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前,父亲与二位叔父议事,孩儿的谏言未被父亲采纳,孩儿便开始做这些准备了。”
“好心机,你不但瞒过了满朝公卿,瞒过了蒯钦、文鸯,还瞒过了我,所有人都是你棋局上的棋子,我真的是老了。多年的苦心经营,如今却是黄粱一梦。你也长大了,翅膀硬了,该去展翅高飞了,不再需要为父的庇护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杨骏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厅堂,杨柯看着他的背影,鬓角已是白发苍苍,说不出的萧瑟悲凉,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杨氏座在一旁默默的垂泪,杨柯看着母亲:“娘,您相信孩儿吗?”
“天下无不是的爹娘,争斗了一辈子,朝堂就是你爹的命,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转眼间跌入十八层地狱,这下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他整日像掉了魂似得,说话难听了些,你别去计较。”
“娘,孩儿不怪爹,孩儿只是觉得委屈,爹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孩儿只能暗中做这些准备,但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孩儿真的是想救爹、救姐姐、救我们杨家。”
杨氏拭干了泪水:“你爹他不是怪你自作主张,而是怪你。。。。。。。。。”说到这里,杨氏欲言又止。
“怪我既然料到了贾南风与司马兄弟的勾结,为什么不助他一臂之力,而是任由他大权旁落,被诬成谋反。孩儿自己却背着他与姐姐和二叔共谋,蓄养死士,等待时机,就是为了自己去争权夺利。”杨柯一口气说完这些,脸色平静的看着母亲。
杨氏眼神微微露出的诧异之色无疑是告诉杨柯,他猜对了自己父亲的心事。杨柯走到母亲近前坐下:“母亲,父亲有野心,但无远见才具,更无杀伐果断之胆略,却又身居高位,这是最危险的事,如果不是我们出逃,此刻杨氏三族的人头只怕已经落了一地。当时即便我们早有准备,反戈一击,可上有诏命,下有皇室宗亲统领禁军,爹难道要屠尽贾南风和司马氏亲王吗?爹没有这个实力,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这个准备。就算爹侥幸除掉了他们,司马氏众多亲王各自割据一方,本就虎视眈眈,一旦有了这个口实,一定会以勤王之名带兵入京,那时,还是难逃灭门之祸。孩儿本无心朝堂之争,但此时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孩儿没得选,只能走上这条路,而且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宁愿爹怪孩儿,孩儿也不能坐视杨家被逼上绝路啊。”
杨柯的目光深不见底,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你爹那儿我多劝劝,慢慢他会缓过劲来的,不用担心我们,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千万当心,你姐姐的安危、杨氏一门的安危都靠你了,从现在起,你身上担负的就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杨柯神情凝重,坚定的点了点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四章 晓行夜宿()
葫芦谷如一架巨大的机器,在张昌与唐彬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的开始?34??速运转,杨柯与二人商议了下一步的安排之后,将一应事务交给二人,自己一袭布衣,一顶斗笠,只带了一名随从,一个车夫,在唐仲的陪伴之下,轻车简从,出了葫芦谷,一路往北而去。
“这天下之脊俯瞰中州,肘臂河东,晋国咽喉也。”杨柯扬鞭遥指:“二叔你来看,东依太行,西屏太岳,雄关在手,万夫莫开,难怪当年赵国在此被屠尽几十万降兵。”说完,杨柯跳下马背,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线装的小册子,打开以后在上面一边看一边画、一边记。
唐仲扫了一眼,杨柯正在册子上画着地形山川,并记录着方位和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公子,老夫愚钝了,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啊?”
杨柯微微一笑:“这叫阿拉伯数字,只有我自己看得懂,就是为了让我记得住。”
唐仲见他不愿解释,也不再追问:“公子对勘图制舆有兴趣?”
“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而已,行万里路将所见所闻都记下来,免得遗忘,得闲的时候翻翻,也是一大乐事啊。”
唐仲点点头:“公子是有心人啊。”
杨柯的车夫黑黑胖胖,未语三分笑:“公子,天色不早了,此地离集镇还有二十多里路呢,我们早些赶路吧,怕天黑了,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杨柯转过身扶了一把唐仲:“二叔,您请上车,我们早点赶路吧。”
一行人在旷野中沿着官道蜿蜒而行,不知不觉天黑透了,仅有一点星光照耀,车夫在黑夜中赶着车马一路疾驰,却十分平稳,未见颠簸,杨柯与随从打马并辔而行,远远的看见稀疏的灯火,越来越近,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房屋均十分破败,夜色中一片寂静。众人放缓了速度,在车夫带领下朝灯火处而去。亮灯处是几座看起来稍微齐整的屋子,夯土作壁,茅草盖顶,门前立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一盏风灯随风飘摇,灯光虽然昏暗,但在夜色中十分醒目。
胖车夫扯着嗓子大叫:“老刘,老刘,又睡死过去了吧,快滚出来,贵客到了。”犬吠声大作,一条黑狗冲了出来,看见了胖车夫,立刻不叫了,不住的摇头摆尾,显然认得胖车夫。
“老刘,狗都知道迎客,你他娘的还没狗懂礼数。”胖车夫跳下马车,一边嬉笑怒骂,一边搀扶着唐仲下了马车。
“黑七,你他娘的也不知道修修口德。”话音未落,屋内灯光亮起,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材枯瘦的老者半遮着油灯走了出来,本来还待与车夫黑七再调侃几句的,一看到杨柯等一行人虽然布衣打扮,风尘仆仆,但气度不凡,便立刻改了口:“真是有贵客到了,几位别见怪,小老儿与这黑七调笑惯了的,冲撞了贵人,恕罪恕罪。”
杨柯摆摆手:“老人家,是我们深夜打扰了,想来借宿一晚。”
老刘回头对屋里叫道:“玉儿,快来给贵客牵马。”里屋应了一声,走出来一个少女,十六七岁年纪,虽然布衣荆裙,但整洁素净,眉目如画,走到近前要帮众人牵马。杨柯微笑道:“有劳姑娘了。”少女抬头看了杨柯一眼,匆忙低下了头,蚊子似的应了声什么,牵着二人的马往后院去了。
老刘殷勤相让:“贵客快进屋,小老儿这店小寒酸,委屈了贵客了。”
杨柯虚扶了一把唐仲,一道朝店里走去。黑七对那随从笑骂着:“闷葫芦,别他娘傻站着了,快把行李搬进去啊。”
闷葫芦人如其名,一声不吭从车上卸下了几人的行李,俱是用藤条箱捆扎在车后,一手一个,腋下还夹了一个,也进了客店。
店面不大,侧面两厢是老刘和女儿的睡房,店中摆了两张几案和几把椅子,杨柯不由暗暗称奇,晋代席地而坐还比较普遍,少数官宦之家会有桌椅,没想到普通的一个乡村客店竟然也有桌椅这种陈设。董仲看出了杨柯的疑惑,说道:“店主一定不是中原人士,这椅子本就来自于胡人,名为胡床。”
老刘脸上俱是钦佩之色:“老先生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是啊,小人乃是匈奴人。”一边说一边擦拭几案,请众人落座。
唐仲对杨柯道:“秦时匈奴称雄于中原以北,后为蒙恬率三十万大军所败,举族迁移出河套及河西,西汉前期屡次犯边,为汉武帝逐于漠北,分裂成五个部落,东汉年间又并为南北匈奴,北匈奴西迁而不知所踪,南匈奴首领冒顿单于之后与高祖联姻,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其族人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刘氏虽分居五部,然皆居于晋阳汾涧之滨。”
老刘这一下愈加钦佩:“老先生所说和祖辈相传的分毫不差,小老儿就是冒顿单于一族的后人,在此已居三代了,只是靠这个小店养家糊口而已,辱没祖先啊。”
“那此地匈奴人有多少?是归官府管啊还是归单于管呢?”杨柯问道。
“贵人有所不知,单于管不了塞内的族人,此地的匈奴人比汉人多,但匈奴人无地无产,只能靠租汉人的地或做佃农或为奴,再就是干点小本营生,早年间还有县、乡、里的官管着,后来兵荒马乱,乡、里都没人了,县府的差官大老爷们除了催粮催税,其他一概不管,现在就是本地的一些财主豪绅们把持着地方,族人的日子过得苦啊。”说到这里,老刘擦了擦眼角打住道:“贵客们一定都饿了,小老儿这就给贵客准备饭菜。”说完,匆匆去厨下张罗去了。
黑七看着老刘的背影出了门,叹了口气:“此地有几大恶绅,其中最甚者姓谢名昆,乃是东安王司马繇的门客出身,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老刘本来有一子,去年谢昆谋夺此店不成,便派家丁来抓他儿子,还诬良为盗,想逼老刘交出房契,结果老刘的儿子血气方刚失手伤了谢家的人,被谢家下了私牢,老刘急于救儿子,交出了房契,换回了儿子,可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不到三天就吐血而亡。老刘若不是因为还有个丫头,早就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了。”
杨柯听完黑七的话,内心波澜起伏,但脸色一如平常,自言自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诚哉斯言。”
唐仲意味深长的看了杨柯一眼:“汉胡杂居已久,时至今日依然水火不容,满朝公卿心知肚明,却无一人道破天机,我大晋现在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啊。”
“二叔,请教天机是什么?”
“胡人内迁本是永绝边患的长策,汉胡一家都应是我大晋的百姓,可地方豪强兼并土地成风,高利盘剥百姓,民无可耕之地,官府重税、徭役,贪赃枉法明目张胆,只差一个燎原星火,胡人必反,这一反不仅是边患,更是内乱,我大晋危矣。”
“二叔可有良策解此危局?”
唐仲突然话锋一转:“公子此行不就是为寻良策吗?只一路走,一路看,良策自然会来。”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正在说笑之时,老刘和玉儿将饭菜端了出来,菜都是素菜,主食也是一盆黑面馍,虽然简单,但整治得干干净净。老刘歉疚的说:“小店寒酸,没有酒,也没有肉菜,委屈几位贵人了。”
杨柯知道他们生计艰难,摆摆手示意无妨,让黑七将随身带着的肉干和酒取了出来,然后对老刘和玉儿说道:“老人家,我们有些事情要请教您,如蒙不弃,就和我们一起喝一杯,边吃边聊,玉儿姑娘也一起吃一点,不必客气。”
老刘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公子神仙一样的人,小老儿哪敢和公子座在一张桌子上,这、这、这可使不得。”玉儿也脸涨得通红,不敢看杨柯。
黑七一把将老刘按在了座位上:“我家公子从不端架子,既是有事要问你,你就坐下,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忸怩的,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又对玉儿道:“玉儿,别学你爹,听七叔的话,坐下来吃点。”二人期期艾艾的坐了下来,倒是黑七不住的夹菜劝酒。
几杯酒下肚,看到老刘稍微放松了点,不再那么紧张。杨柯才开口打听:“老人家,听说你们族人中出了一个了不起的首领叫刘渊,很受族人爱戴?”说完,又为老刘倒了一杯酒。
老刘双手接过酒一饮而尽,脸色放光:“说起我们这位首领,那可是族人的骄傲,匈奴一族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英雄的首领了。现在的匈奴分成五个部落,多少年来彼此都不服,直到我们这个新的首领出现,部落才不再四分五裂。我们首领自幼熟读兵书,学的都是汉家的学问,请的都是有名的汉人老师,难得的是文武双全,还是个神箭手,他心口上有三根红色的毫毛,长三尺六寸,这叫天生异相,是神仙转世。。。。。。”
一旁的玉儿微嗔:“爹,您又在瞎说了,您又没有亲眼见过首领,怎么知道他心口上有。。。。。。。”说到这里,玉儿意识似有不妥,停了下来,羞得满脸红云。众人见她的窘态,不由得哈哈大笑。正在此时,门外犬吠声大作,片刻之后,又变成一声哀嚎,便再没了动静,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五六个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为首之人脸颊消瘦,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看人一眼就死盯住不放,一望而知不是善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五章 人心险恶()
老刘和玉儿腾的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怒火。黑七慢悠悠的夹了一口菜,?34??眯眯的道:“真他娘的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谢昆,老子吃酒吃得正高兴,你带着一群狗腿子闯进来,意欲何为?”
谢昆哼了一声:“黑七,知道你在并州一带名气大,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家门口,今天老子来收账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作壁上观。”
黑七依然满脸堆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闷葫芦微微侧过身子,面朝谢昆,用后背挡住了杨柯,手却伸向了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刀。杨柯以目示意黑七不要妄动,另一只手伸到桌子底下,按住了闷葫芦的手。
黑七见机极快,立刻改口,嘿嘿笑着:“好、好、好,今日老子就作壁上观。”说完,转到了唐仲的身边坐下,也是半侧身子护住了他。
谢昆见黑七并未有所动作,松了口气,注意力却一下转到了玉儿身上,喉结耸动,换了一副嘴脸:“老刘啊,说好的腾地搬家的期限已经过了半年多了,老占着我的房子不挪窝也不是个办法吧,我是念在乡里乡亲的没有太过逼你,但你也得知道好歹不是吗?”
老刘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谢老爷真是大善人,老汉我一纸房契,祖宗三代置的心血送给你,换回来的就是我儿子的一具尸体,我老刘家如今断子绝孙都是仰仗谢老爷善心成全啊,真要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了。”老刘一边说,一边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嘭嘭有声,两下就额头出血。玉儿死命拖住父亲,哭叫着:“爹,您快起来,快起来啊。”
谢昆嘿嘿笑道:“老刘,你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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