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群道人来到近前,帛尸梨密多罗施礼道:“明王且慢攻城,赵主一心礼佛,先容我等劝说一二,或能劝得赵主回头是岸,不知明王意下如何?”
杨彦心里极为不屑,权贵礼佛,从来就没见谁是真心向佛,而是看到了佛教对维系统治的好处,除了平民百姓,权贵们谁信那套?
权贵们信奉今生,只有今生受压迫,受苦受难,才会寄期望于来生,就拿石勒来说,如果诚心事佛,又怎会如此的灭绝人性?
不过石勒已是瓮中之鳖,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又有何妨?或许会有奇迹呢?
于是,杨彦点点头道:“有劳道人了,请!”
帛尸梨密多罗松了口气,把沙门发扬光大是他毕生的追求,如今羯赵将亡,明国早晚一统天下,他要抓紧一切机会交好杨彦,获取对沙门的支持。
不仅止于帛尸梨密多罗,在场的道人们抱有同样的心思,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旧东家垮台了,需要为自己找个新东家。
帛尸梨密多罗向城头合什为礼,吟道:“阿弥陀佛,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谁不有悲性?又所谓谁不欲起悲度众,名字远闻,然无方便,悲不得起,或怖自苦而为声闻,或破自惑而成缘觉,是故直往菩萨起悲第一,起悲方便第一中之第一。
赵主礼佛之心笃诚,早已明了慈悲奥义,故一扫暴戾,立足河北之初行仁政,颇得赞誉,然则今日为何滥杀无辜?岂不有违佛祖初衷?还请赵主趁未铸下大错,及早回头啊!”
杨彦听的暗暗摇头,石勒摆明了破罐子破摔,只求逃遁代北,讲慈悲,能让他逃走么?干巴巴的说教毫无意义,不过当时的佛门水平,远不能和后世相比,论起辩论,打机锋,后世佛门的战斗力无可比拟。
历史上共有十来次佛道大辩论,北魏孝明帝和北齐文宣帝各主持过一次,佛门大胜,尤其是后者,敕道士削发为僧,齐境遂国无两信。
北周武帝朝,也就是三武一宗中的武,历十一次辩论,结果佛道两败俱伤,武帝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隋朝文帝、炀帝分别组织过一次辩论,佛门一平一胜。
唐朝的情况有些特殊,除了武则天佞佛,李氏以李耳后代自居,道门天然占有优势,但佛门仍取得了一胜二平二负的不俗战绩。
元朝,蒙哥汗主持过两次佛道辩论,第一次由少林寺联合不可言说教与基督教对道教发起攻击,全真道不敌,被迫烧毁以老子化胡经为首的“伪经”经版,退还佛寺三十七处。
三年后,蒙哥汗命忽必烈于开平府大安阁主持了又一次佛道大辩论,这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规格最高、影响最为深远,也是最后一次佛道辩论。
佛教方面:以那摩国师为首,有萨迦派教主八思巴、白教教主二世活佛噶玛拔稀、河西国师、外五路僧、大理国师、少林寺长老、五台山长老、圆福寺长老等300余人参加。
道教方面:全真道精英尽出,以掌门张志敬为首的两百余人参加辩论,激烈的争辩中,历十七轮辩论,轮轮败北,十七名道士削发为僧,并被勒令焚毁“伪经”四十五部,归还佛寺两百三十七所。
明清没有佛道辩论,因为儒释道已经三教归一了,三教原来是一家啊。
杨彦相信,后世的大德高僧随便来一个,都比帛尸梨密多罗要强悍百倍。
“桀桀桀桀”
果然,石勒怪笑道:“慈悲?孤讲慈悲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国破家亡?你和孤讲慈悲,命都没了,慈悲拿来又有何用?”
说着,石勒鹰目中锐芒一闪,猛的指向杨彦,厉声道:“你既口口声声慈悲,怎不与他讲慈悲?从郯城之战开始,我羯人至少有数十万丧命于他手,再算算明王出道至今,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
至少有百万啊!
嗯?
百万啊!我石世龙敢对天起誓,老子起兵二十年,杀人都没百万,可为何世人皆道我残忍凶暴,独夸明王仁德爱民?这是哪门子道理?老子不服,不服啊!啊哈哈哈”
石勒旁若无人,纵声狂笑,有如疯了一般。
“阿弥陀佛!”
又一声佛号宣起,竺法和不急不忙道:“赵主请勿激动,明王杀人是不少,却绝不滥杀无辜,是以才有仁德爱民之美称,请赵主反思,你石氏所杀之人,究竟有多少犯了必死之罪?
种下的因,结下的果,赵国败亡之因于立国之初便已种下,岂不闻,六道轮回,去来往复,回旋如轮,乃众生轮回之道途,六道分为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者,天、人、阿修罗,三恶道者,畜生、饿鬼、地狱。
今日明军破建德宫不可避免,种下的孽,终究要还,赵主何不干干净净离去?何必孽上加孽,免得永堕三恶道,受那无尽折磨之苦,若赵主愿释放人质,贫道不才,愿替赵主及族人超渡往生,至少投得一富贵人家,岂不美哉?”
杨彦不由暗暗点头,今生来世,因果报应,威逼利诱紧密结合,竺法和比帛尸梨密多罗纯论慈悲更令人信服。
这一刻,竺法和双掌合什,凝视石勒,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暖、慈祥的光辉,仿佛他就是佛,是普渡众生的佛祖,踏入人间,渡化迷失了人性的恶魔。
身后的近百名道人也适时齐声念诵,更增庄重肃穆的效果。
在佛光普照之下,城头羯人中,有的恍惚而又茫然看着自已双手,还有人面现懊悔与恐慌,以乞求的目光望向石勒。
人质也是希望大增,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769章 杀入宫城()
石勒却是不屑的笑了笑:“道人果然舌绽莲花,连孤都差点被你说动心了,可惜人死如灯灭,谁能知晓身后事?你凭什么让孤信你?就凭你的空口白话?
哈,纵然死后堕入恶鬼道又如何?我辈满手血腥,何惧妖魔?就由孤带领儿郎们,把地狱闹个天翻地覆,或还能成为地府之主,过上逍遥日子呢!”
顿时,人质那些许的希望宣告破灭,绝望的情绪笼罩了城头,哭泣声再度传来。
竺法和老脸挂不住,怒骂道:“孺子不可教也!”
“哼!”
石勒哼道:“孤念及香火之情,放尔等秃驴一条性命,尔等非但不知恩,反背主求荣,无耻无义,也敢称佛?还不速速退去,孤耻于相见,否则做了鬼,当向尔等索命!”
“这”
光头们均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在他们眼里,石勒真的疯了,有如一条疯狗般四处攀咬,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灭了他的赵国?又是谁要取他的性命?
化作厉鬼索命该向杨彦之索啊!
“哎”
竺法和叹了口气,向杨彦施礼道:“贫道惭愧,未能劝得赵主回头,本无颜再留,不过战阵之间,难免有伤亡,若明王不嫌碍事,我等愿为阵亡将士超度往生。”
超度有没有用,不仅杨彦不清楚,凡是活人都不清楚,知道内情的,也没法说出真相,但对活人来说,总是一份寄托,于是点了点头:“也好,有劳诸位了!”
“阿弥陀佛”
众僧齐喧了声佛号,退向一边。
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石勒,略一挣扎,便冷声道:“石勒,你之前要孤放了你,也罢,你先放了人质,孤可任你等羯人离去,明日日出之前,绝不追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竺法和最先回过神来,高声称赞:“明王慈悲,深得佛法精髓,中土岂能不兴!”
城头上更是嗡嗡声不断,无论是羯人还是被扣的人质,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尤其是人质,生的希望重燃,望向杨彦的目中满满的全是感激!
即便石勒也是怔了好半晌,鹰眼中射出惊疑不定之色,连连打量着杨彦。
城头城下,陷入平静当中,渐渐地,目光又全部转向石勒,毕竟杨彦虽掌握着他的生死,但究竟是生是死,还是由石勒决定。
石勒的面色剧烈变幻,无数的念头如潮水般涌出,明王是真心与自已交换,还是哄骗自已放弃人质再行剿杀?
当初他说这话,是料定杨彦不可能放他走,却是没想到,杨彦竟然应允了。
那他当时为何不应允?偏偏这时才来应允?
有关杨彦的往事一条条的梳理,石勒必须小心,能活着自然不愿去死,尽管只有十二个时辰不到的逃亡时间,可这总是一线生机。
只是石勒生性多疑,又是当过大王的人,明白最不可信的便是协议、诺言之类,一时之间,委实难决。
杨彦不慌不忙,明军战士也是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只有荀灌嘴角略微撇了撇,她一眼就看透了杨彦的心思,就是诈石勒放弃人质,再行剿杀。
如果石勒信了这套鬼话,一句兵不厌诈就能推脱过去,还能给石勒冠上愚蠢的恶名。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你自己蠢信了我的鬼话,怨谁?
显然是怨你自己啊!
不得不说,荀灌几乎摸透了杨彦,人只要做过一件坏事、撒过一次谎、背过一次信,以后再有类似的行为,都会不自觉的拿旧事做为对照,给自己背信的借口,渐渐的心安理得。
杨彦也是个人,也有着七情六欲,他曾对拓跋氏失过信,今日再对石勒失信又有何妨?为了民族大义,为了除恶务尽,为了给河北百姓报仇雪恨,他有失信的理由。
正如现代解救人质,有谈判专家玄玄虚虚的拖延时间,同时制高点埋伏有狙击手,瞅准机会,就是砰的一枪,谁跟你谈道义不道义?
这导致了解救人质的难度越来越大,甚至以往常使的以领导换下老弱妇孺,自己作为人质都不灵了,毕竟绑匪也吸取教训了啊。
放着易于摆弄的老弱妇孺不挟持,去换作挟持危险性极高的干警干部,这得是多么的弱智?
面对着无数目光,石勒的面孔越来越扭曲,猛然间,纵声狂笑起来:“明王好算计啊,寥寥数语,乱我人心,你以为孤会信你的鬼话?你拿什么保证?
盟誓?我呸!
去他娘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放孤离去,可河北已尽入你手,从襄国到漠北,迢迢三千里,孤带着老弱病残岂能逃脱?无非是陪你玩个猫捉老鼠的把戏罢了!
故而从一开始,你就是在诈孤,你当孤傻了不成?对了,拓跋氏呢,不是与你入并州了么?怎不见踪影?“
杨彦淡淡道:“与你何干?”
“好!”
石勒不再纠缠于此,大叫了声好:“你若有真心放了孤,孤必须带着人质走,你军半个月内不许追击,同时你须为孤备上五十万石粮草,十万件冬衣及足量箭矢,你若应允,孤可指天为誓,出了燕山,即放还人质,你可愿意?”
“这么说,是谈不拢喽?”
杨彦不屑的轻笑道。
“哈哈哈哈”
石勒转头大笑道:“看到了没,明王根本没有诚意放我等离去,诸位,拼死一战罢,下了地狱,孤再带尔等征战!”
“愿为大王效死!”
羯人纷纷举起武器高呼。
没法诱骗石勒释放人质,杨彦暗道了声可惜,但无论如何,至少在天下人面前再一次证明了自已的仁义!
“石勒,你既然想死,孤成全你!”
杨彦单掌重重一压!
“咚咚咚”
火炮同时开火,为避免波及范围过大,发射的都是实力弹,与此同时,床弩也把踏蹶箭由低到高,一排排的钉上了宫墙。
另有部分直接射向望楼,土木结构的望楼根本抵不住踏蹶箭的轰击,伴着一篷篷的鲜血与惨叫,沙石碎木夹着尸体肉块滚滚落下,最终在轰隆隆声中,诺大的建筑轰然坍塌。
“人质全都伏倒!”
见踏蹶箭钉成了成排的天然梯子,杨彦向城头大喝。
“杀!”
喊杀声震耳欲聋,密密麻麻的将士冲向宫城!
守军虽然在放箭,但建德宫方圆十里,面对发起全面进攻的汹涌明军,还要看守人质,人手着实捉襟见肘。
明军前排是挡箭车,箭矢射在上面,叮叮当当作响,挡箭车后是弩手,向城头发射一排排的弩箭,再后的床弩,趁着明军还未攀城,也在不间断的向城头射击。
密集如雨的箭矢,压的羯人抬不起头来,虽有人强行拽来人质做挡箭牌,可这时,明军将士也只能硬起心肠,他们都明白,越快攻下建德宫,付出的代价也才越小,如果束手束脚,只会让更多的人质死亡。
三尺巨箭的威力虽不如踏蹶箭,但只要射中身体,至少一尸两命,巨大的箭矢从被拉来挡箭的人质胸前穿透,再钉入身后掩藏的羯人体内。
人质在临死前的一刹那,眼神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遗憾与不甘,他们在为自已没能等来明军的解救而不甘,那凄楚的眼神,令人不忍卒睹。
而羯人一看明军真能下的了杀手,也就不再拿人质做挡箭牌了,挡也没用,还是死,纷纷缩在城垛后方,等着明军上城做最后肉搏。
一轮轮的巨箭,夹杂着三寸短矢,压的羯人无力还击,明军趁机攀上城头,顿时喊杀声大作。
“我也要去杀几个羯人,你别拦我!”
荀灌按奈不住,瞥了眼杨彦,便撒腿向前飞奔。
“也罢,女郎,等等!”
杨彦一看拦不住,再一看城头已经处于激战当中,羯人无遐向下射箭,于是跟了过去,这一动,千牛卫们可不敢大意,连忙跟上,护住杨彦与荀灌。
一行人踩着钉于城壁的踏蹶箭,身形一纵,跃上了城头!
恰有几名羯人不知死活的挺枪刺来,杨彦正眼都不看,长枪一甩,筋断骨折声连响,数具尸体打着横倒跌开去。
荀灌也一刀斩断一名羯人的脖子,向左右张望一番,便道:“石勒呢?怎不见了?”。
杨彦哼道:“他逃不了,建德宫这么点大,还怕他逃了?大伙儿都快点,羯人无论老幼,一律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