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群臣纷纷望了过去。
司马绍也眉头微皱,深深的看了眼司马冲,便道:“进来说话!”
“臣谢陛下恩典!”
刘耽解去佩剑,除去鞋子,小跑入殿,至驾前,深深一躬:“于此新春之际,臣本不该烦扰陛下,但臣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故向陛下弹劾一人。”
“何人?”
司马绍沉声问道。
刘耽重重一拱手:“荀公!”
“什么?”
群臣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荀菘是什么人?
政坛不老松,无论谁当政,虽未必重用荀崧,可是就冲着荀卿之后,千年世家的名头,礼遇是必须的,今日竟然有人弹劾荀崧?
王导原以为刘耽会弹劾自己,毕竟两年前王敦下都,元帝心有顾忌,不敢和高门大族翻脸,让琅琊王氏逃过一劫,而如今,王敦又屯兵于姑孰,显而易见,剑指当今天子,在刘耽说出弹劾二字之时,他就认为刘耽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弹劾自己,但没想到,矛头居然指向荀崧。
不禁诧异的看了过去。
司马绍也大为惊讶,却又有抑制不住的惊喜涌上心头,在他眼里,荀崧是杨彦的后台,到现在荀崧的女儿,还在替杨彦掌着军呢,对于这支军队,司马绍觊觎良久,如能给荀崧施加足够的压力,未必就不能通过荀崧去做荀灌的工作,甚至由荀崧去劝说杨彦,使之为朝庭效力。
所有的人都看向荀崧,荀崧花白的胡须直抖,如受了羞侮般,面孔涨的通红。
“胡闹!”
司马绍脸一沉,厉斥道。
刘耽站的笔直,不依不饶道:“臣没有胡闹,确是弹劾荀公。”
“出去!”
司马绍猛的伸手向外一指。
荀崧却拱手道:“陛下,且让刘司马一言,老夫何罪之有。”
司马绍现出了犹豫难决之色。
荀邃玩味的看着皇帝,又看了看东海王冲与刘耽,捋起了胡须。不过什么都没说。
卞壸则是向上拱手:“陛下,清者自清,让刘司马说出来又有何妨。“
”这也罢!“
司马绍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不善的瞪着刘耽:”若是你无中生有,蓄意栽脏,别以为朕治不了你,说!“
第455章 荀邃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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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弹劾荀公用人不明,识人不察,杨彦之目无君上,小人得志,一朝猖狂,私自扣留东海王傅,与同僚妄动刀兵,掠人私产为己用,月前更是攻杀同为淮北重藩的祖约、苏峻与刘遐,此僚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若非荀公赏识,此僚焉有今日?故荀公实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也,臣听闻,杨彦之曾救过荀公性命,故臣不得不猜测,荀公因私废公,举人失当,臣弹劾荀公,何过之有。“
刘耽正气十足,话语掷地有声,殿内一片安静。
荀崧却是面色一阵煞白,身体竟然晃了两晃。
”景猷!“
卞壸连忙伸手扶住。
”老夫没事!“
荀崧摆了摆手,便道:”杨彦之确是老夫赏识,也确是救过老夫一命,老夫愿领罪。”
“景猷!”
卞壸厉喝。
这一刻,荀崧的面孔现出了灰败之色,整个人仿如老了几分,群臣均是暗感不忍。
司马绍和颜悦色道:“荀公也只是受人蒙蔽而己,此事怪不得荀公”
正说着,荀邃已是猛的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此言差矣,若说景猷受杨彦之蒙蔽,那么,臣请问,数月前,东海国长史崔访来朝,是谁亲口下令封杨彦之为襄阳郡公,进平北将军,加侍中,督幽、平、冀、并、秦、雍六州诸军事?“
”这“
司马绍语塞,脸面一丝恼怒一闪而过。
是啊,到底是谁封杨彦的?
如果说荀崧识人不察,受人蒙蔽,那他司马绍是什么?
”咳咳“
庾亮清咳两声,提醒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杨彦之新败石虎,斩三万羯奴首级献与陛下,陛下因功加恩,何过之有?可谁能料到,仅仅数月过去,祖约、刘遐与苏峻尽死于他手,听说刘遐还被灭了族,那洛阳李矩也被其所俘,这难道是为人臣子所应尽的本份?“
“哼!”
荀邃斗志十足,大袖一甩,看都不看庾亮,指着刘耽,哼道:“竖子,别以为老夫不明白你的心思,无非是东海王收留了苏逸及其族人,欲为其出头而己,故拿杨彦之说事。
想你祖仲彦公(刘乔),先诛杨骏,再诛贾谧,时齐王司马冏执政,心腹董艾狗仗人势,贪脏枉法,群臣畏之,唯有仲彦公直斥其非,上书弹劾六大罪状,后又平张昌之乱,不受东海孝献王乱命,可谓一生铮铮铁骨,也是老夫最为钦佩之人,而你为私利肆意攀咬朝中重臣,若是你祖得知,九泉之下岂能安乎?
老夫奉劝一句,莫使你祖蒙羞!“
”你“
刘耽怒视荀邃,气的两眼冒火。
”不服?“
荀邃不屑道:”那好,老夫问你,东海王可曾亲政?“
”不曾!“
刘耽硬着头皮道。
荀邃冷笑道:”既东海王未曾亲政,当由王太妃裴氏摄东海国,杨彦之对王太妃敬奉有加,供养其生活,留锐卒护翼周全,王太妃亦信重杨彦之,以国事托附,试问又哪来的目无君上?东海王欲为君上,还得再等几年。“
”这“
刘耽哑口无言。
是的,从理论上来说,司马冲未至亲政的年龄,裴妃才是东海国的当家人,杨彦只须遵从裴妃的命令,至于裴妃怀孕产子一事,只在小范围内流传,没有实证,根本不能拿出来说,否则皇帝都护不住他。
荀邃又向司马冲问道:“请问东海王,收容苏氏族人可曾向王太妃请命?“
司马冲也哑口无言。
“说!”
荀邃厉喝。
司马冲现出了羞愤之色,他好歹是东海王啊,是当今天子的亲弟,被荀邃喝斥,哪能受得了?
“道玄公,过了!”
还是庾亮轻声提醒。
荀邃向上拱手道:“陛下,事实清楚分明,东海王未得王太妃之命,私自收容江北流民为部曲,实为不孝,臣以为,东海王应禁足反省,苏家诸人未得台省诏令,私自过江,应发配为官家奴婢,请陛下明断。“
谁都没料到,荀邃的战斗力竟如此强悍,要知道,这老家伙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除了好与荀崧顶牛,与谁都是笑呵呵,在朝庭中,也只任个侍中的虚衔,上朝打边胡,这可真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司马绍也哑口无言了!
按荀邃所说,是应该治司马冲的罪,尤其晋室是靠篡逆得来的天下,自己都不忠,又怎配提忠呢,故以孝治国,不孝之名,足以把一个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谁都担当不起。
虽说裴妃对司马冲有成见,但裴妃是母,无论母对子再怎么刻薄,子却不能有半分怀恨之心,该尽的孝的还是要尽的,司马冲可曾去裴妃膝前请安问好?
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皇帝都不好偏坦,但是他让治司马冲的不孝之罪,就等于毁了司马冲的一辈子,当初是他把司马冲抬上了东海王的大位,他又于心不忍。
司马冲却是按耐不住,大怒道:“你这老儿,休要胡言乱语,孤问你,杨彦之私自扣留孤的傅,可有其事?杨彦之杀害祖约、刘遐与苏峻,可有其事?嗯?”
荀邃不急不忙道:“道回(诸葛颐)为王府傅,早晚要赴郯城,杨府君不过是请其先去罢了,又怎能说扣留?
至于那三个逆贼,实属死有余悸,据可靠信报,当时杨府君正准备攻打濮阳,把羯人赶回黄河以北,而那三逆不顾大义,由谯城发兵五万,又联结李矩,攻打定陶,意图断杨府君后路,结果杨府君回师,一举而歼之。
呵,这真是恶有恶报,甚至老夫还怀疑,那三逆早于暗中投靠了羯人,否则再大的私怨,又怎么能不顾公义堂而皇之兴兵攻打?哪怕人死了,陛下也应予以严惩。“
司马绍的脸,黑的发亮。
原本他是打算敲打荀崧,可是荀邃跳了出来,有理有据的驳斥,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别说逼迫荀崧,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台,心里别提多窝囊了。
司马冲与刘耽的面色也难看之极,他们的原意是通过攻击荀崧,朝庭拿住大义,皇帝自然心悦,到时再讨要封地,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可这倒好,鱼没吃着,反沾了一身腥啊,看皇帝脸色,恐怕讨要也没好结果,尤其是他们认识到了荀邃的实力,生怕这老家伙再从中作梗,不敢公然提了,毕竟司马冲是有封国的,就在郯城。
庾亮暗暗摇了摇头,这不是节外生枝还是什么,无奈拱手道:“陛下,祖约、苏峻与刘遐是否通羯,尚须调查,今日乃正月大朝会,实不宜多论,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嗯”
司马绍点点头道:“也罢,容后再议。”
却不料,荀邃又拱手道:“臣请问陛下,景猷老儿是否用人不当,识人不明?”
庾亮脸一沉:“道回,你莫要过份!”
荀邃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厉声道:“我荀氏乃荀卿之后,千年门风,岂容人辱之,庾元规,待你颍川庾氏流传千年再来与老夫说这话,老夫只求陛下还景猷一个清白,请陛下答我,景猷是否用人不当,识人不明?“
荀邃特意把颍川二字咬的异常响亮,分明是讽刺庾氏根基浅薄,别说庾亮怒火上涌,就连司马绍都恨不能把荀邃拖出去斩了,但他知道,这不可能,皇帝的权力没那么大,不是说看谁不顺眼就能杀谁,颍川荀氏中的任何一个,杀了都是天大的风波,更何况他只是个瘸腿皇帝,既便铁下心杀,群臣也不让他杀啊。
温峤一看荀邃犯了牛脾气,让皇帝下不来台,于是向刘耽道:“你这竖子,仅道听途说,便指斥荀公,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快向荀公陪罪?”
刘耽气的浑身发抖,可殿里最少都是秩两千石,又都是老家伙,皇帝更不可能向荀邃认错,除了他,还有谁?
咬了咬牙,刘耽向荀崧施礼:“耽口不择言,冒犯了荀公,请荀公见谅。”
“罢了,罢了!”
荀崧摆了摆手。
“哼!”
司马绍终于按耐不住,拂袖而去。
第456章 父女交心()
新年的第一天,正月大朝会就不欢而散,结合着那扑朔的时局,仿佛预兆了什么,给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荀崧与卞壸相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并排向外走,毕竟刘遐、苏峻与祖约这三人虽是自己作死,但很明显,朝庭也节制不了杨彦,若说杨彦没有二心,是不可能的。
作为看着杨彦一步步成长,并对其有所助翼的老臣,心情无疑极其复杂,特别是卞壸,他一向看不惯高门士族的旷达放荡之风,崇尚务实,简朴,而杨彦在淮北足够务实,在生活上也不是穷凶极奢,因此仅仅是出于私节而言,杨彦很对卞壸的胃口,但是杨彦照这趋势发展下去,很可能就是另一个王敦,这又让他难以接受。
毕竟卞壸是有名的忠臣,保皇派。
“景猷老儿,景猷老儿!”
这时,荀邃招着手跑来。
卞壸顿住脚步,哭笑不得的摇头:“道玄啊道玄,想不到你口舌如此犀利,实令老夫意外啊!“
荀邃傲然拱手:”荀氏千年世家,岂容人诋毁?嘿,这老儿,被人指着鼻子骂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荀氏的家声差点就毁在他手上,如此作为,怎堪大宗?景猷老儿,你差点铸下滔天大祸,怎有脸再为荀氏大宗?是以你我两家,当择一吉日,祭告列祖列宗,你引疚辞去大宗之位,由我荀邃一脉,担任颍川荀氏大宗。”
卞壸一阵无语,难怪这老家伙战斗力如此强悍,原来是事出有因啊。
“休想!”
荀崧却是脸一沉,大袖一甩。
“哎,你这老儿,可讲些道理?今日若非我力挽狂澜,颍川荀氏将尽毁于你手,国尚要举贤任能,况家里乎?宗族由能者担当,岂不是胜于庸者掌舵渐渐沉沦?“
荀邃急了,跳着脚大叫。
很多人频频注目,可这种宗族之间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只当个笑话看。
”哼!“
”望之兄,不必理会!“
荀崧抓住卞壸的胳膊,快步往前走。
“好好好!”
荀邃一怔,便大怒道:“景猷老儿,你既然不仁,可莫怨我荀邃不义,待得杨彦之回京,我就去为我家大侄女荀灌登门提亲,把我那大侄女许配于他,我还要请他评评理,到底谁更有资格,坐上荀氏大宗之位!“
观众们忍着笑,愕然看着荀邃和荀崧。
荀崧则是脚步一个踉跄,脸面也浮现出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别人只以为自家这个便宜族弟玩世不恭,但他清楚的很,那是胆大包天,一肚子坏水,更何况自己当时被弹劾,一下子懵了,反应失措,确实理亏。
但是让他居于小宗,又怎么可能?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脚步加快了些。
“跑也没用,景猷老儿,给老夫候着!”
荀邃指着荀崧的后背,破口大骂道。
荀崧的身子又是一阵颤抖,哪怕回到家里,都是面色铁青。
“阿翁,阿翁!”
长子荀蕤带着次子荀羡奔了起来。
“嗯”
荀崧略一点头,神色明显不善。
“阿翁,怎么了?”
荀灌身着长裙,也款款上前,不解的问道。
“哎”
对于长女,荀崧倒不好搪塞,把朝会的事情如实道出,不过荀邃那些乱七八糟话,他可没脸说。
“哼!”
荀灌哼道:“这便宜族叔倒是不显山不露水啊,对了,阿翁,这老匹夫可有挟功迫你让出大宗之位?“
”这“
荀崧老脸红了红,吱吱唔唔半晌。
”小女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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