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与江东士人交战多年,这些人能为他说好话才怪。
而另一方面,万一投机成功,不说立国称帝,至少也是分疆裂土,获益巨大。
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不敢轻易下,还要再看看。
城下的战事,双方都放弃了弩,骑兵冲锋时,弩就是个摆设,远不如弓灵活好使,而且千牛卫使用的是步弓,势大力沉,射程极远,不比弩差的太多。
晋军也没有携带弩,毕竟弩的装填是一大难题,有这时间,再缺乏足够的兵力保护,明方骑兵一个冲锋便能杀入自已阵中。
杨彦紧紧盯住战场,观察着形势变化,猛然间,双目精光一闪,他瞅着了晋军的一个致命破绽。
与骑兵不同,骑兵在疾驰中以双腿控马,可以拉弓开箭,而步兵需靠双臂摇摆来保持身体平衡,没法边跑边射,即便勉强开弓,亦是准头力道大失,几乎没有威胁。
果然,千牛卫开始围着偃月阵射箭,阵中惨叫不断,晋军也有零星的箭矢斜斜射出,千牛卫一看对方开始放箭,立刻抄起尸体挡在马前。
“嗤嗤!”
轰鸣的马蹄声与呐喊声中偶尔有箭矢入肉声响起,无一例外,均是射中了尸体。
这一招,是杨彦向羯人学的,只要力量够大,能提得动尸体,比什么盾牌防具都好用。
显然,千牛卫拥有足够的力量。
双方的距离快速接近,偃月阵不自禁的收缩,长矛向外,根根林立,在还剩十丈左右的时候,千牛卫们同时扯住尸体胳膊,使出全身力气猛的一抡!
数千具尸体从马头凌空飞出,由于力道过大,有些尸体的手臂都从肩头被拽了下来,伴随着呼啸破空声,两三百斤的肉块翻滚着,重重的砸向了偃月阵中!
第844章 错上加错()
偃月阵中,晋军高度紧张,突的一大片黑影凌空而至,许多人在猝不及防下给砸了个正着。
有砸中脸面的,立刻就喀嚓一声颈骨折断,头颅软软挂了下来,仰面跌了个四脚朝天。
有砸中身体的,如遭巨锤击打,当场筋断骨折,吐血倒地。
还有些反应灵敏的军卒挥起长矛,试图把尸体挑开,可两三百斤重的尸体裹挟着浩大的势能,岂是木杆长矛所能抵挡?无一不是砸的矛尖断折,巨大的冲击力震裂了虎口,鲜血流了满手。
偃月阵于瞬间混乱。
“撤!”
千牛卫却没有顺势冲入偃月阵,反而纷纷勒转马头,向两边散开。
杨彦及时向身后道:“鸣镝!”
一名千牛卫取出一支镝箭,射向了天空。
那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陡然间,喊杀声暴起,坠在偃月阵队尾的近五千明军骑兵,策马向着阵势后部疾冲而去。
“莫慌,莫慌!”
“互相靠紧,明军只有数千骑!”
有将领大声叫唤。
司马绍毕竟在宿卫身上下了苦功,后排及两侧向中间靠拢,挺起长矛攒刺,草莽豪客也拨出兵刃,大声嚎叫着跃出阵外搏杀,一时间,人嘶马鸣,场面无比混乱。
但是从一开始,尸体的凌空飞袭已砸乱了偃月阵的厚实月轮,近三万人人挤着人,矛手与弓手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更何况明军骑兵不会上来就猛冲,通常是张弓搭箭,能射多少是多少,数轮箭雨下来,再猛冲而入,晋军转眼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明军骑兵武技娴熟,又以队为基础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劈砍,有人专职挡格,还有人随机应变,劈砍挡格两相宜,各尽职守,有条不紊。
反观晋军,失去了阵势的掩护,零散而又毫无配合的刺击很轻易的就被马刀格开,而那些草莽人士更是不堪,乱哄哄的全然没有阵形可言。
就在此时,千牛卫又陆续扑上,战法与骑兵如出一辙,先用箭雨开路,再直接冲阵,喊杀声大作,短短一小会儿,晋军的阵势已经开始凌乱起来,渐渐有了不支迹像。
“怎会如此?”
南顿王宗嚎叫道。
“大王,快看!”
突然一名将领惊骇的叫道。
就看到远处的江面,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在接近。
“不好,是明军舰队来了!”
彭城王雄急的大叫,随即看向了城头,厉喝道:“陶士行,你还在等什么,我军若败,你也没有好日子过,莫非你以为明王能饶过你的纵兵劫掠之罪?”
南顿王宗跟着大喊:“陶士行,你纵是不死,也要贬斥禁锢,与其把生死交由人手,不如奋力一搏,成则光耀门楣,万世不朽,败则无非一死而己,若等明军战舰靠了岸,只能束手就擒,你还在犹豫什么?”
陶侃的身体剧烈颤抖,面色挣扎变幻。
皇甫方回急劝道:“陶公,方才都未出兵,已错失战机,此时出兵又有何益?请陶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出城,助明军击破晋军!”
陶瞻指着皇甫方回,大怒道:“方才若非你阻拦,阿翁岂会犹豫?现在你置最后一丝机会不顾,又劝家君投降,你皇甫方回自然高官厚爵,而我陶家呢?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明王能放过我陶家?你居心何其毒也,阿翁,儿请立即出兵,在水军上岸之前,击破明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也罢,老夫拼上身家性命不要,就赌这一回!”
陶侃猛一咬牙,大喝道:“传令,全军随老夫出城,与晋军共击明军!”说着,按上剑柄,望向了皇甫方回,眼里杀机一闪,分明动了杀心,但又有些迟疑,毕竟皇甫方回这些年来帮了他不少,总是下不了手,于是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城下走去。
陶侃的军卒早已聚集在门下,接到命令之后,城门洞开,跟着陶侃一窝蜂的涌了出去。
“该死,陶士行竟然趁火打劫!”
喊杀声惊动了荀灌,不禁破口大骂。
杨彦却是微微一笑:“你看那边。”
荀灌按杨彦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火光正急速而来,这分明是明军驻在建康的守军啊!
石头城上,皇甫方回站的高,看的远,也见到了不远处有明军赶来,当即吓的挥手大叫:“陶公,陶公,有明军赶来,速攻击晋军!”
可是战场上喊杀声阵阵,他的声音难以传到城下,陶侃依然指挥着全军向明军猛扑。
“哎”
皇甫方回重重叹了口气,陶侃可谓是自己作死,最开始犹豫不决,想卖个好价钱,后哗变发生,没能第一时间制止,反而纵容俚僚出城,大掠建康,本来当晋军攻打明军之时,无论他偏帮那一方,都是个机会,无非看天意如何,可他偏偏按兵不动。
好吧,如果按兵不动,那就始终不要出兵,最多被杨彦贬斥,罪不至死,他却在晋军呈现出了败象之后,鬼使神差的出城偏帮晋军,这不是自己作死还是什么?
只能说,陶侃到底是老了,不复当初锐气,犹犹豫豫,难以决断,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令人唏嘘。
果然,与明军的骑兵刚刚战起没多久,陶瞻突然惊呼:“阿翁,那边,那边!”
陶侃转头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是明军,成建制的明军来了!
陶侃原以为,驻扎建康的明军会散开平乱,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因此他要抓住机会擒杀杨彦,力搀狂澜,事实上驻建康明军也参与了平乱,但是没有全部调动,只动用了半数兵力,另有半数集中在一起,以防不测,在探到杨彦带着轻骑赶来之后,那半数立刻向杨彦移动。
从城东到城西,须穿越整个建康,颇为耗时,可也是因路上奔走的时间,给了陶侃错觉,加上黑夜中处处混乱,情况不明,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阿翁,该如何是好?”
陶瞻急的大叫。
陶侃满面的绝望之色,突然猛一推陶瞻:“快跑,跑去交广,永远不要出来,为我陶家保存血脉!”
“阿翁!”
陶瞻浑身大震!
陶侃诸子大多分散在各地做太守,没法通知,能不能跑掉,还得看各人造化,不过在诸子中,他最器重陶瞻,故明知是死,也要保着陶瞻离去。
“快走!”
陶侃急的直挥手。
“阿翁,儿不孝!”
陶瞻重重一拱手,策马就要奔去,却是突然一声惨叫,一枚羽箭射中了他的脖子,身子晃了两晃,栽下马来。
“道真(陶瞻表字)!”
陶侃见着这一幕,厉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当场坠马昏死!
第845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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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天色亮了,随着水军的上岸与赶来的明军越来越多,建康的动乱平息下来。
可是一夜的动荡,已经让建康满目疮痍,大火虽被逐一扑灭,那浓烟却仍僚绕不去,一群群的难民哀嚎痛哭,天空中不时有乌鸦飞过,被下方的尸体吸引,嘎嘎乱叫。
去迎接杨彦的士庶也回到了建康,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总的来说,豪强大户有武装力量护卫,受的损失较少,其实俚僚也不傻,通常会避开高门,专劫平民,真正损失大的,还是中上等良人和下层庶人。
合在现代,这部分人就是中产阶级,每一次动荡,都是中产阶级损失最为惨重,而真正的穷人,穷的只剩一条命,想要你拿去,但是悠着点,别被老子临死喷你一头血。
中产则不同,因有产,所以瞻前顾后,又缺乏必要的武装力量保护,所以每到撸羊毛时,第一个撸的就是中产。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凭着良心讲,他很同情中产,但要说维护中产的权益,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国家强盛的时候,自有纲纪,可一旦陷入了衰退,中产又会第一个被盯上,谁叫他够肥,够弱呢?
“大王,找到陶侃了!”
这时,荀虎匆匆奔来,身后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陶侃,精神靡顿,满面血污,睡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老贼,莫要装死!”
卞壸指着陶侃,大骂道:“以往你与江东士庶作战,尚有苦衷,看在你能约束部众的份上,老夫不怨你,但天下大势将定,你怎能做出如此恶事?陶士行,你纵是万死也难以辞其罪!”
刁协也摇了摇头,叹道:“陶公啊陶公,你怎如此糊涂?一世清名,尽丧于此啊!”
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指责陶侃,语气有愤恨,有惋惜,还有阴阳怪气,陶侃则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杨彦也不说话,发生了这种事,不管陶侃是否有心,绝对推托不了责任,必须要给建康士庶一个交待,其实三公之中还有两公空缺,其中一个他已经内定为了陶侃。
一来陶侃早年也算有大功绩,在民间的口啤不错,如能和平投降,给个三公的头衔养老算是对得起他。
二来陶侃与司马绍联手,与江东士人作战多年,多多少少削弱了江东士人的力量,虽然这话不能明说,但不算功劳也有苦劳。
第三,陶侃诸子性情凶暴,杨彦把陶侃弄进洛阳,顺带着把他诸子也搞过来,就地监视,如有违法乱纪,自有刘隗代为管教,在本质上是为陶侃着想。
历史上陶侃身故之后,除陶称被庾亮所杀,其余大多都自相残杀而死,家世一代而衰,以致于到了陶渊明那代,落魄到了隐居山林的地步。
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尤其是陶侃居然攻击自己,这是不死也得死,而他的诸子,还分散在各地为太守,处理起来是个麻烦事,看着陶侃,杨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囊。
一场兵变,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王,陶侃谋士皇甫方回求见!”
杨彦正为陶侃惋惜的时候,一名牛千卫来报。
“哦?带上来!”
杨彦一怔,便道。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不片刻,带来了皇甫方回,一来,便大叫道:“陶公冤枉啊!”
陶侃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杨彦也问道:“俚僚可是陶侃所属?何冤之有?”
皇甫方回猛一拱手:“日前某曾与陶公密谈,劝其早投大王,陶公因顾虑大王庶务繁多,不便打扰,故打算于大军抵达之后开门献降,却不料,当晚就有人暗布流言,说什么大王欲遣陶公往漠北与慕容部作战,致使军心大乱,俚僚撞开城门,蜂拥而出,当时陶公麾下直属不过万人,余者皆为俚僚,寡不敌众,又猝不及防,纵是有心阻止亦无力啊,因此某才为陶公喊冤。”
“哦?”
众人纷纷动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过这也释了众人心中之疑,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陶侃纵乱军劫掠全城的意义何在。
陶侃目中也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杨彦沉吟道:“那照你看,会是谁行煽动之事?”
皇甫方回恨声道:“必是司马家行此人神共愤之事,大王于城中平乱,他却趁乱来攻,还于不支之时拖陶公下水,陶公则因俚僚作乱,心生恐惧,才行了糊涂之事,大王如何处置陶公自有定论,某不敢多言,只望大王还陶公一个清名,不至于遗臭万年。”
陶侃猛然一震,虎目中泛出了悔恨的泪水。
杨彦也叹了口气,转头问道:“可有俘获司马家的重要人物?”
柳兰子向后问了几句,便拱手道:“已生擒司马宗与司马雄,正待带来。”
杨彦点点头道:“带上来!”
“诺!”
柳兰子安排下去。
趁着这间隙,众人议论纷纷,不免为陶侃可惜,也几乎可以确认,俚僚劫掠全城,正是有司马家在背后指使。
“哎”
陶侃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勉强支起身子,待一众目光陆续投来,才向杨彦拱手道:“老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乞得残命,只望大王予我修书数封,命在外诸子归顺大明,既免了兵弋之祸,也请大王为我陶家留下血脉。”
“也罢!”
杨彦的目光柔和了些,点头道:“你之过不涉宗族,若你诸子来投,孤将酌才安置。”
“多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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