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盗墓这种行为,是对价值观的挑战,杨彦直斥刘曜盗掘晋室五陵,就连游子远都无可分辩,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他也是晋人啊。
杨彦冷眼一瞥,便道:“司马氏诸王争乱,祸国殃民,孤自微末而起,扫荡乾坤,收拾河山,但元帝对孤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故其先祖坟陵,孤有维护之责,其子孙后代,应使其香火不绝。
刘永明,你掘了晋室五陵,将来孤也必掘你家先祖五陵,挫骨扬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莫要怨我,实因你掘人坟陵,天怨人恨,非如此,如何慰藉死者在天之灵?”
“你好,老子等着你来关中!”
刘曜怒极,都忘了称朕,自称老子了,但同时,心里竟然有些发寒,如果杨彦真的入关呢?
这个问题原本他是不会考虑的,不过今天在宛城脚下,明军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杨彦腹背受敌,都攻下了宛城,他领七万精骑过来,依然无功而果,就不得不考虑明军破关而入的问题了。
实际上刘曜也清楚关中的缺陷,虽然有四关,关关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只要有一关被破,那长安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孤城。
刘曜素以孝子的面目示人,其生父刘禄与生母胡氏皆厚葬于长安周边,如果被杨彦掘了父母的坟,他都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他掘别人家的陵,心安理得,而轮到自己,又怎能接受?
“哼!”
杨彦哼道:“刘永明,孤奉劝你,趁早把你父母的坟陵掘了,埋在一个孤找不到的地方,否则,孤必掘之,另孤在此正式召告天下,凡匈奴刘氏不复旧姓屠各者,将来孤入长安,诛满门,望好自为之,来人,把刘胤钉上十字架!”
“诺!”
几名千牛卫狞笑着施礼,随即把刘胤强按过去,铁钉对上手掌,硕大的铁锤高高举起。
刘曜脸胀的通红,自己的子嗣当着面上刑,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偏偏他还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刘胤,同时他还渴盼刘胤能顶住,宁死不屈。
那长长的铁钉,直径约半寸,紧紧压在手掌心,刘胤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遇上了与屠各朗同样的问题,就是在死之前,会把死想的很容易,而真轮到自己时,未必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尤其是屠各朗年近四旬,该享受的早享受过了,可他才二十多啊,仪容丰美,未来还有美好的人生呢。
“阿翁,救我!”
刘胤大声呼救。
“诶!”
刘曜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羞恨,把头掉了过去。
刘胤绝望了,刘曜放弃了他,可是他不想放弃自己啊。
“慢着,我改,我改!”
刘胤凄厉的大叫。
顿时,现场一片安静,无数的目光望向了刘胤,刘朗只是刘曜的远房宗亲,改姓不算什么,而刘胤是刘曜亲子,是嫡长子啊,曾一度,刘曜想改立刘胤为太子,在诸子中,刘曜最为亏欠,也为宠溺的就是刘胤。
而此时,他听到了什么?
“孽畜!“
刘曜手臂颤抖着,指向刘胤。
刘胤豁出去了,哈哈狂笑起来。
”阿翁救不了儿,可儿不想死,除了改姓,还有何法,儿或许给阿翁丢脸了,但儿不得不为之,儿留于长安的家小,倘若阿翁尚顾念半分亲情,还望给一口饭食,儿拜谢阿翁!“
”咚咚咚“
面向刘曜,刘胤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爬起来,深吸了口气道:“自今日起,我姓屠各,我叫屠各胤,啊啊啊”
刘胤仿佛疯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对面的赵军将士,无不现出了鄙夷与愤恨之色,如果不是刘胤是刘曜儿子的话,恐怕都要破口大骂了。
游子远的心里却是有些寒意,很明显,这种事情放在晋家儿郎身上,是绝不可能发生,宁死也不会给父亲丢脸,更不可能让家族蒙羞,而刘胤作为刘曜事实上的嫡长子,居然改姓了,这说明匈奴人果然是蛮夷,哪怕饱读诗书,无论刘元海还是石勒,对汉人的名臣名将也都有过低下的点评,好象他们自己很英勇神武似的,但面对生死大事之时,胡虏那卑劣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为了活命,可以不顾礼义廉耻,不顾家族荣誉,要知道,刘胤复姓屠各,将是刘曜一生中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难道这就是明王的用意么?’
游子远不由抬眼望向了杨彦。
实际上杨彦的用意并不止于此,更多的是对刘曜的报复与惩罚。
在历史上,石勒叔侄被描绘为了万恶不赦,但很奇怪,对刘曜的评价往往偏于中性,其实论起作的恶,刘曜不比石勒石虎少,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照杨彦想来,不出于以下三个原因。
首先是刘曜姓刘,这个姓很能迷惑一部分人,在潜意识里,不把刘曜当作异类。
其次是刘曜失国太过于突然,在与石虎的石梁之战中,他还稍微占有优势,却因醉酒失蹄被擒,导致国灭,这本身就有一种悲剧英雄的色彩,难免会让人扼腕叹息。
第三,与匈奴和古中国历史的深度契合有关,虽然作为一个族群,自南北朝起,匈奴渐渐消散,但作为个人,匈奴人仍然活跃在北方的政治舞台上,会自发或不自发的讴歌自己的民族,而汉赵是最后一个匈奴政权,刘曜同时兼具开国之君与亡国之君两种身份,自然值得大书特书。
同族人没理由说同族人的不是,渐渐地,刘曜的形象愈发的正面,其中最典型,便是刘曜与羊献容的爱情故事,这与项羽和虞姬的操作手法如出一辙。
“陛下,陛下!“
杨彦正暗暗思忖的时候,刘曜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不省人事,软倒在了周围扈从的怀里。
“快,陛下急怒攻心,快抬回去!“
众将慌乱交加,七手八脚的把刘曜抬到了后阵,其实他们隐隐也明白一些,吐血晕倒,有可能是刘曜故意为之,毕竟宛城失了,击破明军变成了不可能,亲子又在两军阵前屈辱的改姓,刘曜这一趟南来,可谓大败亏输,即使想退军,也未必有台阶可下,因此除了躲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娘的,老胡狗装死!”
杨彦气的破口大骂,他在阵前逼迫刘胤改姓,也不乏激怒刘曜,诱使赵人疯狂来攻,借机消灭赵军主力的意图,如能把刘曜的数万骑留在宛城,再顺势诱降姚弋仲与蒲洪,那关中传檄可定,但可惜的是,刘曜竟然在最后关头吐血晕倒,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有可能会获取同情与谅解,说不定士气还反过来会大振呢。
杨彦那炯炯的目光扫去,似是要分辨刘曜是真晕还是假晕,可刘曜早已不见了影子,赵军将士也均是射来仇恨的目光,戒备着向后退却。
“大王,末将愿尾随追击,破去赵人!”
这时,于药重重一拱手。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再追,你和张健各领万骑,务必小心,不得贪功,赵人若进入伏牛山,就不得再追,若是以羌氐断后,也即刻回返。”
“诺!”
于药和张健双双拱手应下,随即翻身上马,去一边准备追击事宜。
实际上他们也清楚杨彦的心思,倒不是真要大破刘曜,而是尽量牵制赵军,令其不敢全速奔返渑池,以拖延赵军攻打洛阳的进度,为自家攻取襄阳和武关争取时间。
第552章 任让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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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让依然跟在杨彦身边,杨彦称王了,他还是担任军师祭酒,要说不急是不可能,不过他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功劳,实在是作为杨彦的谋士,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这时便是凝眉思忖,暗暗推衍着接下来的行程,看看能否对明军攻取关中有所帮助,突然一条毒计迸出了脑海。
只是这种计策颇为难以启齿,因此表现在神态上,便是犹犹豫豫,魂不守舍。
杨彦留意到了任让的异常,转头问道:“可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那臣就冒昧了。”
任让猛一咬牙,便道:“此趟刘曜败走,必攻洛阳,其主力大半在关外,若是洛阳能成功拖住刘曜的话,臣以为大王若破了武关,臣愿替大王奔赴长安,长安守军必不敢出城,臣臣愿掘去刘曜父母之陵。“
”哦?“
杨彦眼睛一眯,他是有掘刘曜父母祖坟的意思,以此警告胡虏,中原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地方,作为现代人,自然清楚对于某些种族,一味的怀柔施恩是没有用的,畏威而不畏德,欺软怕硬是普遍写照,不过他预设的时间不是现在,而是在真正兵发关中的时候,如此才稳妥,于是问道:”为何要冒险提前掘陵?“
任让观察着杨彦的神色变化,见并无不快之意,才拱手道:“刘曜以至孝标榜,若父母坟陵被掘,必大怒回返,而那时臣已经离开了关中,他无从发泄之下,必迁怒于旁人,只怕长安要人头滚滚,其中应以关中晋人和羌氐为主,此二者怎甘心引颈受戮?或有所反抗,引得双方相互仇杀。
再退一步说,关中大族既便伏低做小,含辱偷生,刘曜也有可能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泄愤,加深与羌氐及晋人之间的裂痕,双方埋下仇恨的种子,互不信任,刘曜亦将离心离德,乃至众叛亲离。“
杨彦表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不由赞叹,好一条毒计啊,他发现任让颇有毒士贾诩的风采,而且这条毒计也并非不可行,关键就是刘曜的主力在关外,只要不是头脑发热去攻打长安,基本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柳兰子从旁哼道:”大王,妾以为任先生之计可行,刘曜能于关中立足,关中晋人难辞其疚,在妾看来,江东的高门大族再不堪,但好歹没为胡虏卖命,仅凭此点,就强过北方大族,而任先生此策,或可挑起双方内斗,至不济,亦可借刘曜之手,铲除关中诸族,为将来大王在关中推行占田制奠定基础。“
荀虎点点头道:“这些世家大族,引狼入室,岂不料狼有吞人之心,壮大之后,又腆颜事奴,末将最看不起北方大族,既便刘曜灭不了他们,也能使其元气大伤,这是他们自找的。”
南渡侨人除了看不起吴姓貉子,还看不起留在河北和关中的大族,在他们眼里,事奴辈是没有气节的表现,荀虎原是荀崧的家奴,思想上受荀菘影响,也很不待见北方大族。
“好!”
杨彦也点了点头:“任让你暂代孤主持宛城,过几年回京再行任用,走罢,现在回城。”
“多谢大王!”
任让大喜施礼,很明显,自己被外放了,哪怕不是荆州刺史,也是宛城太守。
约摸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刘曜幽幽醒转,看了看左右,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架简易的步撵上,由八名健壮的军卒抬着,行走如风,稳稳当当,于是问道:“此地何处?”
游子远道:“陛下突然晕劂,军心浮动,实不宜再战,故臣斗胆,先让全军回返渑池,再从长计议。“
”杨彦之,朕不将你寸磔脔割,难解心头之恨!“
刘曜回想起那滔天的屈辱,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游子远暗暗摇了摇头,说这种气话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人觉得肤浅,胸无城府。
“陛下,陛下,明军追来了!”
这时,一名亲随策马来报。
“什么?他还敢追?”
刘曜更加愤怒,撑起半边身子道:“扶朕起来,给朕备马!”
“陛下,明军追赶,不外乎阻挠陛下回返渑池,进而拖延攻打洛阳之期,末将倒不信他真敢来攻。”
“陛下,您身体要紧啊,些许藓芥之患,由末将们为陛下解决。”
群臣众将七嘴八舌的劝说,但刘曜听的很不舒服,尤其是藓芥之患,更是戳中了他的痛脚,如果明军是藓芥之患,那他在藓芥手上吃了大亏,他又算什么?
更何况他是雄主,是强人,怎能在部下面前表现出虚弱的一面呢。
“无妨,速备马!”
刘曜不悦的挥了挥手。
众将不敢违逆,给刘曜牵来了马匹。
刘曜翻身上马,只觉得头疼欲裂,但他为了维持强人形象,还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眨了几下眼,就向后阵望去。
实际上杨彦是冤枉他了,刘曜确是怒极攻心,真的吐血气晕,而不是装的,毕竟四十来岁的人了,又酗酒,伤肝是肯定的,也许他的肝已经硬化了,而且长期酗酒,还会伤胃,有高血压。
高血压病人最不能受气,一受气就会发作。
从来都没有过的,刘曜突然觉得视线有些迷糊,这让他陡然一惊,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了心头,好在只是片刻,很快就看清了后阵。
明军的骑兵分为左右两队,都约有万余,每一队又分出十个小队,小队中又有小队,维持着一个巨大的疏松阵形,不紧不慢的驰了过来。
刘曜是知兵的,看到明军如此排兵布阵,顿时头疼,这分明就是粘粘虫阵,粘在屁股后面,轻易不会攻击,你若是追他,他调头就跑,小队与小队之间互相支援,若是不追,他又会回来,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冷不丁的来一下子,不死也够呛。
偏偏附近一马平川,特别适于骑兵奔驰,到伏牛山还有百来里,这可真是麻烦。
一名叫做冯莫突的将领拱手道:“陛下,末将愿领军为陛下殿后。“
冯莫突是鲜卑人,自汉国起就跟随刘曜,忠心是不用怀疑的,刘曜沉吟道:”此战以试探明军虚实为主,莫要贪功,若是明军退却,勿追,这样罢,朕叫张将军留下来协助你。
张将军名叫张伏利度,乌丸人,也是跟随刘曜的老人。
二人拱手应下,点出一万骑兵,布阵防守,剩下的部众则是分了开来,姚弋仲一队,蒲洪一队,刘曜自领一队,刘曜部缓缓退却,姚洪两部驻立不动,渐渐地,分出了层次。
于药不由眉头一皱。
划归到他这队的郭诵拱手道:“于将军,刘曜果然不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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