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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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汉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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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让允度去。”周植毫不犹豫的说道。

    “阿父,那可是乱党!”周恕急忙提醒自己的父亲,“给乱党当兵的话……”

    “就算是乱党,要招兵咱们躲得过吗!”周植瞪了儿子一眼,“你不去,难道又让惠儿去不成?这次在荥阳,听说咱们一方死的人极多,连护城河内都满是尸体,惠儿能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您都知道这么凶险,那还让我去当兵?”周恕差点抓狂,“阿父!您真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么!”

    “伯父,还是让我去吧,”周惠连忙打起了圆场。

    “你不能去。我刚刚说了,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你,”周植看着儿子和侄儿,眼中蒙起了一丝悲凉,“这世道,看来是要乱啦,只有惠儿你才能应付得来……阿文和七七,他们也很喜欢你的。”

    周恕的脸一下子白了。他能够打理好作坊,自然也有几分jīng明,听父亲这话,几乎是作好了牺牲自己这个儿子的打算。对于这种取舍之道,父亲向来很擅长也很果决,正如以前卖掉家里的永业田和赏田开作坊,也如这次爽快的交出粮食换来家中的平安。而自己正是由于这次应对失误,间接害死平伯,让他作出了弃儿子保侄儿的决定。

    想通这一点后,周恕心中极为后悔,同时也有些恨自己的父亲,甚至还恨上了弟弟周惠。然而自个父亲都已经有了决断,再悔恨有什么用呢?

    幸好周惠的一句话,将他从深渊里拉了回来。

    “伯父,您不知道,我这几天已经升任府户军军主,虽然是最极低的领兵将,名字却已经入了官籍,想躲都躲不掉的……所以北海王一旦征兵,还是让我去吧!而且,我自己也有想法,便是在北海王的军中,也一样能够应付得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周恕大松了一口气。至于好在哪,是周惠躲不掉征兵呢,还是他能应付得来,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只能说是兼而有之吧。

    周植犯了踌躇。如果不是没办法,他何尝想把自己的儿子置于险地?可是,为了家族着想,最重要的还是周惠,只看他几天不到,就升任军主,进入官途,便知他今后大有可为,家族也将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

    “惠儿,你真的有把握应付得来么?”他沉吟着问道。虽然他相信周惠的眼光,言语中却仍然有几分担忧,“要是天子击败北海王,你就是乱党啊!”

    “您放心。”周惠胸有成竹的说道。

    ……,……

    在王建、周惠等人出城求援时,谢邦被留在了城中。这本是王建爱护他的意思,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却成了他自出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段经历,也让他着实见到了南军的强悍。他们一次次的攻城,如同cháo水般拍击着荥阳的防线,拍击着守军们本就低落的士气,原本撤下来休整的府户军,也因为大都督府的亲兵伤亡过重,不得不再次走上了城墙,他本人也被火线提拔为一军军主。好不容易挺过了白天,守军以为能稍事休整,对方却又趁夜发动了全力进攻,而这一次,他们终于没能坚持下来,被南军突入城中,不分军民的到处烧杀,引发了整个荥阳的彻底混乱和崩溃。

    眼见城中混乱,大都督杨昱吩咐他和那个杨晟率余部离开西门,护送大都督府内的荥阳太守、西河王元悰离开。然而,城内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些本该守城的三四万郡兵,此时倒成了动乱的巨大助力,有的像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有的一个劲向外逃跑,和回援城内的守军撞成一团,甚至还有部分人趁火打劫,大肆劫掠城内民户,成为南军的有力帮凶。他和杨晟直接击散几股乱军,好不容易回到大都督府,元悰却早已和少数护兵一同逃离,于是他们只好返回西门与大都督杨昱汇合,结果一同落入南军主力的包围中,领头的杨晟当场被乱箭shè死,他则成为了对方的阶下之囚。

    次rì凌晨时分,在南军的竭力维持下,城内的数万郡兵或者逃离荥阳,或者被北海王元颢就地收编,城内的乱象终于结束,连着各处的火头也被大雨浇熄。只不过,此时的荥阳城内早已成为修罗地狱,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尸体,其中固然有穿着军服的郡兵,更多的却是平民,甚至还有不少一丝不挂的女尸,显而易见是遭到了什么对待。城内的建筑也毁坏了许多,连大都督府都有小半边被烧塌,无数失去家园的平民,或者如行尸走肉般暴露在大雨和灰烟中,或者冒雨寻找亲人的踪迹,或者抚着亲人的尸体哀哀痛号。

    到了下午,台军的三千前锋骑冒雨而至,南军立刻迎了上去,两支骑兵在大雨之中展开残酷的拼杀。战斗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台军前锋骑不支败退,南军算是守住了荥阳。随后,为了替攻城和骑战中战没的同袍报仇,南军将俘虏中统军以上的将领全部拖出,一个个剖腹挖心,斩首示众。杨昱一家五口,本来也要受到这种处置,然而北海王元颢却说服南军统领陈庆之,将杨昱父子保了下来,并且妥善安葬了阵亡的帐内都督杨晟杨元旭。

    谢邦和杨晟并肩战斗过一阵,其人虽然傲气,却是刚正勇武,极得军心。对于他的阵亡,谢邦心中颇感惋惜,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连他自己,也被南军关进荥阳府的府牢中,防止他带着那支颇有战力的部队发动叛乱。

    看着yīn暗cháo湿的牢房,谢邦忍不住苦笑。发动叛乱?这还真是高看他了哩!那支部队之所以能保留着完整的建制,并且一直坚持到最后,都是王建、周惠两人整军有成,并且率他们歼灭了先天晚上的夜袭部队,如此方能保持着相当的士气和凝聚力,和他谢邦关系不大。况且,他家中还有老父,还有守寡的姐姐和年幼的外甥,在见识了南军的强悍之后,怎么可能会轻掷自己的xìng命、发动毫无胜算的叛乱呢?

    虽然好友樊延之死在对方手上,王建因此断指立誓,决意要替延之复仇,可他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一则两军征战,难免会有死伤,没有必要耿耿于怀;二则他也没有王建那么决然,说他软弱也好,说他没有气节也好,在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和血腥之后,他现在只想保住xìng命,回家去照顾父亲、姐姐和外甥。

    不知道王建、周惠等人现在如何了?王建算是幸运,城陷时不再城中,否则以他统军的官职,难免会像那三十多名军将一样遭到处决。至于周惠,那家伙颇有些机巧,有他在,出城的几人想必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正胡思乱想着,谢邦忽然听见有人下了牢房,将牢门吱吱呀呀的打开,然后大声唤着他的名字:“陈郡谢邦!出来!咱们将军要见你!”

    。。。

第一九章:北海入洛(上)() 
荥阳城府衙,昨rì还是魏朝南道大都督府,今rì却成了孝基皇帝元颢的行宫,原本的主人杨昱,则变成了元颢的阶下之囚。望着门口新立的诸般仪仗,谢邦心下感叹不已,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

    “再往前走!”负责押送的将吏推搡着谢邦,打断了他的思绪。

    几人越过正门,来在府衙的右偏堂前。这未被火烧的右偏堂,便是南军统领陈庆之的卫将军府,府门前树立着旗麾、金鼓等物,有二十名班剑武士担任仪仗,另有十余名身着明光铠的护兵,为首之人见到五花大绑的谢邦,知道是将军要的人带到了,于是上前将谢邦接收过来,带着他前往偏堂晋见。

    偏堂内的陈设非常简单,谢邦才一进门,便看见了端坐书案之后的陈庆之。其人面白无须,五官清朗,身上并未着戎服,只穿着一袭白袍,外罩白sè披风,看上去浑然不似统兵的大将,反倒像熟读经书的儒生多一些。

    这就是一路屠城略地、连下三十余城的南军统领陈庆之?谢邦忍不住有些发怔。他原以为,能够下令虐杀荥阳三十名领军武将,这南军统领定然十分凶恶粗鄙,却没料到对方居然是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见到将军,还不跪拜!”身后的护兵喝道,作势要踢谢邦的膝弯。

    “无妨。”陈庆之挥了挥手,止住了护兵的动作。

    他之所以要见谢邦,大半是看在他的家门上面。陈郡谢氏,在北朝不算什么,然而在江左自东晋以来便是顶级门阀,其子弟亦皆不凡,家中名士辈出,所谓“谢家子弟,衣冠磊落”。

    陈庆之心里十分好奇,为什么会有谢家子弟流落北方,并且屈就一个小小的军主职位?

    等到谢邦进来,陈庆之颇为挑剔的打量了一阵。见谢邦容貌十分清秀,虽然身着两裆铠,铠甲上满是尘泥,气质却依然十分柔和,他心中便有了几分欣赏之意,于是出言制止了护兵对谢邦的折辱,并且继续命令护兵道:

    “给他松绑,然后下去吧!”

    “是。将军!”护兵依命解开了谢邦身上的绑缚,然后拱手离开。

    “坐!”陈庆之命令谢邦道,指了指旁边的苇席。

    “谢过将军。”谢邦拱了拱手,尽量平静的在苇席上跪坐下来。

    陈庆之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出言问道:“你自称是陈郡谢氏子弟,可有家系为证?”

    “回将军,在下乃是刘宋卫将军、散骑常侍、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谢公讳晦之后,”说到家系,谢邦倒是镇定了,毕竟这是他家的得意之处,“昔年先祖外镇江陵,为中枢所疑,不得已举兵自卫,事败后一门多被诛杀,只余末子世和公逃入蛮部,即为在下五世祖先。”

    陈庆之点了点头。他自幼在梁武帝身边侍奉,由沈约续编的《宋书》,他很早就读过,大致知道那段历史。当初宋武帝刘裕驾崩前,任命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四人为顾命大臣,辅佐太子刘义符;然而刘义符即位后,行为非常荒诞,无法稳定刘裕死后动荡的人心,四人便废了少帝刘义符,改立其弟刘义隆,还先后赐死义符和义隆的另一个兄长刘义真。义隆亲政后,不满四人权势过重,于是以两位兄长之死为由,先后诛杀了中枢的徐羡之、傅亮,讨伐外镇的谢晦,谢晦这才不得不举兵拒命,出兵前见自家军容严整,旗旌相照,还叹息说“恨不得以此为勤王之师”。

    谢晦是谢安之弟谢据的后嗣,这一支在谢晦时权势达到顶峰。但由于谢晦兵败,一门兄弟子侄几乎株连殆尽,谢据传下的这一支几乎灭绝。谢晦本人有两子两女,长子谢世休在建康被杀,两女一嫁彭城王刘义康,一嫁新野侯刘义宾,另有一子不知所踪,估计就是这谢邦所说的五世祖谢世和吧!

    想到这里,陈庆之差不多就能够确信谢邦的家系了。然后他又看了看谢邦的官籍,心中忽然一动:“你说你先祖名谢讳世和,为何自己以‘世裔’为字?这岂不是犯了家讳?”

    “禀将军,表字与名相同,算不得是犯讳,”谢邦的神态更加从容,“以‘世’为表字,正是先祖世和公的遗嘱,用以提醒子孙后嗣,虽然入了蛮部,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家承。”

    “原来如此!”陈庆之哈哈一笑,离座走到谢邦面前问他,“能事我乎?”

    什么?谢邦诧异的望向陈庆之。

    “你可愿意入我幕府任职?”陈庆之更加明确的发出了邀请,“此间事了之后,我可以上奏陛下,让你以陈郡谢氏子弟的身份南返归国,重列士族门墙之内。”

    他的神情非常恳切。在他看来,重列士族门墙,这已经是非常优厚的允诺。要知道,江左士族可以世代豁免税赋,成年后便按照门第,直接授予相应阶级的清资官,身份极为高贵不凡。他陈庆之尽管屡立功勋,但由于出身寒微,一直都担任着宣猛将军、飚勇将军这样的低阶浊号官职,直到这次北伐前才被任命为东宫直阁将军,算是踏进了清资的行列,然而这清资只限于他本人,他义兴陈家依然不是士族。

    也因为家世低微的缘故,他虽然被元颢任命为卫将军,有了开设幕府的资格,但江左却没有任何士族子弟愿意入幕府辅佐他。至于北朝这边,那就更没有了,抛开南朝臣子这一身份不谈,仅凭他一路屠城略地的残酷行径,就很难获得北朝士子的认同。

    陈庆之现在是求贤若渴,哪怕是一个还没有列名士籍的谢家子弟。毕竟,他和魏主元颢一路势如破竹,现在已经打到了这里,攻下洛阳、执掌北朝朝政指rì可待。挟着如此声势,幕府之中却没有什么人辅佐,这实在是太寒碜了些;何况,他也实在需要积聚一批人才,否则谈什么执掌朝政?

    只可惜,谢邦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听了陈庆之的提议,他立刻摇了摇头:“将军请谅,家父年老力衰,在下别无兄弟,必须在家奉养,因此无法入将军幕府任职。”

    不愿意是么?陈庆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清楚,那些士族子弟自命清高,鄙薄庶务,能力不见得有多少,架子却一个个摆到了天上。可他却没有想到,连谢邦这样一个还没有列名士籍的子弟,居然也敢和他打马虎眼儿。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只好公事公办。”陈庆之说着,慢慢踱回书案边,拿起一份卷宗扬了扬:“陈郡谢邦是吧?你的官籍我看了。升任军主的职务,似乎是叙前晚防守西门之功?……哼!于守方为功,于我方则为罪,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这!”谢邦脸sè一白。他哪知道,这陈庆之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笑意吟吟的询问家承、许诺相邀来着,可一转眼变换了这副嘴脸。想到自己还是待罪的囚犯,再想到外面被剖腹挖心、斩首示众的三十多名将领,他忍不住微微打起了哆嗦。

    “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陈庆之再次冷哼一声,将官籍扔到谢邦面前。

    官籍落地的声音并不重,谢邦却吓得浑身一震。到了这会,他也再顾不上什么矜持,连忙离座而起,跪倒在陈庆之的书案之前:“将军容禀!在下赴朝廷之征,皆因家中全无兄弟,仅有老父,不得已而至此,其后抗拒大军,则譬如弓箭,由人所指而shè,纵有冒犯之处,也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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