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攻城器械,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其实器械本身的制作不难,都是些粗笨家伙,符合坚固结实的要求即可,难就难在轮子的制做上。
轮子要带辐条,与地面接触的边缘要装有坚固的箍,并且车轮还要用锲子紧紧钉在轴上,而最要命的,是尽量圆。
因此体形较为轻便的挡箭车事实上被放弃了,这样的轮子不是三五日能打造出来,正常情况下,出征往往要带上备用轮子,这使得羯军只能打造木驴。
木驴对轮子没太多要求,只需把两个厚实的圆墩套在结实的树干上,可说来容易,做起来依然是个麻烦事,因为北方干旱少雨,并州一带又经历数十年战乱,粗大的乔木几乎被砍伐一空,而树不够粗,轮子就不够大,体形巨大的木驴在崎岖不行的谷地中推行,很容易磕在地上,寸步难行。
并且明军扼着山谷的谷口,要想伐木,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跑,无形中也拖慢了进度。
三天一晃而过,羯军只打造出不到二十辆木驴,以每辆木驴遮掩一百人、尾随五十人计算,只能发动一次三千人规模的进攻,这显然给明军塞牙缝都不够啊!
懒洋洋的阳光投射下来,军卒们东一堆,西一滩,有气无力的敲打着木板,面色麻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营寨里,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自从三天前,攻打山谷不成,反折损了万余人开始,绝望的气氛已经在军中弥漫开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攻城器械还在那一堆堆的木板当中呢,很多人都意识到,在劫难逃了。
石弘心头烦燥异常,不时扭头向北方望去,拓跋部也该来了,但更要命的是,从今天开始,军中将正式断粮,晚餐不得不杀马充饥!
杀马是一支骑兵部队的噩梦,马匹不仅是最重要的装备,也是战士的亲人和战友,在长期的相处中,人与马已经处出了感情,杀马充饥,说明形势险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无以沉重。
其实石弘不是没想过逃跑,可囚笼般的并州断了他的奢望。
哪怕他跑了,明军只需远远缀后数十里,拖也能把他拖垮,同时他的马料也快吃完了,干草虽然遍地都是,但马儿不能光吃草,还得吃豆子,不然没力气奔跑。
在逃跑无望下,石弘于昨日下了战书邀战,却是原封不动的被退还回来。
将领们怔怔的望着北方,谁都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困境。
呼啸的北风迎面刮过,风中竟带有一丝喧杂,所有人心里一个格登,竖起耳朵听去,不片刻,北方的大地传来了些许轻微的颤动,原本坐在地上、或是有气无力靠着树根的军卒,全都爬了起来。
正北方向,一道黑线正由模糊变得精晰,以极快的速度布满了整片原野,这正是拓跋部骑兵,近六万之众,在距羯寨十里左右勒马停下,当先一员女将,便是拓跋氏之主,惟氏!
“扑通!扑通!”
石弘转头一看,个别军卒竟然面如土色,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大怒道:“丢人现眼,给孤站起来,手下败将有何惧之?”
这几名士卒连忙爬起,可那小腿肚子还在打着颤!
“呼”
石弘重重吐了口浊气,他其实内心也慌乱,借吐出口气调整情绪,拓跋氏实力不强,如在平时,他有信心单对单全歼拓跋,夺来粮草物资,但他的背后还有明军,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第752章 决战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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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令人费解,明军骑兵的作战次数有限,包括石虎在内,羯赵上上下下几乎没人见识过明军骑兵的战术,但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仿佛明军就该天生强大。
冀保面上狞狰之色一闪,转头劝道:“世子,横竖是个死,不如趁着拓跋氏立足未稳挥军强攻,或能制造混乱,抢夺部分粮草,趁乱循走也非不可能!”
赵鹿摇摇头道:“拓跋氏正防着咱们这一手,你看,所有人都没下马,却又不摆出一幅作战态势,如若我军攻他,怕是会立刻遁走。
惟氏此女,能诛拓跋郁律改立其子拓跋贺傉,当有非常手段,绝不可轻视,我若出兵,明军必从后追赶,待我军人困马乏之时,两相夹击,我军必败无疑!”
赵鹿的分析很有道理,一时之间,再无人开声。
“呜呜呜”
山谷中突然有苍凉的号角吹响,队队明军骑兵开出,列队以待,显然,正等着羯人去攻打拓跋部呢。
“两位将军,该如何是好?”
石弘慌了,向赵鹿和冀保分别投去无助的目光。
说实话,二人对石弘的软弱很不满,想石勒、石虎叔侄纵横一世,哪怕再是逆境,又何曾手足无措过?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冀保勉强道:“世子,先稳守营寨罢,莫给敌人可趁之机!”
“也罢!”
石弘僵硬的点了点头。
杨彦也出了谷,观察着羯军的动静,在见着对方摆出了稳守的姿态之后,呵呵笑道:“石弘到底年幼,如此也好,咱们与他慢慢耗,他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不出数日必不战自溃!”
众人连声称是。
“有人过来了!”
荀灌突然指向了山谷一侧,近百骑绕过羯军营寨,向着山谷飞奔而来。
杨彦把目光转投过去。
那近百骑在谷口止住,以拓跋纥那领头,陆续下马行来,施礼道:“臣拓跋纥那见过大王!”
杨彦微笑着抬了抬手:“代公无须多礼,一路奔波,可曾辛苦?”
拓跋纥那在施礼的同时,暗中抬眼观察着杨彦。
杨彦面带和旭的笑容,真诚而又友善,既不过份亲热,也不倨傲令人难以接近,瞧不出有半点虚伪、或是阴险狡诈的意味,这令他松了口气。
如惟氏这类精于宫庭斗争的女性,猜疑心重,擅权谋诡计,千里迢迢远奔并州,不可能没有提防之心,因此让拓跋纥那留意着杨彦的神色变化,回头汇报给她。
拓跋纥那起身称谢:“臣代家母、及我拓跋部将士谢过大王关心,我拓跋氏久历苦寒,这点奔波不算什么,因家母须防备羯人突袭,暂不能过来拜见大王,请大王见谅,同时家母托臣请示,何时进剿羯人?”
杨彦道:“羯军如笼中之鸟,无路可走,但困兽尤斗,为免无谓伤亡,暂不着急,你我两军先困他一阵子,待他士气尽丧,再夹击亦不为迟!
另请转告惟夫人,孤既许晋阳以北与你,自不会食言,请她不必担心,这段日子只须稳守营寒,最多十来日,便可大破羯军,孤期待与她会面!”
拓跋纥那再施一礼:“臣会把大王的好意转告家母,臣这便告退!”说着,便领着随从向回行去。
待得一行人上马离开,荀灌才道:“杨彦之,我猜你拖延时间怕是别有所指,羯人已士气尽丧,过十来天攻打,与现在攻打区别不大,况且羯军虽粮尽,却能吃马,他军中有二十万匹战马,每匹马算一千五百斤,就是三万万斤,按每人每天吃五斤肉,他的军中还有八万人,每日也只消耗四十万斤肉“
正说着,荀灌惊呼道:”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的马匹竟能吃七百五十日,这样的算法可能不准确,但羯人以马为食,支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因此很难困死他,我猜你还是打算等步卒到来,全歼拓跋氏才更有把握,可是如此?”
杨彦赞道:“女郎与我,确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谁和你心有灵犀?”
荀灌闷哼一声,拧过了脑袋,但看得出,她还是很得意的。
宋袆不由探手入怀,摸上了一小包药粉,俏面隐现挣扎之色。
人的心理很奇怪,往往穷凶极恶之辈,陷入必死境地之时,会选择认命,服死,而平时懦弱的人,明知必死,很可能会爆发一把。
自从拓跋氏抵达,完成了对羯军的合围之后,近几日里,杨彦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羯人除了有零散的趁夜逃窜行为,另还有个别如惊弓之鸟般的自相残杀,就没太大的动静,着实令人不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年底的倒数第五日,杨彦照例领着众人登上土丘眺望羯军大营,五里之外的诺大营寒,死气沉沉,除了巡逻放哨的极少数羯人士卒,几乎不见一个活人。
管商忍不住道:“大王,羯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虽然没法突围,但杀马还能坚持个一年半载,石弘那兔崽子为何啥都不做,难道真在等死?”
不仅是管商,所有人都不理解,一支军队的士气低落到等死的程度,当真是闻所未闻。
杨彦沉吟道:“很可能是羯人以往杀人太多,觉得杀够本了,现在去死,也早把本息给取了回来,所以当作报应看待。”
或还有可能与羯人的心理有关,此辈皆为杂胡,又与匈奴人为奴,因恭顺听话、吃苦耐劳,晋室权贵多蓄养羯人,在上百年的奴役中,羯人养成了极度自卑的种群心理,既使石勒立国,也不能在短时间把自卑扭转为自信,这有羯人得势后疯狂的报复与屠杀为证。
因此羯人表面上凶暴,实则内心软弱,还是奴隶心态,遇到真的绝境,就怂了,总之,羯人的想法很可能连他们自已都不能完全理解,孤只是做个猜测,未必切合实际。”
杨彦对羯人的论断,细细一想,还是挺有道理的。
任回拱了拱手:“大王应是一语中的,据闻石虎此人,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喜怒由心,只要他高兴,赏赐起来手脚极大,但同时也残暴之极,手下稍有悖逆,求得速死已是走运,此人喜以各种新奇而残酷的手段折磨人,并摆宴观赏饮酒寻乐,还常常朝令夕改,令人不知所从,由此可以推断,石虎正如大王所言,心态极度扭曲,而大王对人心把握之准,着实令人钦佩!”
杨彦心想,当老师的能把握不住人心么,可这话不能说,只是摆了摆手,正待谦虚两句,却见荀虎快步奔来,不由把目光投了过去。
荀虎施礼道:“禀大王,我军后援已至,于潞县东十里等待大王下令!”
“哦?”
杨彦喜道:“趁天色尚早,让将士们辛苦点,把潞县拿下!”
“诺!”
荀虎转身离去。
杨彦又向柳兰子道:“给惟氏传令,孤与她约定,除夕总攻,务求一举歼敌!”
“诺!”
柳兰子飞奔而去。
约一个时辰之后,惟氏接到传令,欣然应允,她也等急了,想早点结束战事,率部回返晋阳,如抓紧时间的话,可于开春把族人迁来并州,不误春耕。
与此同时,明军步卒开始攻打潞县,仅一个时辰不到,便破城而入,潞县虽东临壶关,但杨彦在抵达的那一天便使少量精骑扼住道口,使之插翅难飞,只得引颈待戮,根据战后汇报,合计斩首三千级,另有五千卒投降,杨彦下令,悉数坑杀。
主要是没有多余的兵力运送俘虏,只能杀掉,这其实也是不招降石弘的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是,羯军降了,拓跋部就没有前来的必要,可从容退往晋阳,又得费一番手脚。
接下来的几日,两军做着忙碌的战前准备,羯军依然是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五天一晃而过,时间来到了除夕这一日的清晨。
第753章 全军覆没()
除夕,天空中铅云密布,气温略有升高,连续几日的呼啸北风也缓了下来,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大雪正在酝酿当中。
“呜呜呜”
山谷里号角长鸣,作为回应,拓跋氏营地也吹响了号角。
两军各自驰出,拓跋氏五万骑兵从正北方注入战场,明军步骑十万也有序的向前推进,在距离羯塞三里之时,左右两翼各分出三万向东西两边行去,中路靠近羯寨的一侧,是火炮和床弩,再往后则是三层车载巨盾,间杂有弓弩手,骑兵还在后面,最外则是步卒大队,一路严加防备,防止羯军做着垂死前的挣扎。
营塞里,羯人都被将领驱赶着布置防御阵形,但撤离广武时为赶时间,除了携带必要的粮草,烧毁了所有辎重,手头什么重武器都没有,只能依托那数量不多的半成品木驴布阵,大体数架木驴一组,弓弩手分布在后方及两侧,另有骑兵待命,随时寻机冲杀。
看着四面八方团团围来的敌军,有些人心里竟泛起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等死的日子没谁能受的了,拜该死的并州地形所赐,也拜这几十年来持续不断的战乱,并州诺大一块地方,已经很难找到吃食了,既使突围,又能跑多远呢?仍是免不了在追击中力竭而死,倒不如痛痛快快战一场,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石弘早已呆愣了,或者他清楚今日在劫难逃,杨彦不可能容许他见到明天的日出,可他才十三四岁啊,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凋谢,他尤记得,去年离开襄国之前,初尝了服侍自己的美貌小女婢的滋味,让他体会到了男女间的欢娱,并为此沉迷,他曾发誓要阅遍天下美人儿。
这是多么宏伟的梦想啊!
况且他还是羯赵的世子,将来的大王,乃至皇帝,一言九鼎的日子还没享受到呢。
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
突然他转头道:“两位将军,不如降了吧,降了或有活路啊。”
赵鹿和冀保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一丝苦涩,如能活命,谁不愿降?但杨彦没有一分一毫的招降意思。
赵鹿摇摇头道:“世子莫忘了支雄、中山王、石瞻等人的下场,即便是中山王世子石鉴,此生无过,反献降有功,依然被明王斩首,世子以为我等若降,能否留下性命?”
刹那间,石弘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站稳了!”
冀保突然厉喝。
石弘猛一个哆嗦。
冀保沉声道:“世子,你是大王血脉,即便是死,也莫要丢大王的脸,石家人,从来只有站着死,而无跪下求饶,听闻中山王于洛阳受刑时,不哼一声,慷慨赴死,世子当以之为效!”
“孤孤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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