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徐大眼便准备出去,这时候袁熙又拉住他道:“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将我拿出来当人质。”
徐大眼看了他一眼,道:“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临走,又问道:“你真的觉得我真的口齿伶俐?”
袁熙拍拍他肩膀,重重点了点头。徐大眼透出坚毅的眼神,也对他点点头,一溜小跑出了营门。
老陈皮站在袁熙身后,看到徐大眼身影消失,问道:“二公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袁熙道:“列阵,布防。摆出决一死战的姿态。火把全部点亮,就把今夜当做你们最后一战。”
老陈皮还是有点疑虑,问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不能反吗?怎么又让我们决一死战。真是这样的话,不就是公然造反?他们还肯谈吗?大将军还能回来吗?”
袁熙道:“你们越是不要命,你们大将军才越有可能回来。当成日常练兵好了。快去准备吧。”
马上,命令传递下去,所有人轰然响应,开始集结起来。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军营内外被照得如同白昼,旌旗铁甲铺陈列阵。先登营,袁军第一营,在这个晚上,摆出了哀兵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第61章 还是那个大将军()
平地一声雷。
先登营中擂响了战鼓。咚,咚,咚。低沉的鼓声在整片原野中开始散布开来。城中的百姓从梦境中醒来,城门开始关闭,城楼上亮起了灯火,一切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周围的喧闹声犹如夏日的虫语,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周围的人围了外三层,里三层。前几日里醉醺醺互相串门的将军今日一个个狰狞着脸守在自己的部队中,警惕地望着先登营的举动。最后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但每个人的心弦随着那沉闷的鼓声震颤。
山雨欲来风满楼!
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士兵中间也在窃窃私语,不是打胜仗了吗?人人都指望着快活一两天,轻松轻松,怎么转眼又要打仗了?而且这次的目标还是先登营?先登营不是自己人吗?
外围的人眼巴巴望着那突然亮起星点火把的先登营营寨,心中狐疑。只有少数带兵的将领才清楚其中的变故,他们纷纷将头转向城池的方向,现在一切的结果都取决于城中那位大佬的决定。如果命令下达了,他们就得上,没得商量,管他先登营后登营。
树上的乌鸦尖叫着飞过,掉下了片片鸟羽。在这一片的夜里,乐成城外的天空,月色慧明灰暗。
俄而鼓点声止住。
一个庞大的如巨熊一般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了营门。
“大将军……”
“大将军!”
老兵们激动地涌上前去,围住了这个威望仅限于先登营,却被他们看作是天的男人。
“袁熙,小兔崽子!就知道是你在捣乱……”
麴义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也有一些疲惫。微光下面他的侧面被暗影遮住了,没有看得清他是什么表情。眉毛下面,一对眼睛依旧睁大,炯炯有神。
袁熙原本是蹲着在看人敲鼓,两只手捂着耳朵,听到麴义的一声大喝,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惊愕地看着麴义来的方向,但又有些不敢置信。
麴义往前走几步,道:“谈妥了……”突然膝盖一软,向前作势欲扑。
“大将军……”
几个老兵热泪盈眶,拼命将他的身体顶起来。一个个钢筋作的汉子,在这一刻都变得极为脆弱。
“扶我坐下……就坐在这里……”
麴义庞大的身体终于接触到柔软的泥土上,原本上面的杂草,这时候早就被踩没了。先登营以他为中心,所有人都坐下,只因不能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首领。
袁熙也在麴义身边坐下,看着他叹气道:“何必呢?找个地方藏起来多好?”
一声叹息,无言的叹息。
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所以这一声叹息听得格外清晰。夜里风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声,吹得火把忽明忽暗。众人的脸也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表情多变。
麴义道:“我这一辈子,过得轰轰烈烈,杀过人放过火,走过刀山趟过火海,什么样的事情是我做不成的?在西凉,咱们三十骑人就能杀退浩浩荡荡千人的羌人部落,能够千里奔袭三天三夜不睡觉,在草原上套烈马良驹,那是何等地畅快。”
老陈皮大声道:“是啊,大不了咱们回西凉,痛痛快快做我们的山大王,何必在这里受这鸟气呢?大将军,你一句话,咱们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麴义看向老陈皮,放慢了声调说道:“老陈皮,你孙子是去年出生的吧?”
老陈皮听他提起自己的孙儿,脸上的慷慨之气陡然削弱了一点,笑容有些僵硬道:“是啊,刚刚一岁多。”
麴义环顾四周道:“你们大家也都落地生根了……咱们的跟在冀州,在河北。麴氏本来就是河北的大族,所以当年我说过肯定要带各位回到故土,我麴义做到了。”
老陈皮道:“可是……”
麴义道:“可是什么?当年咱们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这才被迫迁徙到那苦寒之地。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朝廷管不着,官军天天打草谷,县令天天换,胡人杀来杀去,只要聚齐几十人就称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天天就在担心着明天怎么个死法……”
他望向老陈皮,后者低下头来,悄悄抹了抹眼睛。
麴义道:“当初刚回冀州,在韩馥下面做事。韩大人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麴义只能当个看门的。如果天下不乱,那到头来我也就是个小头目而已。后来袁大人取了邺城,提拔了我,做了这先登营的统领……我心中还是感激的。”
他说话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透着一股悲怆之气,说得老陈皮等人偷偷抹泪。众人又想起当年西凉的青葱岁月,胸中激愤难平。
麴义道:“袁熙!”
袁熙陡然无防,抬起头来,只见麴义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他。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在北地来去如风,杀得乌桓人闻风丧胆,你说,是谁灭了他?”
袁熙道:“自然是你了,大将军。”
麴义道:“当日你也在场,我这一套对付骑兵的战法,是不是独树一帜,前无古人?要不是我,袁绍能赢得了公孙瓒吗?”
袁熙道:“自然不能,没有你,咱们所有人都要成阶下囚了。”
麴义又问道:“那你说,我和韩信比怎么样?”
袁熙道:“差得远了……光是效力的主公就差得远了。”
麴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粗犷的声音远近皆闻。
“很好,你比你老子有见识……以后我这先登营,就交给你了!”
“什么!”袁熙顿时一惊,道:“先登营是大将军你的,怎么交给我?”
麴义道:“我累了……”
“大将军!”
只见他嘴巴一张,一串血珠从口里扑簌簌流出来,整个胸膛被染成鲜红,煞是可怖。
所有人心中已经有不详的预感,但看到这一幕,他们的心仍旧被揪了起来。
老陈皮等老兵挤在他身边,却急得抓耳挠腮。
“老子不干了,反了他娘的,今夜就杀进城去!”
“他妈的袁绍敢害刚打了胜仗的功臣,咱们还能为他效力?”
“大将军,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卸磨杀驴……”
麴义摆了摆手,擦了擦嘴边热乎乎的液体,继续说道:“我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但你们还得走下去。我命令你们……听令——”
所有人热血沸腾,大声吼道:“喏!”
“以后……听袁熙的号令,他就是你们的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他妈整日闲得没事做,堕了咱们先登营的名声。都是当了爹的人了,等再过三十年,你们来下面找我麴义,我请你们喝酒,喝凉州的烈酒……到时候,你们还要再叫我一声大将军!”
“袁熙!”
“大将军请说……”
“照看好这群崽子……他们出了什么岔子,我饶不了你。”
“大将军……”
“……”
麴义说完这句话,伸出来一只肥厚的大手,手背上满是刚硬的汗毛,袁熙把他的手一把握住,眼前一片模糊,第一次生出“自己是真的袁熙”的想法。
四周哭声一片,过了许久,不知道是谁扯开嗓子喊了一句:
“送——大将军……”
北地早寒,这一夜,天空飘起了雪花。
风雪夜饮川,胡儿马蹄寒。江上渔翁去,无人把钓竿。
第62章 还是太年轻了()
“显奕,事情解决了吗?”
乐成的县令官邸。袁绍随意坐在桌案前,手中的笔没有停,全神贯注看着眼前的字。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因而语速也很慢。
袁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便宜老爹了,该说自己感情上是站在麴义一边的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人已经死了。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心灵受到的冲击,居然是这种事情。
袁熙道:“解决了,不过先登营有个请求,要将麴义将军安葬到界桥,就埋在当初列阵迎击白马骑兵的地方。”
“嗯,这也合情合理。麴义是有功劳的,为朝廷征讨公孙逆立下了汗马功劳,劳心劳力,我原先还准备将灵柩运到平原他老家的。”
袁绍写完字,呼出一口气,然后将手中的笔稳稳搭在砚台上。
他站起身来,走到袁熙的身边,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朝廷会封他作车骑将军,表章已经奏报上去,不日就能到许县。另外,我会让人辟最好的棺木,以三公的礼仪下葬。生前不管怎么样,这死后还是得风风光光……总之,这次你做得很好,替我稳住了先登营。”
袁熙默然不语。
“另外,我会让高览协助你统领先登营。”
袁熙心中一惊,连忙道:“不是答应麴义将军,这先登营暂且由我来带吗?”
袁绍微笑道:“自然是挂你的名,但你毕竟是我儿子,而且也没上过阵,怎么统领这些军汉?你能多留心照看自然好,但平时,便让高览代你统兵。他是老参军了,定能让先登营重振旗鼓。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在袁绍眼中,袁熙毕竟是个书呆子,读书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打仗自然不行。先登营是精锐,一群狼怎么能让一只羊来统领呢。
“先登营的将士会服吗?照我说,该从先登营中提拔一个人更好一点。”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袁绍冲他摆摆手,双手负在背后,慢慢踱回桌案前,站定,回头说道:“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存亡之地也。’这些事情,本该慎重对待。你对我的决定有所怀疑么?”
袁熙道:“孩儿不敢。”
袁绍道:“唉,杀功臣这种事情,难免你想不通。没关系,你还年轻,以后自然能明白为父的苦心。现在,先将麴义的丧葬操办好,以后的事情慢慢计较。过两日,我便要率军合围易京,被麴义这桩事情耽误了好几天,要不是有刘虞旧部和乌桓堵住了公孙瓒北窜的路线,我们就功亏一篑了。现在公孙瓒固守易京,那里就是他的死地了。”
他说起公孙瓒来,语调转快,显得意气风发起来。
“此战过后,整个幽州落入我手。幽州得手,并州也不在话下。往后,整个河北便在我们掌握之中,冀幽青并四州之地,兵精粮足,带甲之士百万,等休养生息两年,南向称王,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争锋?显奕,你是我袁绍的儿子,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一将功成万骨枯,要问鼎天下,岂容妇人之仁?”
袁熙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父亲的做法自然有父亲的道理。只是孩儿不理解,南下争霸,若是有麴义将军辅佐,不是更加如虎添翼吗?曹操,吕布,都是一世之枭雄,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怎么能自毁长城呢?”
袁绍皱起眉头来,片刻才笑道:“长城?这个比喻很有趣。我原本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怎么还纠结在麴义身上?罢了,你毕竟是读书读傻了,太过于迂腐。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说明你有情有义,这是好事。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说着,将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下,道:“你想想,现在有多少人跟着我吃饭?河北的官吏,各地的豪族,那些世家大族,还有这数万的兵将,我袁绍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万丈深渊。到时候不但是曹操吕布袁术刘表这些人,哪怕是我自己的手下,都会抛弃我。人就是这样,顺的时候,就如同庖丁解牛,所向披靡,到了走逆风路,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和你作对。”
“在为父这个位置上,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刻要关注大局,你明白么。什么是对大家都有利的,才能去做。什么挡在了大家的面前,为父就第一个要搬掉它。什么是第一位的?能服众才是第一位的。只要有一个人破坏了这规矩,你就没了这份威信。那到时候人心就齐不了了……”
“麴义就是太咄咄逼人了,若是他安分守己,安安心心当一个先登营统领,那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我很痛心。当初我见到他,不过是个兵痞子,说起来也是明珠蒙尘。我承诺他一起轰轰烈烈打天下,青史留名。现在这承诺算是实现了一半吧。”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少了一个麴义,转眼间又会有新的麴义。但为父这个位置上,只能站一个人。”
袁绍转过头来。
“你能理解为父的苦心吗?”
袁熙道:“……理解。”
不理解还能怎么样呢?这种长篇大论,自己影视剧里不知道看过多少。说思想,古人的思想远远没有自己那么有深度。
“呼,这就好,你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
出了城,袁熙浑浑噩噩,只身来到先登营,他打算交代一些事情,然后就南下。事情到此便已经告一段落,他觉得身心俱疲,有些事情,也不想去争了。
然而看到高览的时候,他还是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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