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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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宗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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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浦三哥本来还有些怨气,见得陈沐脸色发白,如落水的奶狗,也是于心不忍,反倒主动返回船舱,拿了一套干爽衣服出来。

    他家并不阔绰,这套衣服算是比较体面的,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有出街赶集,或者参加嫁娶宴席,才会穿出去。

    陈沐并不知晓内情,但也不嫌弃这衣服,热汤淋浴,换了衣服,整个人都好了起来。

    陈沐身材颀长,穿上这粗布短衣,七八分的吊脚裤,露着细皮嫩肉的手脚,衣服仿似缩水了一圈,浦三哥难免笑了起来。

    浦家婶婶和三哥媳妇儿将温热的红米饭和咸鱼小菜端上来,陈沐也是舌底生津,喉头耸动,婶婶笑得有些笨拙,用疍家话说道:“快吃吧。”

    陈沐点头谢过,却没有动筷,只是盘膝坐着,望了望雨棚的方向,待得浦五叔换了衣服过来,便站了起来。

    浦五见得陈沐如此,心中难免感慨,土人虽然奸诈精明,但礼节方面到底是让人心底欢喜的。

    “吃吧。”待得浦五叔坐下,陈沐才又坐下来,端起碗来,虽然仍旧是细嚼慢咽,但碗底很快就见光了,不过浦五叔吃得更快,早已放下了碗筷。

    婶婶端上两碗苦茶,虽然漂着茶沫子,满口霉味,但吃了鱼干咸菜之后,这苦茶却是清爽,又能去除口臭,倒是不错的。

    婶婶和三哥媳妇儿知情识趣地离开了,浦三哥却是一脸期待,满满的参与感,浦五叔却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睡去。”

    浦三哥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失望地钻进了船舱,也不敢与媳妇儿闹腾,船上顿时静了下来。

    浦五走到雨棚处,就着炉火,咕嘟咕嘟抽起水烟筒子,陈沐陪坐一旁,到底是开口道:“五叔,先前欺瞒了你……我……”

    浦五吐出浓郁呛人的烟气,摆手打断了陈沐的话语:“你阿爸好歹是香主,顶有名气的圣堂大老爷,如今便剩你一个,也是孤寒,你打算怎么做?”

    如此一说,浦五也已经是知道陈沐真实身份了。

    陈沐微微一愕,但很快也就想透了,官府如今张贴了告示,虽然画像粗陋,但各项描述齐备,对号入座也不难,浦五不是蠢人,自是清楚陈沐的底细了。

    明知道陈沐的身世,却仍旧敢收留陈沐,说明浦五并不怕牵连,陈沐如今无依无着,哪里还会客套,当即朝浦五叔道。

    “五叔,家里还有个老汉落了监,我想把他救出来,求五叔帮我这个忙!”

    陈沐虽然因为克父之相而得不到父亲宠爱,但如今想来,父亲没有让他亲近帮派,便是对他最大的宠爱了,况且从小到大,也没让他吃过甚么苦头,只是与父亲疏离一些罢了。

    虽然说不上养尊处优,但陈沐何尝开口求过人?

    只是父亲遗物如何都不能让官府率先挖出来,一切都着落在了合伯身上,浦五叔既然敢收留他,该是有本事的,陈沐又如何再自矜身份!

    浦五微微眯着眼,又抽了一斗烟,炉火映照,烟雾缭绕,也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是见得一个轮廓。

    “我可没本事从监里捞人,留你在此,跟着打渔,一日两餐,保你躲藏一段时日,上街卖鱼的时候,顺便帮你打探一些消息,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土人官兵虽恶,但也轻易不敢来海边,你若肯隐姓埋名,学着打渔,给你娶个女人婆,窝藏一世想来都不难的。”

    浦五言语极其坦诚,不卑不亢,有话说话,也算是掏心掏肺,只是陈沐难免要失望透顶。

    父兄罹难于他眼前,临死交托遗愿,大仇皆压于肩头,他又岂能在疍家渔船上苟且一生!

    “不,五叔,家族倾覆,我又怎么独活?我要救人,我要报仇!”陈沐如此说完,便朝浦五行礼道谢,又要离开排船。

    浦五顿时皱起眉头来,眼看着陈沐要走出雨棚,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声,朝陈沐道:“你给我站住了!”

    见得陈沐停下,浦五又是好气道:“本事半点也无,脾气却是一点也不缺!”

    陈沐转身朝浦五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了五叔,五叔既然没法子帮我,小子也只能自己去做了,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起码对得起父兄英灵,总比龟缩于此要强一些……”

    浦五听闻此言,再看陈沐神色,难免心软了下来,朝陈沐道:“我虽没这个本事,但有个人或许能帮你,权且试一试吧……”

    陈沐闻言,也是心头大喜,赶忙朝浦五道谢,然而浦五却摆手道:“先别忙着道谢,咱们也是病急乱投医,此人性情风流,举止浪荡,颇有乐善好施之名,能不能信得过,你得自己判断……”

    听得此话,陈沐也沉默了下来。

第六章 求援贵人水寨住() 
外头仍是夜雨连绵,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雨棚上,仿佛也在催促陈沐做出最终的决定。

    他确实已经走投无路,若非得了浦五襄助,也实是落魄窘困,无计可施。

    此番浦五又举荐这么一个人,陈沐思来想去,便是病急乱投医,也是要权且一试的。

    “五叔,小子眼下这等样的状况,落得孑然一身,烂命一条,还有甚么不敢试的?”

    浦五听闻此言,也是轻叹,却不再多说,放下了水烟筒,便站了起来,将一条蓑衣丢给陈沐,自己穿上蓑衣,便上了小艇。

    “那便跟我来吧。”

    疍家排船便是疍家人的“水宅”,平素里穿梭各家,用的便是一条小渔船,虽说看起来寒碜,却是非常方便的。

    陈沐坐在小船上,浦五在前头摇橹,穿梭于各家排船之间的水道中。

    疍家人的生产能力有限,日常用度都需要用渔获来交易,虽说平日里也能熬一些鱼油,用以照明,但鱼油是非常珍贵且奢侈的东西,也没谁轻易动用。

    此时排船也是黑灯瞎火,长夜漫漫的,不少排船也开始前后摇动起来,疍家人性情开明,也没甚么忌惮,排船里时不时传来勾人心弦的臊人动静,便是雨声也压不住。

    疍家人的思想观念比较原始,多子多福是正理,夜里无事,总要多多卖力生孩子才是。

    陈沐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虽然兄长时常说要带他去见见“世界”,但到底是未能成行,此时也只是羞臊地低着头,气氛便尴尬起来。

    浦五是个大老粗,这种时候也没多解释,手里的船桨倒是快且深了,小船便如雨中的飞鱼一般,在排船水寨里穿梭着。

    前头渐渐亮起来,排船也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不少二层的大船,空气中弥散着酒菜的香气,雨水压制不住。

    雨声也不再是唯一,隐隐约约有丝竹之声传入耳中来,竟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迷蒙的雨幕之中,那些灯火通亮的大排船,便如金碧辉煌的海上仙宫,陈沐甚至已经能够看到船上红红绿绿的身影了。

    浦五默默摇着桨,渐渐往最大的一艘排船上靠拢。

    “这就是兄长与我提起过的咸水寨了吧……”

    疍家人离群索居,是正儿八经的水上族群,男人要么打渔,要么打人,女人们也是非常独立自强,不过由于各种原因,不少女子会选择另谋生路,咸水寨便是其中之一,算是水上窑子吧。

    陈沐到底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可他跟着龚夫子读书,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当即便低了头。

    然而此时,一阵歌声隐约传来,倒是吸引了陈沐的注意。

    “阿妹死也嫁君郎,唔怕恶霸刀闪光,”

    “割了头颅还有颈,剖了肚皮还有肠!”

    “生难与郎共枕眠,死也与郎共棺葬,”

    “生前无缘做夫妻,死后变对鬼鸳鸯!”

    陈沐早听说疍家人有疍家歌谣,因为海水是咸的,所以也叫咸水歌。

    这种歌谣也是疍家人性情的最佳体现,直白而热烈,不遮不掩,光明磊落,直抒心怀。

    不过民间对咸水歌有些误解,总以为咸水歌便是粗鄙不堪的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便是陈沐也这般认为。

    直到他听到这首歌,才发现咸水歌原来是这般样子。

    这等生死不顾的歌词,虽说是描述男女之情,但陈沐听来,却同样有着这样的决绝,难免心潮激荡难平。

    然而,他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另一首歌给打灭了。

    “巴豆开花白抛抛啰,妹当共兄做一头啰。”

    “白白手腿分兄枕啰,口来相斟舌相交啰。”

    这歌声一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浪笑,往下的内容,陈沐也就没能听清了。

    此时浦五终于将船靠在了大排船的跳板边上,正要绑缆绳,船舷上突然探出一颗头来!

    这是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只是双眼迷离,醺醉得紧,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他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仿佛这咸水寨是人间的避难所,又因为走出船舱而显得失落而空洞且愤怒。

    陈沐本以为嫖客只不过是一群色中饿鬼,没想到竟是如此深沉,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嫖客了。

    也难怪兄长总说要带陈沐到楼子里见见世面,原来这里头的人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的不堪。

    陈沐心思尚且流转,那年轻人却是鼓起双腮,哇一声便吐了出来!

    陈沐赶忙避开,也幸亏离得不算太近,但到底是嗅闻到一股让人反胃的酸臭味。

    浦五倒是见惯不怪的姿态,只是绑着缆绳,而那年轻人刚刚轻松下来,突然又脸色大变,竟是哇哇怪叫,一头栽进了水里!

    “噗通!”

    水花溅起,打在陈沐的蓑衣上,陈沐也是吃了一惊,正考虑要不要下水救人,那年轻人却已经浮起头来,想来也是清醒了,开始朝船上破口大骂。

    船舷上传来爽快的娇笑,陈沐抬头看时,便见得将年轻人推落水中的“罪魁祸首”,竟是一位年纪不小的疍家妹。

    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素面朝天,古铜肤色,健康紧致,头发随意挽着,凌乱之中透着一股难以驯服的狂野。

    疍家的大襟衫本就有些宽,此女的衣襟却已经被拉开,胸前仿佛摁着一对倔强的玉兔,时刻想要往外跳脱出来一般。

    将年轻人推入海中之后,此女非但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哈哈大笑,该是有意为之,她的笑容之中充满了天真,毫不矫揉造作,扭头见得陈沐,便朝陈沐投来撩拨与挑衅的眸光。

    陈沐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人愿意来疍家咸水寨玩耍了。

    因为这里的女人是活生生的人,而土人青楼窑子里的女人只是逆来顺受任由摆布的玩耍工具!

    陈沐还在感慨之时,女子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一把搂住女子蛮腰,竟也将女子丢到了水里!

    水里的年轻人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与落水的女子在水里搂搂抱抱,甲板上渐渐出现人群,看着这欢乐的一幕,人人哈哈大笑,仿佛这个地方隔绝于世,将所有的不快乐,都挡在了海岸线之内。

    陈沐放眼看去,推女子落水的乃是一名四十出头的儒士,一身风流,放荡不羁的气度扑面而来。

    陈沐还在错愕,浦五已经绑好了缆绳,扯了扯陈沐道:“跟我上去。”

    陈沐才陡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将所有心思都按下,跟着浦五登上了甲板,没想到浦五却带着他,径直走向了那风流儒士!

    众多嫖客并没有因为浦五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就退避三舍,仿佛甚么人登上这条船,都有资格享受这份快乐一般。

    浦五却走得很谨慎,低着头,也不与其他人招呼,走到前头来,朝那风流儒士道:“林爷,许久不见了。”

    被尊称为林爷的风流儒士扭过头来,也是惊喜:“我道是谁,原是五哥啊,你可是稀客了,快进来喝两碗!”

    林爷一把扯住浦五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往里头扯,浦五却没有动,而是朝儒士道:“林爷,有点正经事要说……”

    林爷微微一愕,而后朝身后众人道:“来这里还能有甚么正经事,喝酒玩耍才是正经事!”

    如此说完,他倒是大笑起来,身后众人也是哈哈大笑。

    浦五却有些不解风情,朝身后的陈沐扫了一眼,坚持己见地朝儒士道:“林爷,是正事。”

    儒士皱了皱眉头,不过似乎也清楚浦五执拗的性子,也不再浮夸调笑,只是上下打量了陈沐一番,而后朝浦五道:“那便跟我来吧。”

    浦五点了点头,便跟在了前头,陈沐压低帽檐,从众多嫖客群中穿过,跟着儒士来到了船舱的雅间之中。

    隔间虽小,摆设却是简单得紧,是以并不逼仄,外头大雨,又有海风,也并不闷热,灯火都是上好的油脂,无烟无臭,仿佛将外头的喧嚣吵杂全都隔绝开来了一般。

    见得浦五脱去蓑衣斗笠,陈沐自是照做,看着隔间中那干燥洁净的木板,陈沐反倒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按说陈沐家中富足,是见过大场面的,不该因为一方木地板而生出这等卑微的感觉,但许是儒士的气场太强,又许是有求于人的缘故罢。

    反观浦五,却显得大方磊落,虽两脚泥水,却大咧咧走进去,在儒士对面盘膝坐下,接过儒士递过来的酒碗,咕噜噜便一饮而尽。

    儒士斟了一碗酒,推到了陈沐前头来,却不松手,朝陈沐道:“林某虽乐于结交,但只给朋友斟酒,小朋友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报上名来,便是我林晟的朋友,往后一道喝酒玩耍就是。”

    陈沐没想到林晟儒士打扮,却是侠士的豪迈,今次过来寻求帮助,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不坦诚,哪里能取信于人,于是便抬起头来,大方回答道。

    “晚辈陈沐,家父陈其右,见过林叔叔。”

    “陈其右?”林晟许是喝得有些上头了,喃喃此名几回,似乎才想起,顿时皱起了眉头来,推到陈沐面前的酒碗,也慢慢收了回去。

第七章 唇舌尽费终说服() 
陈沐虽说年方十四,但绝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毕竟家境熏陶,耳濡目染,即便不会耍诈作奸,也绝不是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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