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听了颇为差异,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反复思量了一会儿,仍是不解,故而开口问道:“陈大人,胤祯不甚明白,你为何要推荐一个处处掣肘你的人再次进内阁呢?”
“四爷,所谓掣肘,不过是因为政见不合,或者出发点不同。马齐御前行走多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如今朝廷急缺人才,老臣年事已高,独自应付内阁大小事务,实在是分身乏术。至于熊赐履大人,老臣曾一并推荐,皇上念及熊大人也是一把年纪,这才拒绝了老臣的请求。再者是张廷玉张大人,身为张英张阁老的二公子,出身名门,人品金贵,学识渊博,当属朝廷年轻一辈的栋梁之才,进内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陈廷敬一一解释着,胤祯听罢顿时肃然起敬。他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已到耄耋之年的白发老人,一路斗倒明珠、索额图、高士奇等当朝名臣,历经风雨屹立不败,如今还能够事事以朝廷利益出发,摒弃前嫌推荐自己的政敌,品行觉悟着实令人佩服。胤祯话里话外听着陈廷敬似是在安排后事,心里顿觉不是滋味,犹豫着问道:
“陈大人,您这般安排,该不是想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吧?”
被胤祯问到了心里,陈廷敬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四爷,老臣今年七十有二,如今是耳聋眼花,过了年,这脑袋也是清醒一阵儿糊涂一阵儿,实在是不中用咯!老臣山西老家还有老母亲尚在,我这当儿子的,24岁入朝为官,几十年间在父亲母亲身边呆的时间屈指可数,为人儿女者,说起来可谓难尽孝心哪。当下趁着老臣尚还有些年数,老臣寻思着,回家陪陪老母亲,也尽尽当儿子的孝心啊。”说着,陈廷敬愧疚的流下了眼泪。胤祯见他拿手绢的手微微颤抖,脸色精神的确不比从前,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心里酸疼的很。
“陈大人衷心可感日月,胤祯惭愧啊。”胤祯动情说道,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从府上拿来的礼物,匆忙从身后拿出递给陈廷敬:“陈大人,一点薄礼你且收下,福晋亲手磨的豆腐。”陈廷敬双手接过,瞬间感到受宠若惊,他匆匆跑去后堂,不多时,也提了两个纸包裹出来。
“四爷,老臣府上没什么拿得出门,这是内弟今年回家拿来的一点杏干子,再放上一阵起了沙吃更加入味儿。”
胤祯也不客气的接过杏干,凑鼻子上闻了一闻,不禁发出感叹:“早就听说山西高阳杏干闻名天下,多亏了陈大人,胤祯才能有此口福啊”。
君臣二人寒暄了好一会儿,胤祯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从陈廷敬府上出来,胤祯想起了胤祥的嘱托,掉转马头朝着太子府上奔去。谁知进了太子府,却迎面撞上太子的亲娘舅,已被罢官如今赋闲在家的索额图。
“四爷吉祥。”索额图点头哈腰的跟胤祯打着招呼,胤祯对他从没有好印象,一声不吭的背着手进去了内堂。
索额图一脸尴尬,愤愤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胤祯复又回过身紧盯着索额图离开的背影,鹰隼般的眼睛里泛起一阵清冷的凶光。
太子听声迎出门外,见胤祯脸色苍白阴沉的很,故作惊讶的问道:“四弟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还给你二哥脸色看?”太子打着哈哈,拍着胤祯的后背将他让进里屋,胤祯还是耷拉着脸,没好气的说:“太子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远小人近君子,皇阿玛可没少教育咱们。”
太子听了脸上挂不住,不耐烦的呛到:“索额图如今就是个山野莽夫,早已不问政事,平日里还有走动,不过是有姻亲关系嘛。”太子含糊答道,胤祯哼了一声,恹恹的说:“但愿如此。”说罢,便一言不发不再出动静,太子又是一脸尴尬,赶他不是,不赶也不是,两人倒是疆在原地,好一会儿竟都没了动静。
第三十九章 左右两难太子退让 何去何从胤祯作难()
却说胤祯到了太子府上,站在太子府的内堂左看看右看看,即不肯坐下也不急着说话。太子先前还陪他站了一会儿,见胤祯左右不肯吱声,心里烦气的很,干脆一屁股坐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哼起歌来。
胤祯听他哼的还是曲不堪入耳的下流段子,顿时更觉得来气,他反复看了太子几眼,冷声说道:“太子爷,您还真沉的住气,这三十晚上代酒的没有您,初五早上祭天同样没有您,皇阿玛都做到这份上了,您还不警醒?”
太子听罢哑然一笑,随手摸起桌上的茶盏把玩着,直到嘴里的曲子哼完,这才开口解释道:“那能怎么办呢?咱大清朝开疆以来,从没有像我这么窝囊的太子,我这太子当了三十多年,现在还得事事仰人鼻息。罢了罢了,爱谁谁,干脆让皇阿玛废了我,我也当个清闲王爷,也好过整日里如坐针毡,还得想着哪件事做不进皇阿玛的心里。”太子怨气冲天,说得轻巧却惊的胤祯目瞪口呆。
“太子爷!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咱大清朝的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是你想当就当,想辞就辞的吗!太子爷!你闲来无事左右看看,咱这些兄弟们都在干什么!老三、老八、老十四,哪个不是争着抢着为朝廷出力。我还就把丑话放这里了,哪天你不当这个太子了,别说清闲王爷,你,连带着我们,还有没有命都得另说!”
胤祯气愤的吼着,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无血色。他本就长相端正,不怒自威,如今太子看在眼里,知道胤祯是真动了气,一时间竟也有些怵头。
“行啦,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咱不提这些烦心事了,四弟啊,你这趟过来可有何指示啊?”太子故作轻松的跟胤祯周旋,胤祯又是冷哼一声,心里抱怨着就不该对老十三胤祥言听计从。自己找上门触这个霉头,见太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胤祯在心底不满的抱怨着,理智告诉他还是得给太子提个醒:“二哥,如今皇阿玛对你不满已是人尽皆知大白于天下,长此以往必定造成朝纲不稳局势动荡,年前我跟老十三商量着,还是以你为首,咱兄弟把追缴户部欠银的差事接下来,也趁这个机会,扭转皇阿玛对你的印象。”
胤祯诚恳的提议,太子听罢脸上却露出了恍惚的神情。索额图刚刚离开,反复叮嘱太子胤礽千万不能接追缴国库欠银的差事。依照索额图的分析,追缴库银对太子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白费功夫不说,弄不好得罪了满朝文武大臣,对太子将来的发展更无益处。太子打心底赞同索额图的见解,如今面对胤祯的劝说,却又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老四,不怕你笑话,二哥我现在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些个宗亲皇子、文武大臣,如今在乎的不是我胤礽干了什么,而是个个紧盯着,看我做错了什么。最近我也想开了,我就在家闲着,闭门思过,不惹是非,我倒要看看,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还能等到什么!”胤礽说的慷慨激昂,话里话外却透着万分的无奈,胤祯只剩恨他不思进取,烂泥扶不上墙,见太子爷话已说到如此地步,登时也就放弃了再劝下去的耐心。
“既然太子爷以退为进,为人臣弟的咱也不说什么了,您好自为之吧。”胤祯说完转身离开,太子仍坐在原地,甚至不肯起身相送。
出了内堂,胤祯迎面碰上太子府上的管家齐布琛。齐布琛正指挥着几个哈哈珠子搬运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胤祯好奇的停住脚,不假思索的询问道:“这是什么?”
齐布琛闻言赶紧停下,支支吾吾的答道:“四爷,这是,这是小的老家刚刚捎来的年货。”齐布琛说完登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胤祯看他紧张的手忙脚乱,疑心顿起的他伸手放在箱子上就要打开。
齐布琛慌得赶紧拿手去捂那箱子盖,边拦着胤祯嘴里还不停的喊:“四爷,四爷,都是些乡下的土特产,污了您的眼睛!”
胤祯哼笑一声,不顾齐布琛的反对,两眼一瞪手下一发力,吭的一声将箱子翘了开来。他伸过脸朝箱子里看了一眼,见那口箱子里装了满满一箱刚刚封釉抛光的瓷器,瓷器上竟画满了不堪入目的春宫图,登时觉得心灰意冷。
胤祯不作声响的将箱子盖上,一言不发朝着门外走去,天渐渐阴沉下来,胤祯走在路上,外面阴沉已落雪,鹅毛般大小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冻的他更是无所适从。
“闭门思过,不惹是非。”胤祯重复着太子方才为自己辩驳的言语,心中顿觉分外耻辱。侍君十余年,胤祯只感觉在太子身上白白浪费了精力浪费了青春,如今太子竟成了那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到底是国之悲哀还是他自己应该感到悲哀。又甚至,有朝一日太子倾覆,他是应该庆幸朝廷又有了新的希望,还是应该懊恼荒废了自己的漫长人生?又或者?苍天有眼,祖宗有德,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又或者,皇阿玛有天终感疲惫
胤祯停下脚步不敢再多想下去。随着康熙皇帝春秋渐高,朝中各种不满太子的实力蠢蠢欲动,胤祯一心求躲清闲,到头来却落得个处处身不由己。
胤祯闭上眼睛,又想起年三十的家宴上,康熙皇帝在乾清宫西暖阁的谆谆期许,又想起带着一腔报国热血不远万里奔赴西北平乱的十三阿哥胤祥,国之有难,是激流勇进还是随波逐流,是奋进拼搏还是求稳自保,胤祯反复思索,始终下定不了决心。雪越下越大,胤祯缓步行走在已经开始积雪的路面上,终究忘记了自己是骑马去的太子府。雪地上留下一串他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这脚印究竟通向哪里,此时此刻始终是个未知数。
第四十章 沧源雪灾饿殍遍野 忠义县令开仓济民()
这天正月初五。民间习俗要在这天“破五”,送穷、迎财神、开市纳吉。胤祥带着冯家印、苏庆徳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河南开封境内的一个镇子上。
上年夏末山东、河南两省大雨,黄河决堤淹没了万顷良田。胤祥几人走在官道上,沿途看着官道两侧房屋多半已经在雨雪中倒塌,路边时不时有饿死冻死的百姓尸骨暴于荒野无人收殓。
胤祥几人来到一处集市,远远便瞧见齐脚踝的积雪地上每三五步就横着拿草席子草草包裹的尸体,数目之多如同决战后的疆场这般触目惊心。
胤祥牵着马穿梭在横尸当中,时不时用手勾起草席看一看,总想着从中发现几个尚且活着的人。越找心里越失望,冯家印瞥见胤祥眼圈已通红,伸出手拦住了胤祥,不再让他找下去:
“十三爷,别找了。他们的家人都不在身边守着,多半是死了很久了。”
胤祥像是魔怔了一般,仍旧执意一个个掀开草席,一个个地看,终于,在一处尚且没被雪水打湿的草席下面,胤祥感觉到一只黑乎乎的脚在他触动席子的同时微微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胤祥高喊,冯家印、苏庆徳一同跳下马来,没等靠到席子旁边,胤祥已经先他们一步将草席下面的人拦腰抱了起来。
怀中已瘦得脱相的男人脸色蜡黄皮包骨头,浑身包裹在油腻肮脏的粗布短衣中,呼吸微弱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胤祥将那人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中,一个纵身跃上马背,急迫地冲着冯家印喊道:“走,找郎中去。”
与胤祥的急迫所不同,冯家印、苏庆徳看惯了百姓疾苦,看一眼便知道那人命不久矣,害怕这将死之人身上不干净,于是两人争着抢着要将那人从胤祥马背上拽下来。
“你们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胤祥又是一声怒吼,冯家印无奈的与苏庆徳对视一眼,两人停在原地,还是迟迟不肯动弹。
“呵!你们这是反了?”胤祥气愤的拿马鞭指着冯家印,冯家印、苏庆徳闻言一脸为难,磕头哭诉道:“十三爷!此去四川路途尚远,您是龙子,当以身体为重啊十三爷!”冯家印抢人不成,只能哀求胤祥,胤祥充耳不闻,冷哼一声扬起马鞭,丢下冯家印和苏庆徳往城里面去了。
冯家印、苏庆徳见状赶忙追上前去,还没等追上胤祥,便远远看到一个年迈的老人牵着一头瘦驴,身旁跟着个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的姑娘迎面朝着胤祥走来。
冯家印、苏庆徳快马加鞭追上去,两人将马一横挡在了胤祥的面前。枣红色高头大马前蹄猛的跃起,扬起地上的雪末溅了那姑娘一身,小姑娘左右躲闪,刚巧碰到老者牵的驴子身上,脚下一滑蹲到了地上。
胤祥见那姑娘摔倒在地,赶紧跳下马欲将她扶起,谁曾想那姑娘却灵巧的跃起身来,绕过胤祥走到仍在马背上趴着,不知死活的男人身旁。
那姑娘伸出瘦削蜡黄的小手搭在病人的手腕处,停留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喜悦的神色。
“爷爷,他还活着!”小姑娘兴高采烈的看向被她称作爷爷的人,那老者听罢精神一振,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水壶。胤祥见状也赶紧将病人从马背上抱下,让其平躺在自己的怀中,帮助老人给他嘴里喂了一些汤药。
许是那将死之人身体太过虚弱,老人喂他的汤药一开始全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小姑娘见状拨开他胸口的衣服,猛的朝他胸口拍了两掌,再喂汤药时,病人竟慢慢恢复了吞咽的能力。
胤祥见怀中的男人脸上有了人色,瞬间大喜,他不禁对着那祖孙俩连连赞叹道:“您祖孙二人真可谓华陀在世啊!”
老者听罢摆了摆手,小姑娘倒是很受用,腼腆的笑开了。胤祥心情忽然大好,不自觉与那对祖孙攀谈起来:“敢问老人家,此地叫什么名字?您可是住在此地?”
那老者似乎不急着回答,沉吟片刻,还没等说话,小姑娘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这位公子,此地名曰沧源,我爷爷是沧源县丞卢汝玉。你且去打听打听,我爷爷可是闻名方圆百里的青天大老爷。”
小姑娘无不炫耀的说,胤祥差异这老人竟是县丞,一时间心里腾起一些疑问。
“原来是县太爷。失敬失敬!只是官老爷不在衙门里办差,这是要去向何处啊?”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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