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邃回头摆了摆手,便向蔡豹道:“蔡将军,不是老夫不放你走,而是东海国与兰陵、邹山、彭城和淮陵诸地究竟谁是谁非难以判定,势弱未必就是无辜,我下邳不可冒然插手啊,不过你放心,老夫将向朝庭上表,请朝庭化解各方恩怨,毕竟我等同处淮北,同为晋臣,有藩篱江东之责,若是羯贼未曾来攻,自己倒先乱了起来,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乎?又成何体统?
两位速回罢,今次情有可原,老夫不予追究。“
候礼眼珠子一转,拱手道:“候某与蔡公引军出城,实存有调解之意,请府君明鉴。”
“呵!”
羊鉴不屑的笑道:“连府君都不敢妄言调解,你二人不过郡府下属兵尉,哪来那么大的脸面,候将军,府君好话好说是给你脸,你可莫要得寸进尺,速回罢!”
论起口才,蔡豹与候礼都是武将,而王邃、羊鉴和诸葛颐高门士族出身,擅清谈,常就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反复辩论,口才绝非凡俗,想靠言语说动这三人,谈何容易?
候礼和蔡豹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羞愤难当。
诸葛颐面色一沉,冷声道:“蔡将军,候将军,府君受朝庭诏,掌下邳国内史,从去载至今岁,虽不敢说政绩卓著,却也与民亲善,对你等乡豪亦是厚待有加,再想那沈士居甫一上任,便攻杀兰陵乡豪,那杨彦之也与郯城乡豪势如水火,这莫非便是你俩所愿?
府君不愿如此,也不屑如此,或许在你俩眼里,善待反成了示弱,好心反成了无能,故嚣张拨戾至此,连府君号令都不遵了?嗯?“
王邃沉声道:”海内板荡,老夫只求还下邳一方清宁,并不愿行烈手,今言尽于此,五十息之内,二位领军回返,老夫可当什么都没发生,否则,别怪老夫烈手无情!“
天地间一片宁静,只余旗帜被狂风撕扯的呼啦啦直响,蔡豹和候礼满面挣扎,很明显,王邃下了最后通谍,别看王邃平时一副老好人模样,可是高门士族出身,哪有简单的。
哪怕为了脸面,也必然会下令攻杀。
二人再向左右看去,自家军卒的神色多少有了些慌乱,以王邃为首的郡府官员面带戏谑之色,而下邳乡豪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兴灾乐祸与贪婪神色。
是的,一个家族倒下,会养育壮大别的家族,哪怕蔡豹在徐州再有名声,可名声不能当饭吃,如有机会分食蔡家,谁会拒绝呢,甚至还搭上个候家,这是买一赠一了。
“哎”
候礼长长叹了口气道:“恐怕府君就等着这一刻,我俩若稍有异动,他必挥军来攻,届时你我族灭人亡,连自己都保存不了,谈何救援杨府君?蔡公,我等好歹尽力了,想必杨府君将来知晓,亦不会心生芥蒂。“
蔡豹现出了痛心之色,杨彦虽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有投靠杨彦之心,可是以家族被屠灭作为代价,他承受不了,于是点了点头:”但愿杨府君吉人天像,传令,退军!“
麾下军卒均是松了口气,调头回返,不片刻,两军便退的精光。
诸葛颐这才转回头,不解道:“处重兄,蔡豹与候礼明显有了反意,为何不趁此良机灭杀二人?”
王邃摆了摆手:“蔡豹好歹于徐州颇有名望,今次纵有过,亦不至死,若强行攻杀,难免让人心寒,处仲兄下都威逼皇帝,虽威风无俩,却也把我王家推上了风尖浪口,为兄不得不谨慎啊,你我青徐侨门毕竟寄居于吴人土地,切不可给人恃强凌人之印象。
为兄且让他蔡豹候礼一让,亦算仁至义尽,下次再有不恭,必杀之!“
诸葛颐鉴点了点头:”处重兄所虑极是,如今少了蔡豹候礼,那杨彦之怕是独木难支,此子毕竟与王妃有些渊源,我们难道真的置之不理?“
羊鉴呵呵一笑:”此子败亡岂不是更好,那郯城乡豪亦必损失惨重,届时请处重兄举荐道回就任东海国相,处重兄再举下邳之兵助之,郯城安得不平?让那刘遐、沈充、郗鉴与苏峻皆为我等作了嫁衣裳!“
诸葛颐顿时浑身一颤!
东海国与下邳国同为郡国,因下邳国不是实土封国,内史行太守权,而国相不同,品秩要比内史高上半级,无非是杨彦年幼力寡,又是以幸进身,皇帝当日封他,才给了秩比千两石的品秩,如果换了他诸葛颐来当这个国相,以其资历,至少也是真两千石,相当于一个中州刺史了,待得熬上几年,哪怕不入朝,迁往别处必是中两千石,足以担当一个大州刺史!
至于郯城身处前线倒不是问题,石虎新败,短时间不会来攻,实不在行,跑人也无妨。
王邃嘴角隐秘的抽搐了下,羊鉴的心思他哪能不知,把诸葛颐这个功曹提拨了,那他自己身为长史,是内史以下诸掾之首,怎么可能还留在原位呢,就算不外放当一郡太守,也要回建康补一实缺,同时还能示好于诸葛家。
青徐侨门在外人眼里是一个整体,但内部也是有争斗的,对以琅琊王氏为首,未必心服,季汉名相诸葛亮就是诸葛家杰出人物,而诸葛颐这一支传承自诸葛谨,族中名臣辈出,先祖诸葛恪更是一时翘楚。
羊氏则因族中有羊枯和羊献容这个两朝皇后,也是显贵之极,论起家世门第,诸葛氏与羊氏比琅琊王氏只高不低,因此屈居于琅琊王氏之下,固有抱团取暖之意,可是长久以往,又怎可能甘心?
王邃也不点破,微微笑道:“道回放心,即便那沈充破了郯城,莫非他还敢占着不走,为兄无论如何也要叫他吐出来!”
“有劳处重兄与景期兄了!“
诸葛颐难掩喜色,深深一躬。
王邃扶起诸葛颐,笑道:“郯城之事错综复杂,还得先看此战结果如何,我下邳不插手,冷眼旁观,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麦收,后日便可收割,道回莫要懈怠啊!”
“请处重兄放心便是!”
诸葛颐施礼应下。
麦收事关未来一年的口粮,各方都难以忽视,杨彦虽然放弃了沂水以西的两千顷麦田,但得自于郯城乡豪的三万顷麦田不能不收,哪怕按亩产最低两石五计算,三万顷就是750万石麦子,没了这些粮食,全城的生计都会大受影响。
天色不亮,城中老小有序离城,由刁协主持,往麦田收麦,崔访留城坐镇,杨彦则带上六千军卒与三千受过军事训练的丁壮扮作农夫,出西城而去,往东海军的麦田准备迎战。
其实杨彦也想过踞城固守,伺机反击,可如此一来,城外的三万顷麦子就没了,两千顷他能忍痛割弃,但三万顷是万万舍不得。
不过哪怕是两千顷,全军都是一脸痛心之色,尤其是那些老农,种的粮食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珍惜,如今一年的心血白费,很多都是看着军队远行,失声痛哭。
第316章 先登郗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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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近正午,四月底的阳光毒辣异常,哪怕身着单衣,都是浑身大汗,更别提全身披着铁甲,就仿佛身处于桑拿房一样,若非长期训练的大毅力者,很难坚持下来。
沈充便是浑身明光铠,额头的汗珠如不要钱般的滚滚而下,一边擦拭着,一边听着探马回报。
“报郎主,杨彦之已带着近万人赶赴麦田收麦,军卒连骑兵在内,合计五至六千,民夫三到四千!”
“哦?”
沈充眉头一皱:“此子莫非有了防备?愚兄记得,去年此子收麦,男女老幼一起上阵,足有一万余人,难道是走漏了消息?”
钱凤略一沉吟,便笑道:“士居兄,杨彦之若是丝毫戒备全无,那凤倒要担心他故布疑阵,毕竟此子绝非蠢笨之辈,凤不信他半点都看不出来情形有异,戒备着也是理所当然。”
“嗯”
沈充想想也是。
再天衣无缝的计划,涉及到各方势力,有数万人参与,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而杨彦是什么人?
出道之初,便以三百骑大破石瞻千骑石虎中军禁卫,后北上郯城,又以老弱病残之军破了淮泗口守将阎平与富临县乡豪联军,并控制淮泗口,让苏峻不敢开口索要。
往后以轻骑救援王彭之与蔡豹,大破徐龛,及至与徐龛之战,把各路豪强玩弄于股掌,重创石虎,自己尤其吃了大亏,这样的人要是没有一丁点的警惕性,那才叫不正常。
沈充眼里翻涌着恨意,叹了口气:“只可惜郯城封锁的厉害,禁绝任何人出入,咱们的细作没法把消息传递出来,仅凭着孙班的一面之辞,难以印证啊!”
“理当无妨!”
钱凤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这恰恰证明了杨彦之已经有所警觉,孙班曾与士居兄言,郯城乡豪担心打草惊蛇,故任其封锁城门,凤料来应是如此,依着杨彦之的兵力,他留于城中的守军约在三四千,届时各家一起发动,以两万卒全力攻打,还怕不破?
而城外的兵力交由我们,以两万攻六千,大破不成问题,无非是付出多大的代价,届时再以船队封锁沂水,令其难以逃返,或能生擒此子。“
“呵!”
沈充呵的一笑:”此子倒也乖巧,知道把他那不成气候的水军开走躲藏,否则总是要费一番手脚才能歼灭,不过杨彦之好歹是主上亲封的东海国相,生擒不得,必须就地斩杀!“
”嗯“
钱凤也认同沈充的看法,又道:“士居兄,此战须速战速决,若是教那郯城乡豪先一步击破杨彦之的守军,怕是我等入城要另起波折。”
沈充点点头道:“孙谋那老家伙连士人都不是,竟也妄图当东海国长史,简直是不知所谓,士仪言之有理,只是杨彦之既有了戒备,突袭恐难以奏效。”
钱凤拱手道:“我等各家,本就缺少骑兵,以拼凑而来的两三千骑仓促去攻,未必就能破之,倒不如堂堂正正摆开阵势,反让他无机可趁。“
”好!“
沈充叫了声好,回头道:”传讯,各家协同,结阵攻打杨彦之!“
”诺!“
几名前溪卒乘上快马,飞奔而去。
前溪卒对杨彦是有澈骨仇恨的,他们认为,是杨彦的阴谋诡计,才使自己损失了三分之二,赫赫威名不保,对于一支精兵来说,归属感非常强,而归属感来源于名气,这是他们的信仰。
在与徐龛之战中,三分之二的前溪卒战死,打破了前溪卒战无不胜的神话,也让他们迷失了信仰,找石虎报仇,可能没人有这奢望,因此向杨彦报仇最为合适不过。
虽然日头过了正午,渐渐西斜,但下午才是一日中最为炎热的时候,麦子在杨彦的严令下,不许任何人收割了,毕竟丁壮也要保存体力,万不得己时也要作战。
军卒分布在几个要点,全部卸下了甲,躲避阳光。
“报,沈充、郗鉴、刘遐和苏峻部距我军已不足十里!”
这时,一名亲卫疾驰而来,急声禀报。
“披甲!“
杨彦大手一挥。
披甲专门经过了训练,两两一穿,互相帮助,速度提高了一倍有余。
全军哗啦啦的披着甲,有条不紊。
看到这,杨彦不禁想到了竹甲,竹甲披身上要比铁甲凉爽的多,哪怕他已经是暗劲修为,在灼热的阳光下,披着明光铠仍是大汗淋漓,更别提普通士卒了。
炎热不仅让人头脑昏花,也极其消耗体力,好比众所周知的东南亚人和身毒人懒,为什么会懒,就是因为天热。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竹甲造价昂贵,远超铁甲,这要分情况,如果是制造日本那种传世竹甲,确实工艺复杂,成本远超明光铠,但是一般性的竹甲,并不要求保存十余年,乃至几十年,只需防霉,对成本和工艺的要求并不高,杨彦觉得可以试一试。
毕竟竹甲研制成功了,对全军都是个福音。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杨彦又问道:”各家兵力构成如何,谁最接近我军?“
亲卫抱拳道:”回将军,沈充五千卒,骑兵约六百,郗鉴四千卒,骑兵约三百,刘遐和苏峻合兵一处,约万卒,骑兵一千五百,以郗鉴距我军最近,约五里左右。
“呃?”
荀虎心中一动,向杨彦道:“将军,郗鉴军穷,又突在最前,依末将之见,我军不如退出麦田,任其进入,一旦其抢割麦子,便以轻骑杀出,先败他一阵!”
杨彦想想也是,郗鉴对军队只有政治影响力,没有直接控制力,他的手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军纪涣散,是正宗的流民军,别说与沈充比,就连刘遐和苏峻都远远不如,说不定真有可能抢割麦子,哪怕不抢不夺,自己也没有损失,无非是战场换个地方。
于是道:“是否出击须看情况而言,不过把郗鉴放进来总不为过,传令,全军后撤,田里留一千丁壮,一待郗鉴军出现,立刻往回跑!”
“诺!”
命令一层层下达。
全军徐徐后退,还有十台床弩,由骡子拉着。
渐渐地,麦田前方出现了一队军卒,服色颇杂,只有几个将领和亲卫披着甲,郗鉴身着宽袍大袖,骑在马上,颌下三缕黑须随风飘扬,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好模样。
不过郗鉴的眼里,却是射出了怨恨之色,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不提杨彦在争取民心上对他的威胁,就是他那计划,本以为天衣无缝,趁着沈充与石虎两败俱伤之时下山摘桃子,一举逆转不利形势,可惜被杨彦识破,当场找上门来,逼迫他不得不由暗转明,与石虎硬拼一场,损失肉痛,手下也颇有微辞,之后又受徐龛欺凌,被抢了粮,还亏得拉下老脸向沈充借贷,才得以渡过凛冬。
当然了,沈充是借粮,不是赠粮,将来是要还的,而且不是白借,借粮的代价是郗鉴率部当先登,打头阵,这个条件虽然让郗鉴几乎气炸了肺,可谁叫沈充是吴中大豪呢,根本不鸟郗鉴的兖州八伯名头,要么接受,要么全山饿死,郗鉴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屈辱的从沈充手里借了粮。
这也是郗鉴军稍稍突前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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