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天清晨,终于雨散云开。
位于东郊的陆氏别院里,陆纳紧锁着眉头,沈劲则是喃喃道:“好不容易探听到了那竖子于何处摆摊,却是几天不见人影,诶?我说陆家郎君,他不会吓的不敢出来了罢?”
周琳摆摆手道:“想来是下雨的缘故,今日天气转好,我们再去看看,那坚子理该在场,有谢家郎君助阵,何愁胜不得他?”
屋子里,除了这三位,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
一个是谢尚,大将军王敦长史谢鲲之子,从小就表现出了在音乐和舞蹈方面的惊人天赋。
陆纳以杨彦自夸歌舞诗词样样精通,打遍建康无敌手为名去请谢尚与杨彦比试音乐,谢尚到底年幼,见不得撺梭,听说杨彦如此张狂,于是按耐不住了,嚷嚷着要给杨彦一点颜色瞧瞧。
另一个是谢尚的友人袁耽,耽父袁冲早亡,整日流落街头,与人胡混,既没有产业,兜里也没两个钱,赌钱几乎逢赌必输,落魄的很。
如果把袁耽放在明清时代,就是个典型的破落户子弟,搁在现代,则是个街头小混混,不过在那个时代,凭着士人名头好歹饿不死。
其实当时的南渡士族,相当一部分都很清贫,毕竟名为南渡,实为逃难,一大家几百上千口,抛弃了北方的产业,在南方只能重新开荒。
如果显赫倒也罢了,但显赫的只是少数,包括陈郡谢氏,日子并不好过,光论生活水平的话,很多落魄士人不见得比现今顿顿白米饭的杨彦过得好。
袁耽一脚踏上几案,袖子一摞道:“快去,快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夸下如此海口!”
陆纳、沈劲与周琳的目中,均是现出了一抹鄙夷之色。
吴侨二姓,互相看不起,也互不通婚,吴郡陆氏连琅琊王氏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袁耽这种破落户,如果不是看着谢尚的面子,袁耽早就被赶走了。
陆纳呵呵一笑:“袁家郎君莫急,用了早膳再去也来得及,来人!“
一队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婢女从后堂走出,纤纤素手托着精美的食物呈于各人案前,顿时,谢尚和袁耽都看呆了,这两个大哥别说二哥,何曾用过如此美食,又何曾见过如此美人?
那三个相视一眼,暗暗一笑。
葛洪住在城西的庶族与上等良人聚居区,一处两进青砖小院,住着一家三口倒也不嫌拥挤,这几天没有出门,葛慧娘始终都心神不宁。
今天见着雨停了,连忙道:“阿母,阿母,咱们家的纸用完了,该去买纸了。”
鲍姑与葛洪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目中读出了一抹了然之色。
连下了五天雨,几天没有出门,葛慧娘虽然嘴上不提杨彦,但天天临摹杨彦的字,夫妻俩多少也能猜出些,其实带葛慧娘来建康,就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吴姓少年郎,毕竟葛慧娘明年就该及笄了,有合适的亲事,还是及早定下为好。
只不过,出现了杨彦这个变数,其实俩口子对杨彦也很满意,从没有嫌弃过杨彦清贫,但身份是个老大难啊,吴侨尚且不婚,何况士庶呢?
夫妻俩都不点破,鲍姑笑道:“安心用膳,吃过再去。“
”嗯!“
葛慧娘猛一点头。
几天下来,杨彦赚的一大筐五铢钱几乎花的净光,这就是家里多了个女人的代价,吃穿用度都不能糊,偏偏杨彦也没什么勤俭持家的概念,他只知道吃好的,用好的,他觉得既然萧巧娘搬过来与自己一起过日子,总不能亏待了人家,近万枚五铢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看着空空的竹筐,萧巧娘郝然道:“郎君,都是妾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要不妾接点针线活回来做吧?”
杨彦摆摆手道:“那能赚几个钱,你放心,我早有赚钱的法门,趁着今天天气转好,吃过早饭你随我出去。“
”嗯“
萧巧娘轻点螓首,心里洋溢着幸福。
第15章 三国演义()
早早的,葛洪一家三口买了纸,就赶往杨彦摆摊的角落,那张简陋的几案仍在,附近也已经围上了十几个人,都在议论纷纷。
“杨家郎君几天没来了,不知今日会不会来。“
”今日雨过天晴,理当前来,咱们再等等吧。“
鲍姑看着满脸失望的葛慧娘,问道:”再等等?“
葛慧娘偷偷瞥了眼葛洪,便咬咬牙道:“那就稍微等一会儿吧。”
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议论杨彦会不会来,甚至有人开起了赌局。
魏晋南北朝赌博成风,上自皇帝、官僚士人,下至贩夫走卒,大有人沉迷于此,其中花样繁多,赌资豪奢,令人膛目结舌,而且随时起赌。
例如以杨彦来不来的赌局,至午时为限,竟然有了好几十个人参与。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突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杨家郎君来了!”
“咦?杨家郎君的穿着怎如此奇怪?”
”唉,输了,输了!“
葛慧娘也连忙看去,却是瞬间面色一变,在杨彦的身后,还跟着个身着孝服的俏丽女孩子,年龄似乎比自己稍小一点,但容颜并不逊色于自己。
鲍姑留意到了葛慧娘的神色变化,淡淡道:“咱们先别上去,看看再说。“
葛洪也摇了摇头:”这孩子的衣着确是不伦不类啊。”说着,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宽袍大袖。
杨彦嫌弃时人常穿的宽袍大袖拖拖拽拽不利索,褐衣虽然穿着方便干活,但他觉得穿身上不够潇洒,于是让萧巧娘以宋朝服装的式样帮他做了身外套。
因为唐朝是圆领服,胡风浓厚,当时在江东,很少有人穿胡服,杨彦也不想太另类,而宋朝的衣服是交领,且修身狭窄,干活的时候把下摆摞起塞进腰带,丝毫不影响利索。
“杨家郎君玉树临风啊!”
“是啊,这身衣服虽然古怪,但是穿在杨家郎君身上,当真是仪表堂堂,改天我也去做一套!”
耳边传来指指点点声,萧巧娘俏面含羞,心里隐泛得意,毕竟衣服是她一针一线逢起来的。
杨彦则是面带微笑,一一回礼,一路走了过去,把东西放下之后,拱手道:“各位父老,承蒙挂念,彦之感激不尽,今天在为各位诊病之前,容我先奉上一出评书,名曰三国演义!“
”评书?“
众人面面相觎。
葛洪一家也颇为不解,葛慧娘便问道:“阿母,评书是什么?”
“不知!”
鲍姑摇了摇头。
这时,有一人放声问道:“杨家郎君,何为评书?”
“听来便知!”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之后,就说道:“三国演义讲的是后汉末年至我大晋立国之前的一段历史,其中英雄辈出,气势磅礴,留下了几多佳话,想必或有人了解。
不过今日我所言,是经过加工改编,若与正史有出入,请不必过于深究,一笑了之即可。
现在我为大家奉上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刷的一下,杨彦掏出把折扇,潇洒的甩了开来,扇上半幅绘有水墨山水画,画的是小桥流水人家,一女子撑伞立于桥头,另半幅题诗一首:轮如明月尽,罗似薄云穿,无由重掩笑,分在秋风前。
然后轻摇折扇,朗声道:“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
杨彦能讲三国演义,还得归功于他死过一次,前世翻看的三国演义,被刻印在了他的大脑里,口随心动,才能娓娓道来。
当时人没什么娱乐,除了赌博,士人尚可饮酒清谈,载歌载舞,平民百姓就只有早早回家睡炕头了,因此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出,立时惊动了满场。
那时的人哪曾听过,偏偏杨彦是老师出身,口才了得,他讲的评书虽然远远不如刘兰芳等评书大家,但是唬一唬晋朝老百姓是没问题的。
满场鸦雀无声,那精彩的内容紧紧扣着心弦,随着杨彦抑扬顿锉的语调与维妙维肖的表情动作,听众的心情也跌宕起伏,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暗中焦急。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传来喊杀之声”
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远远的过来了几个年轻人,这正是陆纳、沈劲、周琳、谢尚和袁耽。
陆纳掩着鼻子,嫌恶的说道:“寒素之辈,臭不可闻!“
沈劲也是一摞袖子道:”我去把那小子揪出来,看看到底有何本事!“
”慢着!“
谢尚挥手拦住:”且听听再说!“
陆纳三人虽然不满,但是有求于谢尚,也只得作罢,耐心听着。
当听到董卓问三人现居何职,玄德曰白身,董甚轻之,不为礼这一段时,陆纳等人冷哼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尚与袁耽则是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
可这时,杨彦折扇一收,说道:“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就没声音了。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等,不过等啊等,杨彦只是微微笑,不说话。
终于有人问道:“杨家郎君,下回呢?”
“是啊,董卓老贼究竟是生是死,快说啊,这不急死人吗?“
“是啊,是啊,快说啊!”
人群中催促声四起。
杨彦拱了拱手:”各位父老,三国演义计一百二十回,彦之每天说两回,这第一回说完,若是父老们认为尚能入耳的话,请给予彦之些许鼓励!“说完,就给萧巧娘打了个眼色。
萧巧娘微红着脸颊,很为难的问道:”郎君,真要去啊?“
杨彦理所当然道:”你我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有何丢人?快去!“
”噢!“
萧巧娘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猛一跺脚,才捧着竹篮上前,如念经般说道:”各位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了,谢谢啦!“
众人愕然,萧巧娘则是羞的无地自容,心里埋怨死了杨彦。
“噢,我明白,我明白了!“
有机灵的,联想到杨彦自己给,看着办的作风,从怀里掏出一把五铢钱,撒进了竹篮。
有一个人给钱,后面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掏钱,有多有少,有的给几枚五铢钱,有的给几十枚,渐渐地,竹篮底部积了一层的钱。
萧巧娘突然觉得,也不是太丢人嘛。
“小娘子,小娘子,这边来,这边来!”
还有人抓着钱在招手,萧巧娘急忙跑了过去。
一圈跑完,竹篮里装满了钱,足足有几千枚,萧巧娘也喜笑颜开,早忘了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暗道一声,郎君真有本事呢!
第16章 拒为门客()
袁耽盯着萧巧娘捧着的那一篮子钱,两眼闪闪发光,不无赞叹的说道:“想我袁耽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想过钱竟然如此好挣,改天我也编两个故事上街头说去。”
沈劲忍不住了,嗤笑道:“北伧到底是北伧,没见过世面,我吴兴沈氏良田万顷,豪宅连绵数十里,珠玉美帛不计其数,幢仆佃客数以万计,袁耽,改天你来我沈氏别府,愚兄送你个十万八万钱便是了,我沈氏这点钱还是拿得出。“
”多谢沈家郎君,耽承受不起!“
袁耽虽只十二三岁,可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变,冷冰冰的拱了拱手。
谢尚不禁点了点头,袁耽从表面上看不着调,但气节还是有的,至少不会受吴人的嗟来之食,这也是他与袁耽相交的主要原因。
不过紧接着,袁耽便是面色又变,还捂住了嘴。
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领着两个吃力抬着大箱子的仆役笑呵呵的走向萧巧娘,拱了拱手:”好一段桃园三结义啊,刘关张框扶汉室,矢志不移,令人唏嘘,老夫胡烈,心有所感,今奉上十万钱,特赠予杨家郎君。”说完,向左右打了个眼色。
两名仆役会意的打开了箱子,果然,满满一箱钱!
在盐市做生意的,以庶族地主豪客、大商贾和士人的产业为主,虽不说个个富贵,但最差也是小康水准,这也是杨彦选在盐市摆摊的主要原因。
一方面是在富人堆里好挣钱,另一方面,有助于扩大影响力,因为古代所谓的民,指的正是这一类人,有钱了,自然就会对政治权力生出想法,杨彦需要在这类人中逐步扬名。
不过这位老者一打赏就是十万钱,出手之阔绰,即震惊了他,也震惊了全场!
“这”
萧巧娘不敢做主,转回头望向了杨彦。
杨彦快步上前,拱了拱手:“彦之多谢丈人厚赐,但愧不敢当,还请收回。“
胡烈脸一沉道:”杨家郎君莫非嫌少?“
杨彦淡淡笑道:”我于大庭广众说书,只为搏诸位哈哈一笑,顺便再赚两个饭钱,于愿已足,请丈人收回,彦之不敢受此重赐。“
不远处,袁耽颇为心疼的问谢尚道:“你说这杨彦之是不是脑袋有问题?非偷非抢,人家给他十万钱他为何不收?“
”这个“
谢尚不是太确定道:”此人一次性给十万钱看似大方,但是若杨彦之收了,这让后面人如何给?从那位小娘子提着的竹篮来看,约装有五千钱,也说是说,说一回书,能得五千钱,依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以每一回五千钱计算,说完能得六十万钱。
这还不包括杨彦之的名声越来越大,赶来听书的人越来越多,照尚猜测,说完一部三国演义,杨彦之很可能实得百万钱以上。
一边是一次性得钱十万,另一边是细水长流,合计得钱百万,若是换了你,如何选择?“
百万钱啊!
哪怕是陆纳、沈劲与周琳身家阔绰,也是纷纷动容,毕竟家族产业不等于他们个人的产业,各房都要分配,还有公用部分,真正能落到他们手上的,也就是每个月的例钱罢了。
沈劲夸口说给袁耽十万钱,给了他就虚了,主要还是为了落袁耽的脸。
袁耽更是急的抓耳挠腮,直嚷嚷:“不行,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编一部故事出来,快,谢尚,帮我参详参详,说哪个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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