好还会让陆准觉得是两相勾结起来骗他。
所以,听到陆准发问,邵化海也只当做没有听懂他的话中的深意,只顺着他回答说:“是,如今左千户所镇抚原本也是翟化麾下的总旗,人员调整时,两人是一同升的官儿。”
“唔,这样啊……”陆准想了想,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就像邵化海考虑到的那样,如果邵化海开口为这个人解释,陆准必定会起疑。但邵化海偏偏没有多余的话,这就让他觉得自己手上的证据十分不足了。
他手下管着两个千户所,总不可能单单就凭着自己的怀疑,就贸然去打破现有的平衡。更不能因为自己有所怀疑,就轻易地去盘问、调查,那跟把‘我不信任你’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有什么区别?
“接着念吧。”陆准吩咐一声,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情。
但听着听着,陆准心中的疑虑就渐渐的被汇报中极尽详实的内容抹去了。
相对于前千户所的汇报,左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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