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会如此?”
石勒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
不仅止于他,城头守卫也全都是膛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还有人一遍又一遍的揉着眼睛!
只见明军千牛卫,无论男女,纷纷转身向后射箭,弓矢稍稍上翘,密集而又连续的箭雨抛射向了追兵,追击的禁军中,陆陆续续有骑中箭坠落。
转身回射的场面或许不如投掷短矛那么震撼,却胜在持续伤害,不断流血,积小胜为大胜。
一追一逃间,箭矢的射程要超过短矛,羯赵禁军的短矛愣是没法出手,只能擎出弓矢,向前射箭,但同样是射,逃跑方要大占便宜,杨彦也很早以前,就针对返身回射的战术,加强了后背的防御,从头盔到脖子,再到裙甲,密不透风,偶有箭矢射来,也未必能射穿。
吴豫急的满头是汗,他可以格开迎面射来的箭矢,而阵中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本事,身边的军卒,有的面门中箭,在惨叫声中,捂着脸坠落马下,有的胸口中箭,当场身亡,还有人是马匹中箭,催悲的受了池鱼之灾。
一名部将焦急的问道:“将军,明人从屁股后面放箭,这样下去不行啊,追又追不上,射又射不着,该如何是好?”
吴豫咬牙道:“撤,看他追不追,他若不追,咱们就去灭了羌氐!”
身边的旗手紧急打出旗号。
全军开始兜圈,向回撤退。
荀虎和柳兰子远远相视一眼,均是大喝:“追!”
千牛卫们也兜圈调头,追着羯赵禁军的屁股射箭,不时有人中箭坠马。
羯人不会返身回射,只能被动挨射,吴豫听到身后的惨叫声,回头一看,惊怒道:“娘的,明人就和苍蝇一样,甚是讨厌,传令,冲杀回去,与之肉搏!”
实际上骑兵在战场上变阵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高速奔驰中,观察指令需要分心,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更作战意图,会令军卒无所适从,对士气的伤害也很大。
还亏得羯赵禁军皆为精锐,毅力与斗志惊人,才再次兜了个圈,向千牛卫反杀而去,不过队形又有了些散乱。
不出意外,千牛卫根本不与之肉搏,大队套小队,小队套个人,兜圈向回跑,一支支箭矢也随之回射。
“娘的,跑什么跑?”
“有种来战一场啊!”
“是男人就别跑啊!”
羯人怒不可竭,纷纷斥骂,可千牛卫哪理他这套?带着羯人禁军兜着圈子跑。
姚益生与蒲安留意到了远处的战况,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领着本部不顾重大伤亡,强行突破了羯赵中军的短矛阵,与之短兵交接,由于战术素养与相互配合天然不足,族人虽是骁勇死战,却明显不敌,就这还是穿上了明军制式盔甲的结果。
带竹节的竹片虽然挡不了势大力沉的短矛,但是抵抗箭矢与当胸朔来的长矛刺击还是很有效的,如果还穿着当初的土布衣服,恐怕死伤翻一番都不止。
而且他们的长矛根据个人喜好,也大半替换为了马刀或狼牙棒,肉搏的好处立时显现。
长矛刺中敌人会产生强大的反震力,很容易震断矛杆,马刀则不同,以劈砍为主,刀锋砍入敌人身体,顺手一划一撩,就很容易脱离,去砍杀下一个目标,同时马刀劈砍比长矛刺击在技巧上也更为简便。
驻扎关中期间,羌氐骑兵随着装备的更换与明军将官的指导,整体攻防能力上了个台阶,可时日还是尚短,战场形势依然危急,正面作战节节败退,羯赵中军又分出骑队不断向两翼集结,随时会包抄而来。
姚益生强打精神,猛的暴喝:“羯人禁军败亡在即,明军很快会来支援,都给老子坚持住!“
两部族人都清楚,这是生死一发之际,坚持就是胜利,于是奋起余勇,与羯赵中军互劈对砍。
反而羯赵中军在留意到了禁军的不利形式之后,本能收缩两翼,不敢再分兵了,生怕被各个击破,只能寄期望于从正面快速击溃羌氐二部,双方争抢的都是时间。
战场上喊杀震天,尸横遍野,无主的马儿四散奔跑,一蓬蓬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地面,把积雪融化出了数之不尽的红色凹坑,战况也进入了白热化。
石勒更是面色赤红,双手紧紧扒住城垛。
眼下有一队禁军陷入了不支境地,中军则稍占有优势,不过两军混战,想要分出个结果不是短时间能做到,还剩下石堪领万余禁军对阵由杨彦亲领的明军精骑,竟然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第762章 形势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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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堪留意到吴豫那边的状况,再加上他的人数仅为杨彦的一半不到,因此始终保持着三到四里的距离,以拖为主,待得张噎仆率领的中军击溃了羌氐,再与自己联合夹击杨彦。
每当杨彦跑,他也跑,杨彦回头,他跟着回头,不过杨彦有优势兵力在手,羌氐又现出了不支态势,他不可能容许石堪一再的拨弄自己的神经。
“追!”
杨彦猛一挥手。
轰隆隆的马蹄声骤然爆响,整支骑兵收束为两个巨大的鱼鳞阵,一支由他亲领,另一支由管商率领,一左一右的向石堪追击。
石堪照着老套路往回跑,但明军不再如先前那样,追一阵就回头,而是紧追不舍,渐渐地,他感觉这样不行,于是猛一呼喝,全军由一个长条形的纵队迅速向两翼散开,在加速的同时,队形大体不乱,羯赵禁军的精锐,果然不是吹嘘,全军上下,皆是提前拨出了背上的短矛,随时奋力投掷!
羯赵禁军并不怵明军,他们是守卫王宫的最精锐武装,也不是普通的羯人,只有高阶羯人的子弟,才有姿格入选禁军。
身份上的高人一等给禁军带来了巨大的优越感,年龄普遍介于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羯人最悲惨的那一段岁月,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与典籍中,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们是朝气蓬勃的第二代。
两军快速接近,在石堪看来,明军收缩成鱼鳞是找死,虽然鱼鳞阵的冲击力强大,但攻击只集中在一个点,主要是作为凿穿使用,杀伤有限,而自己把阵形铺开,确保每个人都尽可能的投出短矛,万余骑兵,一次性投出万余短矛,威力不敢想象。
暗暗数着与冲来的羯军距离,杨彦又喝:“撑盾!”
旗手把旗号打出。
骑队两侧靠外圈的战士,纷纷矮身撑起圆盾,盾刚撑好,带着尖啸破空声的短矛已是凌空袭来。
“当当当!”
正面的短矛大多被杨彦与身边的将领绞向了四面八方,而从侧翼击来的短矛,陆续击打在圆盾上,巨大的力道,不出意外的将圆盾刺穿,但圆盾并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由铁皮、压紧的植物纤维与竹片构成的圆盾,消耗了短矛相当一部分力量,在手上传来巨力冲击的那一瞬间,将士们把心一横,纷纷转身,以胸腹正面迎上!
短矛透过圆盾,击上胸前的竹甲,虽将竹片击的四分五裂,却成了强弩之末,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杨彦已经在骑兵中推广了丝绸内衣,这项来自于铁木真的发明,能有效降低箭矢的伤害。
丝绸内衣挡住了短矛,只有不多的动作稍慢的将士,被射中胳膊或是肋下。
与石堪事先预料不符,因明军把队形收的很紧,禁军并不是谁都有机会投掷出短矛,毕竟隔的太远,冒然出手,没杀伤明军,反中了自己人,真正投来的也就近千支而已,造成的伤害对于一支两万多人的骑队来说,尤其明军还挡住了大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是杨彦冥思苦想出的破短矛方法,做起来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将士们都经过了艰苦的训练,今日初次用于实战,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石堪大惊失色,可这么短的距离已来不及调整阵势了,只得硬着头皮以松散阵形去迎击明军的鱼鳞阵。
转眼之间,两军轰然撞上,身为龙头的杨彦,马槊以极高的频率左刺右挑,以精妙无比的手法,每刺中一个敌人,便带起快速一抡,将尸体远远掷向了敌军阵中。
两侧的骑士,则把还插着短矛的圆盾当作轮盘掷出,随即擎出马刀斜向劈砍,无论是否砍中,均是一触即走,仅这一冲,已冲破了敌阵!
“娘的,拦住后面,包抄,包抄!”
石堪急的大声呼喝。
可是明军阵形再变,大阵中的小阵分了出来,陆续断裂为了十余截,向着呈一块长长截面的羯军正面冲杀!
喊杀震天,刀锋交击清脆悦耳,还夹着骨骼被劈断的嚓喳声,这一轮交击,羯赵禁军吃了大亏,他们虽然精锐,但明军以专击分,以尖锥对截面,谁能顶的住?
两万七千明军,每队两千人左右,把羯军断为了十余截,这简直是致命。
石勒面色难看之极,他万万料不到,石堪只是稍微应对失误,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局。
一名将领凑头道:“大王,右将军险之又险,唯今之计,须再组织万骑出城支援!”
石勒立时头大如斗,其实他也明白救援的重要性,但他只有禁军三万与三万中军,六万军已经派出去了五万,而羯人权贵的部曲与四座卫城的守军合计还有四万左右在理论上,石勒尚能调动五万卒。
可这些兵力,互不统属,从未有配合作战的经验,拿去与精锐的明军作战,恐怕凶多吉少。
而且如今的襄国,笼罩在一片浓厚的恐怖氛围当中,连中禁军都不敌,那些权贵还有哪个愿意拿自己的部曲去送死?
石勒已经意识到,随着手头兵力的急剧减少,他的威望也随之骤降。
如果换了寻常人,面临如此恶劣的局观,多半认命等死,但历来成大事者,皆为心志坚毅之辈,石勒从一个奴隶翻身成为河北之主,除了逆天的气运,也与他那不屈不挠的性格有关。
略一寻思,石勒作下决断,向左右大喝道:“传令,调中军五千出城,支援吴豫,务必一举击溃明军千牛卫,另召四卫城守军速回!”
调五千中军,是他的极限,卫城他可以不守,集中兵力才是最重要,那五千禁军也不能动,是他最后握在手里的力量。
“诺!”
侍从匆匆而去。
时间缓缓流逝,石勒心急如焚,纵观整个战场,除了中军对羌氐占有优势,吴豫率领的禁军被明军千牛卫折腾的进退两难,在那神乎其神的回身射术之下,陆陆续续有人坠马身亡。
虽然每次没多少,可那是持续出血啊,又没法止诠,很容易让人生出无力感,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而另一部由石堪率领的禁军,已经被明国骑兵断为了十余截,阵势散了,如不及早救援,早晚全军溃败,不过石勒清楚,即便去救援石堪,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主要是石堪面对的敌手太强,是由杨彦亲领的近三万精骑。
从个人质素上来讲,骑兵比千牛卫稍欠一筹,但是在整体配合方面并不逊色,石勒寄期望于石堪多撑一会儿,先击溃明军千牛卫,再一鼓作声打垮羌氏,最后挟两路大胜之势,反扑杨彦。
当然了,理智上石勒清楚成功的可能不会超过三成,可是不这样做,难道闭眼等死?
“娘的,怎磨蹭这么久?半刻了,还不出城!”
石勒急的破口大骂。
众将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无奈,传讯需要时间,集结也需要时间,襄国城周三十里,即便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那么快啊。
可这话只是放心里想想,还没人蠢到去向石勒解释,这也不代表他们不着急,每个人均是不停的回头后望。
“来了,来了!”
一名将领突然惊呼,五千中军向城门轰隆隆驰来。
“开门,快开门!”
身为大王,石勒竟然不顾身份的探头向守门军卒下令,可见他有多少焦急。
“喀吱吱”
厚重的木门打开,五千骑撒蹄冲出,根本不排队列,径直向千牛卫猛扑。
柳兰子回头一看,大喝:“荀虎,你留下,羯贼由我去收拾!”
“哈哈!”
荀虎哈哈一笑:“柳兰子你别和老子抢,娘们儿立功有什么用,我留千骑给你,其余的都跟老子上!”说完,也不待柳兰子再说什么,着旗手打出旗号,领着四千骑转身,向那五千羯赵中军冲杀而去。
第763章 全军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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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兰子心里有些感动,荀虎话虽然说的难听,可一边是久战气虚的疲惫之敌,在软刀子割肉般的射杀中,还剩下八千多骑,哪怕自己这方少了四千骑,也挽回不了败局,而另一边是刚刚出城的新锐之师,谁难谁易,一目了然。
但对于吴豫来说,尽管敌军少了四千,已方又有五千来援,却还是没法摆脱明军千牛卫的纠缠,而羌氐两部也明白胜负即将分出,如果自己先撑不住,那可是丢人啊,于是不顾生死的强行进攻,一次次队形被打散,又一次次的集结,阵中箭矢短矛乱飞,战况完全胶着在了一起。
这导致羯赵中军虽然占据上风,却没法给予羌氐致命一击。
战斗进入了最激烈阶段,襄国城下乱成一锅粥,三支骑队捉队撕杀,另两支也将迎面撞上。
“不好!”
石勒瞬间面如死灰!
他就看到,石堪部居然从远处疾奔而来,背后是密密麻麻的明军骑兵,正对着那新出城的五千中军。
实际上杨彦早就存了驱敌以溃敌的心思,通过十来个小队的分割分围,只留出往襄国的一个方向,而羯赵禁军再是勇猛,在寡不敌众之下,又从一开始就排阵失误,士卒不停的死亡,早已胆寒,因此在明军有意识的驱赶中,其中一部率先崩溃,这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各部纷纷亡命奔逃,哪管他前路是否陷阱?
石堪疾呼下令也没太大用,甚至他自己都被裹挟着冲了过来,毕竟在奔驰的骑队中,强行逆转方向的结果,只能是尸骨无存。
荀虎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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