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蔡笑着对刘据道:“皇长子聪慧绝伦,老臣也算是见识了,待皇长子远赴西南之时,请容老臣为殿下送行。”
刘据指着瘫倒在地无盐詹道:“此人如何处置?”
李蔡笑道:“此乃天子家事,外臣不敢置喙。”
说罢,再次拱手施礼,径直也离开了。
王温舒指着无盐詹对赵禹道:“是廷尉出手,还是我中尉府出手?”
赵禹瞟了王温舒一眼道:“中尉府已经摩拳擦掌了,老夫就不参与了。”
王温舒笑道:“如此,某家谢过了,来人,押送无盐詹入中尉府!”
霍光早就拖着刘据跑远了,狄山也慌忙挡住了刘据的视线,就在刚才,霍光看见无盐詹取下发簪插进了太阳穴。
出手迅速,可见求死之念非常的强烈。
王温舒瞅瞅依旧在抽搐的无盐詹道:“你以为死掉了,就能让陛下心中的怒火平息吗?”
不大功夫,该走的人全走了,包括死人……
刘据,霍光,狄山三人并排坐在台阶上,瞅着眼前的金山发愣。
一阵风吹过来,霍光打了一个冷颤,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刘据比他好不到那里去,汗水从下巴上滴下来,濡湿了脚下的青石台阶。
只有狄山还算安定,只是望着无盐詹留下的那一小块血渍,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盐氏毁于我手?”
刘据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
“殿下英明,一举揭发了无盐氏贪腐的罪证,让他无可辩驳!”
霍光死死的帮刘据敲定了跟脚。
“得……得罪……了好……多人。”
刘据擦一把汗道:“他罪有应得!”
狄山快速的在小本子上写了一段话递给刘据。
刘据道:“母后说过,得罪人不怕,只要没有恶了父皇就好,狄师傅多虑了。”
霍光小声道:“我们看样子真的要走一遭西南了。”
刘据嘟囔道:“还没有到西南,就死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殿下明日起就要一一拜访那些早就荣养的老将,带的老杀才越多,我们就越是安稳。”
“你哥哥马上就要回京了,能不能……”
“你想多了,就殿下目前的样子,只能用一些老弱病残,朝中的名臣宿将你是一个都不用想了。”
天快要黑了,霍光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未央宫走了出来,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皇宫门口,上面挂着一面小巧的云氏旗子。
霍光爬上马车,就趴在厚厚的垫子上,对车夫吩咐道:“回家,快些。”
马夫掀起斗笠瞅着霍光道:“家主说了,你最近要留在长安,哪里都不去。”
霍光听到狗子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把他拉进马车里。
“你怎么敢出现在皇宫门口?”
狗子笑道:“家主担心你,不派我来派谁来?”
第九十四章未来跟过去()
第九十四章未来跟过去
霍光疲惫极了。
他在洗澡的时候,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丑庸很自然的像以前一样把他洗干净,再给他裹上毯子放在床榻上。
这个过程中,霍光一直没有醒来。
跟刘据斗智斗力的日子里,霍光觉得就像是在度假,不管刘据干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在霍光的预料之中,很多时候,不用刘据说一句话,霍光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能干什么,他能干到什么程度。
如果可能,霍光会用一张表格完整的描绘出刘据的行为曲线。
今天,遇到的是刘彻!
虽然只接触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却让霍光疲惫至极。
尤其是无盐詹用檀木簪子刺进太阳穴自戕的一幕,给了霍光极大的震撼。
师傅说过,保护生命是人的本能,可是啊,刘彻的恐怖已经超过了无盐詹对生命的怜惜,从他干净利落的做法来看,死亡对他来说可能更好一些。
蹲在台阶上汗流浃背的时候,霍光就发誓,一定不要在刘彻面前犯错,一旦犯错,就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霍光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安世像个变态一样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前看他睡觉。
一骨碌爬起来,快速的洗漱之后,霍光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是光着的。
“别捂着了,小黄雀还没有长成大鹏鸟,没看头。”
张安世站起来把衣架上的衣衫丢给霍光,趁着霍光接衣衫的时候又看了霍光的裸体一眼道:“快长毛了。”
霍光气冲冲的套上裤衩之后就懒得穿别的衣衫了,光着脊梁打开窗户道:“无盐詹是皇帝家仆,还是那种很老很老的家仆。”
张安世懒懒的道:“知道了,无盐詹的尸体被送进了中尉府,王温舒昨夜就进驻了无盐氏。
我本来想借着先生跟王温舒的交情,打算购进无盐氏的一些资产,后来想想不对,还是先问问你,再做决定。”
霍光摆摆手道:“趁早打消这个主意,你购进的不是无盐氏家产,而是皇族家产,那些好东西就算是烂在地里,我们要不能碰。
皇帝眼中无好人啊。
师傅给大汉做牛做马这么些年,昨日里如果应对不慎,无盐氏就是云氏的下场。”
“我想趁机将云氏钱庄开进长安,阳陵邑看来也不可行了?”
“等刘据当上皇帝之后,我们再说扩张的事情,现在,只能在乡下转转,做点小生意,皇帝不会允许我们现在就进入城市的。
你看着,无盐氏倒霉了,皇帝会立刻扶持起另外一家的,而我们家,就是皇帝永远的试金石。”
“听起来我们好像没有好日子过啊。”
“没有好日子过却能过下去,皇帝不准我们太强大,当然也不会允许我们太弱小。
就师傅那句话——凑活着活吧!”
张安世皱眉道:“谁都是第一次活人,干嘛要凑活着活?”
霍光跳起来在张安世脑门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张安世揉着脑门道:“你干什么?”
霍光道:“师傅说了,只要你表现的太厉害了,就让我打你一巴掌。
这一次用手,下一次用棒子!”
张安世皱眉道:“先生这是要活成一个他口中的二百五?”
霍光叹口气道:“以前我也不理解,经过昨日的事情我发现师傅总是对的。
我们兄弟活成二百五,也比活成死人强。
反正我们年纪幼小,将来还是可以期盼一下的。”
丑庸端着餐盘进来了,见霍光光着脊梁,立刻就大呼小叫起来,丢下餐盘就开始给霍光穿衣服。
霍光也不反抗,反抗之后会更加麻烦,干脆就张开双臂任由丑庸折腾。
哪怕内裤被丑庸扒掉也安之若素。
丑庸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套新的衣衫,把霍光重新打扮了一番才感到满足。
也不管霍光是不是洗漱过了,用布巾子打了水,跟擦西瓜一样的再把霍光头脸擦拭一遍,这才瞅着唇红齿白的霍光道:“这才是我家小郎君的模样。”
等丑庸离开了,霍光坐在餐盘前面,拿起一块芋头咬了一口道:“看见了吧,是个人就有掌控欲!
你的掌控欲在钱庄,我的掌控欲在朝堂,师傅的掌控欲在于保证他比全世界的人都聪明,至于丑庸,她觉得能掌控我的身体就是莫大的欣慰。
听说当年她没能掌控得了师傅,你说,她是不是在我身上找回忆啊?”
张安世敲了一颗鸡蛋,慢慢的剥皮道:“我都活成他娘的二百五了,哪里搞得懂这么复杂的事情。
对了,你今天要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吃饱了继续睡觉,昨晚睡了一晚上,我觉得跟没睡一样,依旧困倦的厉害。
正长身体呢,不敢缺觉。
你呢?”
张安世把鸡蛋塞嘴里吃掉,喝口粥道:“会上林苑,富贵城的城墙马上就要合拢了,该提前布置了。”
霍光笑道:“谋将来吧!”
张安世哑然失笑,瞅瞅霍光幼小的身体,再看看自己那双年轻的手道:“确实如此。”
云琅很久没有去陵卫大营看看了,带着老虎进去之后,就看见何愁有变态狂一样的披着一身重甲,站在雕塑中间,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站立了多久,火光亮起的时候,他还用手遮挡一下亮光,看样子在黑暗中沉默的时间不短了。
地上的枯骨,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军阵。
死人的世界里多了一个活人,这个活人看起来也就像是一个死人。
至少,何愁有的模样跟鬼已经差不多了。
“先熟悉一下,左面第三个位置就是我的,你要记住了。”
何愁有从老虎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就给云琅指了指他选定的位置。
“将军,副将,都尉,司马,行军长史?你给自己封的官职居然是行军长史?”
云琅对军阵极为熟悉,稍微判断一下站位,就知道何愁有的心思。
何愁有有些尴尬,摊摊手道:“我堂堂大汉君侯,就任一介行军长史还是可行的吧?”
云琅摇头道:“行军长史这个位置极为重要,统领大军中的粮秣物资分派,军马调动,制定行军路线,保障大军后勤,必要的时候还要冲锋陷阵,是一支军队中主将的最后援兵。
可以说非主将心腹不可就任此职位,而军中最是排外,你一介陌生人没有与他们同生死,共患难过,不可能就任这个职位的。”
云琅并没有把何愁有的荒唐行为当做一个笑话来看,反而站在军阵中与何愁有据理相争,好像,这里站立的泥塑都是活人,这座军阵是真的军阵一般。
何愁有有些失望,瞅着军阵低声道:“我只是想跟他们一起呼喝——大风……”
云琅抚摸着泥塑的铠甲,同样低声道:“这是一支远去的军团,他们带走了自己的荣光,只留下一堆堆的枯骨给我们,也留下了你我。”
“你想去看太宰吗?我发现了一道裂隙!”
云琅摇头道:“他过得太苦了,就不打扰他的睡眠了,裂隙在哪里?我们要封堵掉。”
何愁有讥讽的道:“你还真是始皇帝的好太宰,不用你动手,我推倒了沙漏,已经用沙子把裂隙封堵上了。”
云琅摇头道:“我不是始皇帝的太宰,而是太宰的弟子,我是一个没有祖先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有资格当我祖先的人,当然要保证他死后可以睡得安稳。”
何愁有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云琅的解释。
指着泥塑军阵道:“该给他们上颜色了,土黄色的泥巴颜色很难看,将军背后跟胸前的丝绸结花,需要鲜艳一些。
就用朱砂,你觉得怎么样?”
云琅笑道:“是该威武一些才好,要不然会让后世人小觑我大秦悍卒!”
第九十五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九十五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张安世还是没有舍得离开长安。
他觉得云氏钱庄应该还有机会进入长安,阳陵邑,新丰市这些地方的。
当关中赫赫有名子钱家韩氏一口气鲸吞了无盐氏所有资产之后,张安世就立刻回到了上林苑。
霍光说的不错,皇帝又找了一个可以替他敛财的人。
不知不觉在长安停留了半月有余,初秋的第一场寒霜铺满大地的时候,马车碾过寒霜,只留下四道淡淡的车辙印痕。
远山依旧是苍翠的,只有松柏上多了一层白霜,于是,骊山就斑白了头。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曹襄吟诵完毕之后就对坐在亭子里喝酒的云琅道:“多好的句子,为什么我在太学当众吟诵之后却无人喝彩?”
云琅举起一杯酒遥敬一下还没有出生的师兄杜牧,就随口道:“七个字一句,音律不好调音,字意显得苍白无力,不如长赋来的深刻,太学博士们自然不买账。”
曹襄笑道:“都是一群无知之辈,只有看到这满山红叶之人才能品味到这些句子的好处。”
云琅裹紧了裘衣指指地上的白霜道:“这时候,太学的博士们一个个冻得跟乌龟一样,除过你我兄弟,还有谁有兴致大清早的来到山上发神经?”
曹襄笑道:“怎么就没有人,你看,那不是来了吗?”
云琅随着曹襄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披着蓑衣骑着驴子的人从山间小路上缓缓地过来。
只看看那人快要拖在地上的大长腿,云琅就笑了。
“这个人只要听说有不要钱的酒喝,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能走他七八个来回。”
空山寂静,云琅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传出很远,骑驴子的人远远就喊道:“尽管笑话吧,只要有酒,你们羞辱某家的事情,某家就会忘记!”
东方朔不耐驴子走的缓慢,双腿在地上一支,驴子就从他的胯下走脱了,紧走两步进了亭子,搓着手道:“快来一杯热酒暖暖身子。”
云琅看看东方朔高大而瘦峭的身子笑道:“有没有吃早饭?”
东方朔笑道:“昨夜落霜,一口气喝酒观赏落霜到了天明,老婆准备的东西昨夜就吃光了,清晨又不忍心让她起来再做,干脆忍着饿来你这里吃。”
“那就先喝点热茶,吃些点心,大清早喝酒的人都不算是正常人。”
东方朔奇怪的看着云琅道:“我什么时候正常过?倒酒,倒酒,有酒不吃饭也可。”
见云琅不爽利,东方朔自己拿过温热的酒壶,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原本冻得靑虚虚的脸庞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曹襄走进亭子,将酒壶重新放在红泥炉子上加温,见东方朔有些颓废,就拍拍他的肩膀道:“又失败了?”
东方朔苦笑道:“这几年某家一心农桑,自以为有些心得,向陛下上了《陈农战强国之计》,结果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去丞相府问李蔡……被训斥了一顿。”
曹襄跟着苦笑道:“李蔡只想平安的当几年宰相,再准备找一个不大不小,可以被陛下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