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医馆,全大汉最好的医馆,幸好把你送到这里来了,如果送到别处,就算你命大能活下来,落下残疾不可避免。”
“我听到有人切开了我的身体。”
“没错啊,你的肋骨折断了三根,其中一根伤到了肺,必须把你的皮肉切开,把骨头对接好,然后再把皮肉缝合,如此,才没有后患。”
金日磾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惊讶的道:“你是说有人切开了我的身体,在摆弄我的骨头?”
霍光笑道:“这不算什么,这里的医者可以切开人的肚皮,从肚皮里面切掉坏死的肠子,再缝合,病人三天后就能下地行走,我还听说,有高明的医者甚至能给人换心!”
“换心?”金日磾惊讶的几乎从床上坐起来。
“传说而已,没见过啊。”
“容我拜见医者,当面致谢。”
“用不着,我小师娘是手痒痒了,就想切开人的身体,恰好你送上门来了,正好练手。”
“你是说给我切腹疗伤的人是君侯的细君?”
“是啊,这家医馆的主事人是我师娘,我大师娘的医术似乎比我小时娘的医术还要高明一些。”
“夫人怎可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霍光呲着白牙笑道:“云氏即便是一介小厮,一介侍女也是熟读文字的。
过几年长大了,就会离开云氏,或者求学,或者求官,最终成为我大汉的栋梁。
家师常说,我云氏不跟别人比富贵,不跟别人比权势,我们只比书香门风。”
金日磾叹息道:“真是令人羡慕。”
霍光笑道:“你是匈奴人中难得的几个识字的人,难道就不想多认识一些字,多知道一些道理,多理解一些天地大道?”
“我是匈奴人。”
“你错了,我汉家贤人曾经说过,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韩嫣入了夷狄,因此他不再是我大汉人,如今,你金日磾入我大汉,遵守我大汉法度,敬我大汉祖宗,着我大汉衣裳,行我大汉礼仪,自然就是我大汉人,区区外貌不足以论。”
金日磾睁大了眼睛道:“古贤人果真如此说过?”
霍光从怀里掏出一本春秋放在金日磾的手中道:“就在这本书里,金兄可细细研读,自然知晓其中道理。”
金日磾狂喜之下单手拿起书本就犯看,霍光见他翻书翻得吃力,就帮他找到了那句话的出处。
金日磾怔怔的看着那一竖排字,叹息一声,就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霍光走出病房,他知道金日磾需要时间来考虑清楚,这时候多说话没有益处。
才下台阶,就有一个羌妇鬼头鬼脑的跑过来,瞅着霍光道:“小爷如果要弄死这个匈奴人,婢子可以去办,不用给他灌水杀他,那样太慢了。”
霍光不解的瞅着羌人看护妇道:“我何时要杀他了。”
“婢子看见您在给他喂水。”
“他口渴啊,当然要喝水。”
“可是,做完手术的人,尤其是破开内腑的人在肠子没有通气之前是不能喝水的,只能用水擦拭嘴唇哦。”
“啊?”
“我见您给他灌了一茶壶的水还以为”
霍光吧嗒一下嘴巴道:“他不会死吧?”
看护妇摇头道:“不会,只是过一会会有尿水,他的腰肾受了损伤,那时候就痛苦了,会有血尿。”
“哦,那就没关系了,我这个朋友不怕疼。”
羌人比汉人更加的痛恨匈奴,尤其是这些提前一步来到长安的羌妇,已经被云氏以及前来看病的病患给宠坏了。
最是见不得匈奴人过上跟她们一样的好日子,即便是金日磾长得很英俊也招引不来一丝半点的同情。
羌妇失望的看着霍光走了,不情不愿的走进了金日磾的房间,这一会,这个该死的匈奴应该就要排尿了。
冬日荒凉的原野上,老虎大王独自漫步。
一些落在原野上啄食草籽的麻雀,对老虎大王的到来无动于衷。
弄死了一匹御马的大王,很想在这个地方继续弄到一匹马,为此,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转悠好几天了。
对于狩猎,大王一向都是很有经验跟耐心的。
几只野鸡从他的脚下扑棱棱的飞到远处,老虎看都懒得看一眼,这样的猎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走累了,大王就很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只是一想起他只要在土地上坐过,就会有人给他洗屁股,就撑着没有坐,小心的避开乱草,免得弄脏了他漂亮的皮毛。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侍卫的簇拥下从远处驶来,直奔长门宫所在的方向。
老虎站在路边,仰着头看路上的仪仗。
原本神经紧张的护卫们在看到老虎脖子下面的玉牌,就立刻松懈了下来。
完全就当他不存在,一些调皮的提着香炉仪仗走路的宫女还从怀里掏出吃食丢给大王。
大王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马车停了下来,阿娇的俏脸从车窗里探出来,冲着老虎招招手,老虎就马上来到了大路上,也不管恐惧嘶鸣的挽马,一个纵跃就跳上了马车。
两个胆大的宫女用麻布擦拭了老虎的爪子之后,才准许老虎走进车厢。
吧唧一声就趴在华丽的地毯上,仰着头看阿娇。
“拿食物来,本宫诬陷了这个傻蛋,好好地补偿他一下。”
老虎吃的满意极了,不论是嫩滑的羊肝,还是美味的牛肉,他一样都没有错过。
阿娇一只脚踩在老虎软绵绵的肚皮上,手里捏着一个白玉杯,喝了一口酒道:“你家主人怎么就不肯像你一样傻呢?哪怕是装也要装出来。
结果,聪明的让人害怕。
我一个女子也就罢了,男子的世界里,可是不讲情面,只讲利益的。
总要分出来一个胜负,却谁也不肯罢手,看样子是要斗一辈子喽。
现如今倒好,有人主动往你家走,你还主动给接纳了,呵呵,看你将来怎么收场。”
这些话,老虎自然是听不懂的,以为阿娇在说他,抬起头嗷呜了一声,算是做了应答。
“谁坑了金日磾?现在还查不出来,绣衣使者说与云氏无关,可我呢,总觉得就是你兄弟干的。
他这个人没心没肺的,别人对他再好他都认为是应该的,唯独不能容忍你吃亏。
你还别说,他还真的把你当亲兄弟来看待。
你要是真的聪明,就回去告诉你兄弟,不要再跟陛下斗气了,服一次软,也不算丢人,让陛下赢一次会掉块肉吗?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斗出怒火来,本宫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谏了。
一群人呐,好好地过日子,最好一个个都能活的长命百岁,最后老死。
不要弄得血淋淋的让人犯恶心。”
老虎吃完了美餐,伸出大舌头舔着嘴上残存的血迹,刚才吃的新鲜羊肝,他还想吃。
看着老虎憨乎乎的模样,阿娇莫名的怒气横生,白玉一般的脚丫子踹在老虎的大脑袋上吼道:“滚出去,跟你的兄弟一样没良心,就不能让我平安的把这一辈子过完?”
老虎不满的叫了一声,转身就甩着尾巴离开了马车,对这个装满美食、且温暖的地方毫不留恋。
临走的时候,重重的在挽马屁股上拍了一爪子,等挽马受惊开始奔跑了,这才跃下马车,继续慢吞吞的在原野上游荡。
第一三一章春日里的故事()
第一三一章春日里的故事
元狩二年的春天如约而至。
金日磾胳膊下夹着一卷书,踩着明媚的春光漫步在渭水边上,在依依的杨柳轻抚下,悠闲地就像一个世家公子。
跟云氏其余的少年人一样,他也梳着一个小马尾,只是他的马尾是金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好看。
身上的青衫宽松写意,春风一吹就有飘飘欲仙之感。
一个金发匈奴人,拱手如仪,笑容和煦,站在青草地里自从一道风景。
他今天来渭水码头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考察一下这座码头,春水来临之时,别处的码头损坏大半,唯有这座码头坚如磐石。
很快他就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无他,舍得下本钱而已。
渭河的渡口因为船老大贷款修建的原因,跟以往大不相同,厚实的青石凿出勾连机构,相互连接,相互锁定,最终组成一个硕大的青石码头,让河水奈何不得。
春汛的时候,高水位不但对古柳码头没有任何的影响,反而因为水位抬高了,货物上下船更加的便捷。
去年的冬天比较暖和,渭水没有结冰,因此,船老大赚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钱,如果今年运气再好一些,等到秋日还款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压力。
了解清楚码头事宜之后,金日磾就愉快的跟船老大告别,一手高举书本遮挡越来越高的太阳,一边瞅着一眼望去的无边无际的农田,心生感慨。
当年在武威祁连山下,匈奴人也有农田,只是,耕作方式完全不同,春日里播散种子之后,就不再理睬,接下来的工序就是等待秋日收割。
匈奴人并不懒,这一点金日磾可以发誓,可是,不论匈奴人干什么,好像都不如汉人干的好。
即便是在饲养牛羊方面也是一样。
云氏的牛羊基本上都是圈养的,牧草是自己种植的,如此一来,出产牛羊的速度要比匈奴人更加的快捷,最重要的是,云氏出产的牛羊多肥膏。
生产生活上被汉人碾压式的超越,这让金日磾开始怀疑起匈奴人是否天生就比汉人笨一些。
张安世的马车从古道上奔驰而过,金日磾非常的羡慕。
不是羡慕张安世有漂亮的马车,而是羡慕眼前的这个人,年纪轻轻就能与全关中的子钱家斗智斗力,如今,正杀的难解难分。
金日磾叹息一声,想起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长安奔赴蜀中的霍光。
那时候他的伤势并未痊愈,只能撑着拐杖在路口为霍光送别。
那个骄傲的少年,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穿着一身大小合适的甲胄,拜别恩师之后,绝然而去的身影让金日磾感叹万分。
霍光此次去西南,西南诸国将再无宁日。
持一干戚令天下瑟瑟发抖者,唯有大汉使臣。
云琅似乎永远都处在一种慵懒的状态中,他站着的时候似乎都不多。
可就是这样一个慵懒的人,却给大汉国创造了数不清的财富。
只要不打仗,大汉国人的日子就会变得很好,家里的劳力众多,不论是开荒,还是受雇于人,都能迅速的积攒下一些家业。
眼前繁华的世道是金日磾平生仅见。
“你小小年纪,说什么平生仅见的笑话,当年始皇帝横扫六合平定天下的宏大场面你没见过吧?
当年我太祖高皇帝在垓下与项羽大战,十面埋伏,让一带豪雄自刎乌江的场面没有见过吧?
我景皇帝时期,府库粟米糜烂,铜钱锈蚀,百姓无饥寒的场面你没有见过吧。
至于陛下高坐庙堂,万国来朝的场面你也应该没有见过。
过去的不足论,将要到来的才值得期盼,而天下人没人能想象的到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云琅半靠半卧在一张锦榻上,一边有一个眉目如画的绿衣女子正安静的烹茶。
在她的身边,云氏的几名弟子正在沙盘上写字,只有云音靠在父亲怀里,跟父亲撒娇,想要跑出去参加灞上的杨柳会。
云琅不但要教育金日磾,还要理会纠缠不休的闺女,两样都没有耽误。
“你已经是汉人了,就不要再用匈奴人的眼界来看这个国度,你应该为他的强大感到自豪,并且积极的参与进来,一同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强大。
陛下对你有再造之恩,如此恩情不可或忘,我大汉以忠孝立国,不容你有别的心思。”
对于云琅这种洗脑式的教育,金日磾并不反感,云琅口中常说的忠君报国也是他如今的立身之本。
金日磾很想让穷困的族人来云氏做工,却被云琅严词拒绝,正大光明的告诉他,云氏庄园之中的机密太多,并不适合异族来工作。
而长安市上的云氏店铺,却可以招收他们。
因为金日磾一族都是金发的缘故,为云氏店铺招揽来了更多的好奇的客商。
为了更加的有异族风情一点,云琅甚至给他们设计了肥大的马裤跟窄小的马甲。
因此,长安人现在最奢华的派头就是,身边跟着一位身着马甲马裤皮靴带着白麻布手套的金发仆人。
这些人本身就出自匈奴贵族,稍微训练一下礼仪,规范一下行为规范,他们就是长安城最高级的仆役。
对于云琅如此安排金日磾的族人,刘彻很满意,在他看来,让金日磾的族人成为最高级的仆役,就是对金日磾做出的贡献最大的赏赐。
他可以容忍一个两个异族人在大汉成为正常的人,绝对不会允许大批量的外貌跟大汉人有着不同特点的异族人跟汉人享受同一待遇。
“你现在已经成了天子近臣,就该明白一件事,天子安好,你便安好,天子不安,你将永无宁日。”
金日磾感慨道:“这个道理学生倒是知晓,只是很想让我的族人不要干那些卑贱的事情,哪怕是种地,放牧,我们也甘之如饴。”
听金日磾这样说,云琅笑了一下,对金日磾道:“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族人,是愿意整日里穿着光鲜的衣服,吃着上等的食物,坐着很好地马车,还是愿意低下头在烈日下劳作,在风雨中为饭食奔波呢?”
金日磾断然道:“伺候人虽然收入颇丰,却毫无尊严可言,还是种地,放牧更能使人自傲。”
云琅拍拍金日磾的手道:“去问问吧,你会发现他们的回答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金日磾皱眉道:“难道说,他们不喜欢过抬头挺胸的日子吗?”
云琅笑道:“如果他们是普通匈奴牧人,我想他们更加愿意过自食其力的日子,可惜啊,他们在匈奴就是勋贵,干活是被他们所鄙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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