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率泰率几百甲兵位于苏州,联系南北。前线与后方重镇之间的运河兵站,由四镇降军控制。
运河之外的州府基本是传檄而定,昆山、嘉定、太仓、松江等地都有建虏的亲民官上任,迅速安定了地方局面。
几百年来,苏松二府一直承受着明王朝在经济上的沉重压迫,苏松欠税多,是因为明朝分配给苏松的税收并不合理,他们承担了远超过中国其他州郡的税收负担,朱元璋时期,苏州一府曾承担了全国11%的漕粮,超过广东全省。因此江南士绅对明朝好感并不强,明朝前期他们甚至更怀念张士诚。
南明一方,像方国安这样的溃军对江南富户痛下杀手,每到一地便进入最富的士绅人家,缚夫**。文官对此根本无力反对,甚至现在文官也有了军阀化的倾向,如崇明下江监军道荆本彻,军纪败坏,直接控兵,组织打粮。
因为建州南下消灭乱兵,一开始,士绅对建州其实是持欢迎态度。
与乱七八糟到处抢劫的南明溃军相比,建州还有一定的秩序,只要是不抵抗的州县,一般不会有大规模的抢劫强奸事件。
士绅百姓都不支持明军,包括福山在内,崇明明军少数沿江地盘也都逐渐丢弃了。就连吴淞土著总兵吴志葵也无奈放弃了吴淞所城,吴淞的军户几乎没人愿意为明朝打仗。都是乡里乡亲,吴志葵只得把所城交给金山卫参将洪恩炳,自率部分亲信撤到崇明岛。在洪恩炳向李成栋投降后,明朝在南直隶大陆已无寸土。
这让沈廷扬与守序的后续移民计划落实的很艰难,就在沈廷扬发愁的时刻,敌人来了个超级助攻。
建虏相继攻克南京和杭州,很容易,得不到民众支持的明军几乎毫无抵抗能力。与明军比起来,天气更麻烦。江南实在太过湿热,建虏八旗兵适应不了南方气候,病死的比战死的更多。多尔衮开始浪了,他命令多铎六月撤军回北京,接着颁布剃发令。
全体男性满服剃发,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没多少人在乎明朝,可剃发令就不一样了。
礼仪之大,故称夏;服章之美,谓之华。
剃发易服,这不是亡国,是亡天下。
剃发令将两个同样腐朽的封建王朝之间的兴替变成了民族之战。
建州已经建立起来的统治秩序瞬间崩溃,江南一片烽火,多铎走不掉了。与后世的日军一样,建州现在只能控制运河作为交通命脉,除了主要州府,乡下全是各路义军掌握。
崇明明军迅速作出反应,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沿江上溯。吴志葵重占松江,金山卫候承祖杀死建虏任命的官员,重竖明军大旗,与吴志葵汇合。
黄蜚的野心更大,黄蜚文武双全,好结交文士。抗清义军纷纷来联络黄蜚,共推黄蜚为东南抗清盟主。恰好此时,郑芝龙也来信,约黄蜚同复江南。黄蜚热血上涌,打算从黄浦江向太湖腹地开进。
黄蜚作为北方水师,他在江南一点根基都没有,现在失去了朝廷的支援,黄蜚迫切需要一块地盘。他看中了太湖,环太湖沿岸尽是中国最富庶的州县,依托强大的战船,黄蜚觉得在太湖上来回扫荡,不仅可以补充军需,也能打垮建州在江南的统治。
吴志葵极力支持黄蜚,他向黄蜚承诺守住黄浦江一线。原本身处绝望的境地,现在突然闪现了一丝曙光,崇明的明军开始了全线反推。
守序作为外人,没有能力影响到什么。
现在黄蜚虽然大海船不多,可相对于黄浦江这条小河与太湖大澡盆,黄蜚的船还是太大了。
守序找到黄蜚:“黄帅,我需要运输一些移民,能否把你的大船给我用用?我付钱。”
黄蜚迫切需要银子来养兵,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守序。为了亲自掌握这笔银子,他派侄子控制30艘海船,接受了守序的雇佣。
出兵日,吴志葵与黄蜚共同行动,吴志葵把大营设在上海县柳湖,保卫黄蜚的后路。
觉华岛水师总兵向明时和数部明军这次没有与黄蜚一起了。
守序与几个明将并肩站在吴淞黄浦江边。黄、吴二部,水兵并家属两万人,战船上千艘。
守序轻声说道,“向总镇,你们这次也不看好黄帅?”
“劝不住。”向明时的语气里有些沧桑。
守序脑子翁地一声,三两步走过跳板,冲上黄蜚的座船。
向黄蜚深深一揖,守序道:“请黄帅把子女托付给我。”
很莽撞,很无礼。诧异过后,明军士兵有人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黄蜚脸色阴情不定,“国主这是何意?”
守序很坚持,“太湖狭小,战斗频繁,贵部携带家属多有不便之处。黄帅,我们并肩转战上千里,请相信我。不止黄帅,贵部诸将士如愿意,子女也可托付于我。”
黄蜚沉默片刻,哈哈大笑。竟同意了。
在黄蜚建议下,总兵胡学海、黄光志,参将涂旭初、唐世荣、薛去疾和诸官兵,留下400多个幼子幼女。
夕阳西下,进军太湖的明军船队有十几里长,浩浩荡荡。
守序抱起一个男孩,“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叫薛诚,我爹是薛去疾。”
第28章 吴淞总兵李成栋()
闰六月二十二日。
吴淞总兵李成栋前锋已抵吴淞所城。
一路行来,李成栋尽力约束军纪,江南百姓很配合,行军像旅游一般惬意。
全军有三百多艘船,满载金银财宝和美妇人,集结于嘉定东关。统领这只船队的是参将梁得胜,李成栋给他留下三百人看守全军战利品。
像往常一样,梁得胜从光嘟嘟的女人们间爬起来,笑嘻嘻走进嘉定东关。这几日梁得胜的兵与嘉定居民相处很融洽,谈笑风生,生意做的不亦乐乎。自从有了辫子,这日子过得真美啊,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走着走着,梁得胜觉得气氛不大对,脸色越来越凝重。戎马一生,梁得胜有敏锐的嗅觉,调头回船队做了预备。
当四周数千乡兵爆起时,梁得胜已在附近占据一座小山岗。弓箭鸟铳频频射击,打了半天,梁得胜付出阵亡84人的代价,杀死义军首领,击溃了他们。
梁得胜回到船队,欲哭无泪。义军抢光了金银财宝和美人,弟兄们战斗几个月来的收获全完了。
亲兵战战兢兢地问道:“参戎,我们怎么办?”
梁得声一巴掌扇到亲兵光秃秃的脑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还能怎么办,快去报告总镇。”
……
因为推进速度太快,李成栋已深入苏州府与松江府交界之地。梁得胜报告嘉定被明军控制,这意味着李成栋与后方苏州的联系被隔断了。
好好的旅游搞成这样,李成栋开始是莫名奇妙,继而非常紧张。他派骑兵四出,与明军接触,向周围做火力侦察,花了几天时间,李成栋终于明白原来是头发造的孽。剃发令一下,江南遍地义军,黄蜚与吴志葵合兵攻苏州。李成栋处于嘉定、松江与崇明之间,他被包围了。
副总兵杜永和问李成栋:“总镇,粮饷都丢光了,我们怎么办?”
李成栋手握自己的辫梢,端详了好久,神情很奇怪。
“总镇……”杜永和提高了音量。
“恩?”李成栋回过神来,“际泰,你怎么看?“
“黄蜚和吴志葵有众数万,骑兵探报说明军主力去了苏州,我们是不是趁机先撤退?“
李成栋冷哼一声,“黄蜚这是看不起我,我离吴淞口这么近,明军第一个目标居然是苏州。“
杜永和猜测道,“苏州有钱,估计黄蜚迫切需要得到苏州以补充粮饷。“
李成栋:“际泰,这两个人都是水师,人虽多,可很多是孱弱的水手。舍弃大海,把船开进太湖和黄浦江,黄蜚是扬短避长。“
李成栋打开地图,在松江苏州二府众多的河道中沉思良久,下定作战决心,“际泰,立大功的时候到了。黄蜚送上门,咱们岂能不笑纳。“
杜永和用手掌横切地图,“总镇的意思,我们夺下吴淞口,切断黄浦江。“
“对!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夺回嘉定。你守住后队去上海征粮。我带兵打通与苏州的联系。”
杜永和应是。
“还有。立即派骑兵去苏州,向李率泰求援。”
李成栋眯起眼睛,“银子丢了没事。拿了我的银子,他们也跑不掉。说不定,咱们还能得到更多的银子和女人。”
……
与明军比起来,李成栋兵力很少。多铎早在五月份就着手裁汰四镇降军,解散了10万人,释放回家。
李成栋现在还剩下700骑兵和不到3000的步兵。给杜永和留下人马后,李成栋带着2000人回身攻打嘉定。
闰六月二十七日。
前锋骑兵向李成栋回报,“总镇,昨夜五更,我军冲入嘉定东关,全歼吴志葵部300人,像刺鱼虾一样刺穿了伪游击蔡乔。”
“做的好。嘉定城上防御如何?”
“有炮,不好打。”
李成栋骂了一句,江南明军解体太快,建州来不及全面搜缴武器,很多枪炮散落民间。
“去月浦和杨家行搜集壮丁,我们强攻!”
三天后。
嘉定城北娄塘,义军数万在嘉定城外扎营。
李成栋与杨月并辔而行。杨月是李成栋在扬州得到的翰林女,深受宠爱,李成栋到哪都带着。
右手拉过女人的马缰,李成栋轻声道:“你等着,我把那些人打完就回来。”
说完,李成栋正要策马而行。
“将军……他们的人数十倍于你……”
李成栋嘴角泛起笑意,杨月很少说话,这是在关心他吗?
“没事,人再多都不够我打。”
李成栋话语间,满满都是自信。
李成栋摆出了个让义军放声嘲笑的蟹螯阵。李成栋打仗,基本战术很简单,他向来是自率步兵当中结阵,两翼张开骑兵。他的军队骑步配合极好,各种套路组合都在李成栋心里装着。江南人民根本没见过这种打法,嘲笑声犹在空中回荡,几万人就被李成栋的骑兵冲崩了,骑兵纵马践踏,伏尸十余里。
李成栋屠嘉定四关,围城。
……
通州城,州衙。
李士琏单手拖着建虏通州知州的辫子,扔到田仰面前。
田仰厌恶地看了地上涕泪横流的知州,摆摆手,“拖下去杀了,悬首城门。”
“中丞,城中还有诸多叛臣家眷……”
“都赏给你们。”
李士琏达到目的,美滋滋下去了。
一旁的张鹏翼等李士琏的背影不见了,对田仰道:“中丞,李士琏和张国柱所部兵马拷略实在过甚,士卒见到留辫子的居民就杀,谓之‘杀剃头’,官兵行径几同贼兵,还请中丞约束一二。”
张鹏翼说的很委婉了,现在南直隶民间混战。剃发令造成族群分裂,剃发百姓和束发百姓之间来回混战,非常血腥。双方各自依仗军队,屠村屠乡之举比比皆是。
田仰沉默良久。
田仰也是贵州人,十几年前西南奢安之乱,贵州受创最惨。当地汉民士民奋起反抗,战争中涌现出好几个带兵的贵州文官,田仰就是其中之一。剃发令后,田仰率李士琏、张国柱、张鹏翼诸将共六千兵,收复江北如皋、通州、海门,一州两县。
田仰经历过比如今惨烈十倍的贵州民族混战,眼前的惨剧很难触动他的内心。喝下一口茶水,田仰缓缓道:“搏久啊,你知道,军中并无粮饷来源。如不能在江北州县获得补充,我军何以坚持?”
张鹏翼拱手道:“中丞,在通州北面,已剃发的民众正向我军反击,他们到处杀没有剃发之人。我担心继续这样下去,我军将很难在江北立足。”
“搏九你不用再说了,”田仰语气很强硬,“粮饷是军中根基,本部院自有分寸。”
张鹏翼无奈,只得退出州衙。
四周无人,田仰长叹一声,双手抚额。其实他很尊敬张鹏翼。田仰岂不知自己所领之兵正由官军变为烧杀抢掠的贼兵,可作为一个文官,田仰毫无办法。
李士琏和张国柱都不是他能约束的人,很多时候,田仰只能哄着他们听命。田仰能信任的,手下五百贵州兵罢了。可即便是这些贵州兵,田仰亲军,军纪也很坏,外面那些坏事少不了黔兵的参与。对此,田仰只能听之任之。
张鹏翼走出州衙,三弟张季熊等在外面。张季熊极能打,是张鹏翼的陆战依靠。张鹏翼南撤时在海上遭受了惨重损失,现在兵不满两千,全靠三兄弟苦苦支撑。
“大哥,田中丞怎么说?”
张鹏翼摇摇头,“他不管。”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有些士卒看到李士琏和张国柱四处抢掠,很是羡慕,我担心……”
张鹏翼怒目圆睁,“三弟,你听好。我管不了其他人,但我的军队,绝不允许打粮。谁要是敢擅入民居,立斩不饶。”
张季熊不敢说话了,山海关水师行伍森严,张鹏翼说杀人,那肯定杀人。
崇明诸军,水师纪律一般比陆军好。黄蜚与士绅交好,不会去打粮,所以被共推为盟主。吴志葵本乡本土,更不会祸害乡亲。张鹏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守序曾亲眼见到,一次大潮水淹没了张鹏翼的军营,水已涨至小腿高,在张鹏翼下令之前,全军无一人敢离开营伍。
张鹏翼死扛着坚决不打粮,于百姓秋毫不犯,夜过民居而不入,士兵也不敢有所违逆。这只部队维系到现在,全靠张鹏翼的个人魅力。
崇明军纪最坏的是张国柱、李士琏和下江监军道荆本彻,去了上游的前海盗顾荣军纪都比他们好。建州之前能在江南传檄而定,和明军这种军纪败坏的行为导致士民离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很多时候,百姓无暇也不敢分辨来的明军到底是谁的部下。
军纪太好,强迁崇明移民的事交给张鹏翼做也不合适。沈廷扬把张鹏飞要过来是驻守岱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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