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庸道:“那怎么办?难道他还会让我们将土地吐出来不成?那些田可都是明明白白是我们买来的,我们可没有强占。”
温谦道:“自然不会吐出来,但若是要按照田产收税呢?”
原本公孙瓒是十税其二,而温家用佃户是十抽其四,按理说赚的是差价。但实际上他们利用田产归属不明的漏洞,将这两份也逃了。而且,由于佃户根本养不活自己,还得靠出卖一些劳力,向温家买粮吃,基本上成了温家的附属,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温家正是靠着吸这些人的血,这才滋润地活着。实际上很多豪阀也是成了地主,积聚着资本,然后才进军盐铁、矿产、畜牧等领域,最终成了首屈一指的大户。温家不过是循着最寻常不过的道路发展而已。
温平道:“这个袁二公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抛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却到现在都不了解袁熙,岂不是两眼一抹黑,走路看不到路?
温谦道:“问得好!这一次我去了一趟南皮,也见到了渤海太守,也是这位袁二公子的三弟,袁三公子。这位三公子倒是豪气,和我们几个幽州过去的单独喝了一次酒……”
温平问道:“哦?他怎么说?”
温谦道:“说起他二哥,三公子也是不住叹气,看得出两人之间有很深的矛盾。”
温平道:“听说这位三公子可是有望继承袁公位置的……”
温谦点点头:“这种话不要多提,太敏感。我也曾在席间问起这位二公子,基本上是一个书呆子,没有什么根基。”
温庸连忙问道:“哦?何以见得?”他对袁熙本没有好感,这时候听到了负面的评价,顿时来劲了。
温谦道:“有没有听说过先登营的麴义?打仗赢了,因为骄横跋扈被袁公给铲除了。而二公子,和麴义走得很近。而被打发到幽州来,也正是袁公的意思。”
“这么说,是个软柿子?”
温家几个兄弟脸色稍霁,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微笑。
第189章 先礼后兵()
袁熙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吕方,忍不住笑了出声。
吕方捂着脸,含糊地说道:“二公子,你怎么还笑?温家的人实在太嚣张了,他们这么对我,就相当于打了二公子你的脸面啊。”
袁熙忙忍住笑,道:“没错,这次真的是结下梁子了。吕方,你立了大功。”
两人在冀县城南相遇。当时袁熙正要出城巡视,深入基层探访,谁料迎面遇上了头肿得像猪头的吕方。这个相当将军的书生显得相当狼狈,连衣服都破了好几个洞,一脸愤懑。
吕方提议道:“要不直接拉着军队前去将温家堡剿灭了吧?”
袁熙身旁跟着的县令韩衍连忙道:“大人,万万不可。此乃私怨,最多是藐视官府,妨碍公务,若是直接派军队,地方上可要人心惶惶了。这些地主豪门也不是好惹的,家家蓄有私兵,说不定会群起而攻之的。”
袁熙道:“那怎么办?我的人白挨打了?”
韩衍歪着头道:“自然也不能叫大人吃亏……”
“那怎么办?”
韩衍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说到底,在这个世上,向来是以强欺弱。中国社会从春秋战国开始,就以家族为核心单位。一旦家族强盛,就会成为乡里一霸。到了汉末这种情况愈加加剧,贫富差距更加悬殊。而且家族和家族之间隐隐有连成一片的趋势,有的已经被称之为阀。像清河崔氏这种世家,属于超大型航母家族,这就不用多说,由于引人注目,做事情倒也不敢过于放肆,总得对得起自己这个姓氏所代表的身份。而更多是小型家族,上面管不到,地方官府又管不了,就开始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了。这个生态其实一直存在,而且一直到了新中国解放都是这样。在这以后,家族的联结才慢慢分解为一个个家庭,血缘关系才慢慢淡了。
中国人总觉得人丁兴旺才是一个家族繁荣的象征,男丁多了,外人就不敢欺负。曹操就是一个例子。曹操的父亲本姓夏侯,被过继到曹家。相当于他就有了两个家族做靠山。夏侯家虽然不算富,但祖上是开国大臣夏侯婴,家风使然,几个兄弟夏侯惇夏侯渊都是猛人。加上曹家富可敌国,才使他能够在起兵以后迅速有了自己的班底。
袁绍也是身处一个大家族,段位要比曹操高出几层。但显然没有曹家那么团结,不过即便这样,袁绍和袁术也分别自立门户,袁绍成了三公,而袁术还自立为了皇帝。如果在三国,开局没有叔叔伯伯堂兄表弟,整个家族就你这一脉,那对不起,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见,家族对普通人的影响,要远远高于庙堂。
袁熙摊摊手,对吕方道:“没办法,只能害你白挨揍了。如今徐大眼何大牛都去了易京,我身边也没有人手可用。”
吕方惨兮兮道:“冀县不是还有新训练的二营吗,也有三四百人吧……”
袁熙嘿嘿一笑,道:“看得出,你真的相当痛恨温家啊。”
吕方一愣,心想这还用说。
袁熙道:“其实站在我这个立场上,真的不能因为私怨而左右决定。要是因为随从被人打了,就带着军队上门围剿一个守法百姓。那回让人非议的……”
韩衍听得连连点头,心里觉得这个袁二公子虽然年轻,但见识极明,并不是鲁莽的人。
吕方揉着头上的脓包,眼睛骨碌碌一转,从怀中拿出一份布帛来,说道:“温家并非守法百姓,我已经联系到了不少村民,他们都能够指认温家侵吞了他们田产,证据确凿。”
韩衍看着他那布帛上记录的姓名以及用蝇头小字撰写的详情,以及旁边按上的手指印,眼睛都快要直了。平日里看着吕方围着袁熙打转,专说一些谀辞,以为是一个靠着讨好上级晋升的下人,没想到短短半个月内,居然能够从温家堡眼皮子底下挖出那么多猛料来。
而这些猛料,韩衍还是觉得有些难办的。按照道理来说,温家这么干,肯定是有违规矩的,但真要定罪,也很勉强。最关键,这么带着人上门,就等于和温家的人翻了脸。
汉朝的人哪有什么法的概念,秦朝就是法治过于严苛而被汉朝取代。乡里乡间,讲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作为父母官,眼皮子底下有哪些“巨头”,韩衍也清楚得很。农事水利,婚丧嫁娶,什么时候都绕不开这些豪族。这些年人丁外逃,偶尔温家也会发动家丁佃户,来为官府做事。所以真要得罪了他们,有些事情官府也就失去了掌控。
可袁熙哪管这些,说道:“这么说来,温家确实构成了罪责。要动用部队,也说得过去。”
吕方道:“对对,说得过去。”
韩衍马上紧张起来。如果为了这么一件事情,就动用部队,似乎有些过于大张旗鼓了。按他来说,派几个公差过去询问,就足矣了。
袁熙对韩衍道:“韩大人,其实这个温家未必是故意的。只是这些村民吃了亏,也不知道来找官府告状,仍是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也怕是得罪了温家。不得已,咱们作为父母官的,还得帮助他们一把。这说得过去吧。”
韩衍道:“说得过去……不过……”
“不过什么……”
韩衍道:“直接带着大人的那些部队上门,容易造成误解。”
他是看到过袁熙所谓的百姓军的,那些人练兵起来,是完全不要命的,照着的全是魏武卒的标准,可能当年吴起也没有这么严格。这些人一旦放出去,气势汹汹,就如猛虎下山。那温家以及那一带的平民可就糟糕了。
韩衍是个文人,深知兵痞子造成的祸端,是以并不主张出兵对付一个豪族。
袁熙道:“还是韩大人想得周到,想我也是头一回主政一方,好不容易当了个官,还是幽州刺史,顶天大的地方官。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你们这些资历深的人辅助。”
韩衍连忙道:“哪里哪里,谈不上辅助,只是为大人分忧而已。凡是大人吩咐,韩某必定遵从。”
袁熙道:“那很好,温家虽然鱼肉乡里,我们做父母官的不能坐视不理。但直接动武,又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总得先了解一下温家是什么想法。”
“这样,韩大人亲自去温家堡,给温家几个兄弟说说,将田地还给这些受害百姓。还有,今年的税收,需要再统计一遍他家的田产情况。”
“啊?”
韩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起来。
第190章 再次光临()
温家堡此时也开始忙碌起来,账房里面算盘声音啪啪响起。温家大少自从回来以后,天天坐镇在账房中。而几个兄弟也都忙了开来。
“大堂哥,我们在冀县境内的账都算了出来。”
一个年纪轻的后生,胡须还没长齐,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递给了温谦。温谦对他含笑点了点头,细细看起了账目来。都是一些简单的数字,但这回整理地格外工整。温谦不由赞许地对眼前这个远房的小兄弟道:“曼基,做得很好。”
后生名温恢,字曼基,是温家在并州的远房亲戚,这次特地来投奔幽州的亲戚,温谦听说他读过书,而且记心不错,便将他安排到了账房里。想不到却是此中好手,一些脏活累活他都完成地很漂亮。温谦心中惊喜,知道是一块宝,便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希望培养一下,毕竟都是姓温的,自己人。
温恢道:“只不过,咱们真的要这么做账么?要知道,前几日县令韩大人亲自登门拜访,便三申五令要咱们交齐税款。这次是刺史大人亲自下的命令,分阶收税,而且要发放税收账单。”
温谦道:“你觉得这个刺史怎么样?”
温恢想了想道:“说老实话,许多措施看起来新鲜,而且简单武断,但细细一想,却很有效果。”
温谦皱起了眉头,有些不高兴。这些天他和几个兄弟也曾讨论起这个新任刺史来,大家一致觉得不过是虚张声势,先是以特使的名义派来一个心腹,被他们找了个理由打法了回去,还羞辱了一顿。接着又是县府韩大人亲自上门,说了一遍,让他们在今年税收上配合。
他们原本做好了为吕方挨揍的事情向官府道歉,结果韩衍一句话也没有提。相当于刺史大人的心腹,就这么白白被揍了。虽然不是他们直接下的手,而是授意一个家丁和吕方起了冲突,然后殴打了吕方。此举是为了试探一下刺史大人,想不到对方居然直接忍下了。
这让温家几兄弟顿时松了口气,这个袁二公子果然书呆子一枚,软弱得很。那韩衍的话,也就当成是耳边风,进了又出。原本温谦还打算让渡一成利润当做是税收,现在在几个兄弟反对之下,温谦还是决定走老路,隐瞒这一部分收成。
然而,眼前这个小堂弟居然站在那个软蛋一边说话,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温恢道:“其实,近来,我也听到一些闲言闲语。说是富者不仁。大堂哥,小弟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温谦道:“你尽管说。”
温恢道:“其实,小弟觉得,家大业大,到了一定程度,却不能以财富累积为主。要注意的是名声。咱们温家和清河崔氏,冀县的张徐比起来,自然差了很远。然而比起财富上的差距,声名上的差距,却是更甚。”
温谦道:“你是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看上去很是稚嫩的小老弟,居然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温恢道:“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一个家族要崛起,就犹如在河中撒下了网,你的网大了,便能捞到更多的鱼,然而其他人的鱼便要减少。咱们温家,内无通天的人物,三代无中枢宿老,外无显耀的名声,乡间邻里口碑不佳。如今公孙倒台,袁氏接受幽州,在此剧变之下,还是应当小心谨慎。人在屋檐下,还是应当低一低头。”
温谦道:“难道,我们要将吃进去的再吐出来。就算咱们真吃下去,谅这个所谓的袁氏次子,也没有这个能耐让咱们吐出来。”
温恢道:“小弟说的并非这件事情,而是为了温家的长远发展,就必须采取一些折中的做法,一味聚敛钱财并非上乘之道。”
温谦哈哈笑了起来,道:“知道了,曼基,说得好,中庸之道么,我了解。你回头再将其他账册梳理一下,我先去休息一下。”
温恢见他没有听下去的意思,便暗暗叹了一声,不再多说。以他的见解,一个家族要壮大,要安稳,最重要的便是政治资源。对上要结交,对下要宽容。若是真的眼光远大一些,即使送一些钱财出去,帮助上头这位实现一些政绩,将来总会取得回报。而对下的宽容,也会换来莫大的名声,有助于根基稳固。然而,这两条,温家五兄弟都没有去做。温家仗着为袁氏取胜做过一些功劳,便以后自己可以抬起头做人,实在大错特错。
温谦前脚刚刚踏出账房门口,迎面便是老五温庸急急忙忙跑过来。
“不好了大哥……”
“慌慌张张做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呢……”
“外头来了许多兵马!”
“啊?”
其实袁熙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将整个二营三百余人拉到了温家堡。实在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冀县南部区域,居然闹贼了。
这下可不得了,堂堂右北平郡首府,幽州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居然有山贼堂而皇之出现,而且洗劫了七八了乡村,从冀城外面还兜了一圈,往南逃窜去了。
袁熙心头一喜,拉上部队便尾随而去,然后直抵温家堡。
这时候温家的人完全傻掉了,温家堡内部是有望楼的,远远看到这几百人风尘仆仆而来,早已响起了警号。前几天,有一伙山贼路过的时候,也是他们示警,整个温家组织起临时的义兵,这才吓退了贼兵。可是这次,来人的旗帜清晰地显示,这是袁家的部队,也就是官军。
而且袁熙讲得也很清楚,正好追敌至此,所以过来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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