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龀就是换牙的意思,一般是指七岁的女童,又称髫年。
杨彦点点头道:“豺狼当道,胡骑肆虐,高门寡恩,人心不古,孩童饱受战乱之灾,确是无辜,不过你看那些人,貌似凄惨,是否很能搏取你的同情?要照我看,实是疚由自取!“
”将军此言妾不敢苟同!“
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悲声道:“诚如将军所言,豺狼当道,胡骑肆虐,河北大地狼烟处处,妾家为躲避战乱南奔,途中妾和家人失散,唯与大父相依为命,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逃到了淮泗,又被阎平所执,驱为劳役,每日只得一餐,食不裹腹,寒不遮体“
”阿玲!“
边上的一个老者喝道。
”不,大父,让我说,纵死也要把话说出来!“
女孩子现出了决然之色,又道:“妾只想请问将军,我们为何是疚由自取,难道躲避战乱也是错了,就得留在乡里等着胡虏砍杀吗?你们南人怎知北人朝不保夕的恐惧?“
杨彦看了过去。
这个女孩子大概和巧娘差不多的年龄,浑身脏兮兮,仅着一件粗麻布袍,眉目尚算清秀,只是左脸颊有一道从耳后一直划到下巴的刀伤。
身边的那个老者倒是相貌清矍,站的笔直,自带一种儒雅的风度,一看就是士人。
“郎君!”
萧巧娘扯了扯杨彦。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这位小娘子,我不知你是否看过雪崩,从太康盛世到如今的乱世,便如雪崩,其势滚滚直下,数十年间,世道崩坏至此。
相信很多人都扪心问过,为何如此?
有贾氏误国,有杨骏专权,有八王混战,有胡虏肆虐,这都是原因,但太康年间,大晋拥丁口数百万户,贼人只是其中的一小撮,其凶焰竟何至于崩坏整个世道?
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单体的力量不足道,积聚在一起爆发,足以毁天灭地,小民尚可用无知推托,士人饱读经纶,却荒诞不经,斗富比蠢,清谈虚务,一切作为,都在一点点的崩坏世道,人心渐渐沉沦。
诚然,具体到每一个人,又有所不同,但我想问一句,你这为世道做过什么?贾氏误国之时,可有奔走阻拦?杨骏专权之时,可有斥指其非?诸王混战之时,是明哲保身还是混水摸鱼?当胡虏终成大患之时,又可曾提刀死战?
没有,是吧?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起初,他们杀戮汉室忠臣,我不忠于汉室,我袖手旁观。
接着,他们杀戮曹魏忠臣,我不奉曹氏为主,我冷笑以对。
后来,他们杀戮司马氏忠臣,司马氏与我无恩,我依然冷笑。
此后,司马氏诸王之间自相残杀,我兴灾乐祸,暗暗窃喜。
最后,诸王实力消耗殆尽,胡虏坐大,他们的铁蹄踏破了我的家园,我的亲族惨死于屠刀之下,可是,已经没有人站出来为我主持公义了。
世道便是如此一步步的崩坏,这其中,若是你什么都没做,那你被世道所恶,还有谁言无辜?“
第119章 杀流民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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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除了呼呼风声,便是一片静默,是啊,太康盛世犹在眼前,却在短短几十年之间,便晋祚分崩,豺狼横行,世道从太康盛世崩坏至此,自己做了什么?有何益于世道?
女孩子也向杨彦问道:“妾请问将军,你为这世道做了什么?”
荀华代为答道:“将军本在建康日进斗金,今放弃家业,向朝庭请为东海国相,远赴郯城镇守一方,我等将士家眷皆受将军感召,自愿追随。“
杨彦不无汗颜的瞥了眼荀华。
女孩子身边的老者问道:“请问将军,要如何才能改变这世道?”
杨彦笑了笑,并没答话,只是向几名女亲卫吩咐道:“调拨些营帐过来,按日分配粮食,发动家眷捐赠衣物,再分派柴刀,要想夜晚不睡在冰凉的地面上,就自己去芦苇丛砍芦苇垫着,若是有病患,隔离开,正常给药,对了,每人给一勺蜂蜜,润润肺。“
”诺!“
几个女亲卫应下,匆匆而去。
“走罢!”
杨彦挥了挥手。
“郎君,等一下!”
萧巧娘脱下照着杨彦式样缝制的褙子,给那个女孩子披在肩上,友善的笑道:“穿着吧,至少不那么冷,郎君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在遇上郎君之前,我也不比你好多少,总之,即然被郎君遇上,郎君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说完,便跑了回去,跟着杨彦继续向前走。
女孩子怔怔的看着萧巧娘的背影,褙子是两层缎面,绣着花纹,内里夹着绵絮,披在身上,把寒冷隔绝于外,鼻端也传来一种似有若无的幽香,这种香味曾经她的身上也有过,回想过去,再对比眼前,渐渐地,眼眸模糊了。
“阿玲,穿上罢。”
老者叹了口气。
“大父,还是你穿吧,我不冷!”
女孩子擦了擦眼角,就要脱下褙子。
老者哑然失笑道:“老夫岂能着女儿家衣衫,那位小娘子的心意,你领了便是,况且将军不是着人给我们弄些衣服过来么?”
“噢!”
女孩子把褙子紧了紧,便偎着老者坐下,用自己的体温给祖父取暖。
杨彦在营中一路巡查,有专人统计着俘虏数量,淮泗军方面,老弱役夫不计,部曲俘虏了近六百,斩杀三百余,超过五百人逃散,三千流民军俘虏了超过两千,斩杀不到两百,余者逃散。
而富临军中,老弱役夫合计五百不到,部曲总数约为八百,杀死一百出头,俘虏近四百,两百余逃散,流民军约为一千二,杀死了大约五十人,逃散三百多,俘虏近八百。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流民军。
部曲因为各自的家主被俘,只要不过于虐待,再留些有事好商量的余地,短时间倒不虞生乱,但流民军不同。
长期的流窜使其如惊弓之鸟,时刻的生死考验使其秉性凶残,又由于不停的更换主家,毫无忠义可言,流民军有奶就是娘,往往整队整队的投降,这也导致了流民被俘的比例特别高,两边加起来,足有近三千,加上千余部曲,俘虏就有四千,远超杨彦兵力,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隐患。
虽然关押的时候按各自所属分隔开,可营地就这么点大,到了明天白天,情况稳定了,很难说不被流民帅觉察出虚实,只怕会另生变故,因此整编迫不容缓。
杨彦领着近两百弓箭手与部分亲卫,先来到紧挨着焦黑芦苇的一处营地,约有三百名流民在此,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蹲着,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看管的军卒只有五十人,均是精神紧绷。
杨彦问道:“本将东海国相,谁是首领?“
流民们相互看了看,一名三十多岁的三角眼汉子起身施礼:”某徐瑞,参见府君,愿领麾下听命于府君。“
杨彦又道:”你的族人亲信可在?一并叫出来。“
”这“
徐瑞有些迟疑,但还是从队伍里点出了十来人,一起向杨彦施礼。
杨彦顿时手一挥!
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向场中。
很多人都不安的站了起来,徐瑞更是色变道:“府君,你是何意?我等诚心投靠,为何至此?”
杨彦也不理他,向流民道:“你等流民,餐风露宿,食不裹腹,今本将给你们一个投效于我的机会,跟着我,可以不死,可以饱腹,更有可能建功立业,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那几个,否则你们死!”
士卒解下数十把钢刀扔了过去。
“府君,杀人总要有理由,为何杀我等?“
徐瑞厉喝道。
杨彦冷声道:”流民帅不死,我心安难,你等还犹豫什么,去杀,人人要沾血,否则别怪本将让你们见血!“
有人在威逼下,拾起钢刀,却犹犹豫豫不肯上前。
毕竟要杀的是自己的首领,多年来的积威仍在!
徐瑞叫道:“大伙儿别听他的,杀了我,下一步便是杀你们,不如跟我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倒赚!”
“绷!”
弓弦响动,一支利箭射中徐瑞的肩窝,喝叫声戛然而止。
杨彦冷冷一笑:“本将对老弱役夫尚存善念,岂会滥杀?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不听命,可别怪弓箭不长眼,我数三下,三、二”
一还没数出,人群中已猛爆一声杀!
那些拾起刀的,猛扑向徐瑞等人,刀光连闪,血流成河,怒骂声与临死前的惨呼声交织成了一片。
杨彦催促道:“没沾血的赶紧上,本将看的见,别想蒙混过关,你,快去,还有你,想死是不是?”
徐端和那十几人已被砍翻在地,后面的人,接过前面的刀,上去就砍,在弓箭的威逼下,每人至少砍了一刀,遍地鲜血,尸体被剁成了碎块。
很多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砍死了首领,心里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杨彦锐目一扫,又道:“很好,你们获得了本将的信任,自即日起,就是自己人了,同袍同泽,祸福与共,东海军欢迎你们,不过本将仍要问一句,这里还有没有徐端的亲眷或亲信?
毕竟人是你们杀的,若是不斩草除根,将来第一个被报复的就是你们。“
“将军,那个是徐瑞的妹夫,这几个是徐瑞的族弟,那边是徐瑞的内侄,他是徐瑞妻弟“
七嘴八舌的指认声传来。
凡是被指认到的,均是面色苍白,更有人跪地哀求。
“将军,饶命啊,我也砍了徐瑞一刀啊!”
“是啊,我砍了三刀!”
“我们虽然姓徐,但和徐瑞着实没什么往来啊!”
“杀!”
杨彦不管那么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存妇人之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第120章 士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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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多出了二十来具被砍的稀烂的尸体,这在本质上是交投名状,杨彦不信任流民帅,又因收编流民军等同于以蛇吞象,必须要以最激烈,最快速的手段吞下去再慢慢消化,是以逼迫流民砍杀首领,使其手上沾了首领及亲族的血,断绝退路,只能留在东海军中。
况且以下克上,以奴轼主,也可以有效摧毁流民的道德体系,虽然流民本没什么道德,但是上下尊卑是维系自身尊严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如今杨彦把这块遮羞布给撕开了,流民在精神上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后续会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在杨彦的帮助下,重塑道德体系,接受杨彦的思想与价值观。
另一种是自暴自弃,沦为彻彻底底的杀人机器,成为杨彦手里的一把尖刀,这把刀如果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不过杨彦暂时没法考虑太多,先收编过来再说,回了郯城,有的是时间观察。
剩下的人,在最初的狂燥过后,或多或少的都现出了不安之色,分明是担心再搞一轮清洗,杨彦却是手一招,一些女营的妇女抬着一罐罐的麦粥和一摞摞的葱油饼走了过来。
那香味飘入鼻中,饥肠碌碌的流民们无不眼珠子雪亮,如果不是被弓箭指着,恐怕都有人要上来抢了。
杨彦道:“大家排好队,一个个领,每个人都有,尽情吃,放开吃,直到你吃饱为止,咱们东海军保证每一名军卒都能吃饱,将来作战有功,给你女人,给你钱粮田地,给你加官晋爵,但是只有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你不能拿,都给本将一个个排好!”
流民陆陆续续排起了队,领到食物就蹲一边大吃大喝起来,仿如饿死鬼投胎,吃完一份再要一份,有的食量大的足足要了四五份,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有了吃的,那紧绷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甚至有的流民还边吃边说说笑笑,果然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吃一顿饱饭!
杨彦转头道:“吃过之后,把这些人收编,从明早开始参与训练,带的好,人归于你们麾下!”
“诺!”
负责看守的士卒齐声应下。
杨彦又带着弓箭手去往下一个流民营地,虽然天渐渐黑了,但是在天亮之前,必须要完成对所有流民的整编。
老弱役夫营地也到了开饭时间,恐怕没几个能记得最后一顿晚餐是什么时候吃的了,当接到那香喷喷的葱油饼和热乎乎的麦粥时,很多人大哭道:“我等老朽不堪,将军却赐衣赐食,怎当如此厚待啊!”
衣服由各家捐献,已经发了下来,虽然是单衣,不过穿两件就是不一样,能挡着风,身上暖和了很多。
一些有病的,也发下了以巴豆为主材的各种药品。
当然,仔细诊断是做不到的,哪怕杨彦亲来都没这精力,他早于过江之初,就列了一个症状对照表发下去,什么样的症状对应着什么样的病症,根据患者的自述给药。
其实古人治病通常很粗放,放现代,九成九的医者都不具备行医资格,医者的前身往往是些文人,突发其想读了几本医书,再照书中描述给乡人诊病,治好了,是他的本事,神医之名渐渐传播,治不好,因其读书人的身份,乡民也不敢讨要说法,只以为是病入膏荒,合该有此一死。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医学于宋明渐成体系之前,每一个名医的背后,都堆积着无数因误诊而亡的患者尸骨。
而杨彦下放的对照表尽量细分,又有科学依据,虽然不可能避免误诊,但是就一般情况而言,还是有效的。
整个营地里,哭声一片,不过哭归哭,老弱们几乎都是狼吞虎咽,与流民不同的是,他们的麦粥中还按杨彦吩咐,加了一勺蜂蜜,光是这一勺蜂蜜,换成粮食的话,就足够正常人食用好几天了。
那个叫阿玲的女孩子啃着葱油饼,喝着粥,眉开眼笑道:“大父,这麦粥真甜,蜂蜜真好吃,我们在家里也没这样吃过吧,还有这饼啊,好象和常吃的胡饼不一样,真香。”
或许是与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