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的院子是分开的,从北向南依次排列,各部之间相对独立。
六科的规模远不及六部,且六科集中在间院子里,相互连通。
六科之中数兵科人数多,无非也就掌印的都给事中,然后,左右给事中各名,给事中十名。
人少所以地方就小,不过到更显得精炼。往往给事中们弹劾某人都是拥而上,不分你我,比较团结。
而且,经过番党争,六科早已落入东林党人手中。即便残存几个不是东林党人,也大都是中立无党派人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殷复声这个不安定,不团结的份子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众言官们深深的怨念。
殷复声踏入科道院儿,这里与吏部的情形大相径庭。虽然官员穿梭其间,却有死般的沉寂。
殷复声眉头皱。
难道此地不应该是充斥着谩骂,大骂,咒骂,叫骂,各种骂声的吗?
“请问……”
殷复声向院中正在行走的名官员打听兵科怎么走。
可是,这位官员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与之擦肩而过,眼神傲慢,空视前方,好像殷复声是空气。
殷复声瘪瘪嘴,自己往院里走去。
穿过进院子,在里边儿坐北朝南,最好的间房门前,门框侧,悬小牌,上书:兵科道。
踏门而入,其内甚大。
左手最里,是都给事中的位置。
张宽大朱漆桌案,桌上文房四宝。
右手则是左右给事中和给事中的位置。
职位尊卑以堂中过道分开。
此时,都给事中朱童蒙不在,右侧众给事中们皆伏案办公,似乎很是忙碌。
“诸位同僚,我乃新任给事殷复声,不知……,呃……”
屋内官员无人抬头。
“诸位……?”
殷复声再叫声,仍无人理他。
这就是整个六科给他殷复声的下马威。
你不是瞧不上言官吗?你不是觉得言官话多吗?
今儿就不跟你说句话。
把你干在这儿。
见状,殷复声脸上划过丝坏笑。
也不再多说,信步走到左手都给事中的位置。
“呵呵,看来这就是在下的位子吧。”殷复声摸着桌面儿,满意道:“嗯,不错,不错。”
说完,点儿不客气,往都给事中座位上座。
给事中们个个都盯着那位置呢。你新来的也配坐那儿?
有人憋不住了,起身道:“那是朱大人的地方,你也配!?”
另人跟着道:“你赶紧起来!会儿朱大人看见还了得!”
殷复声也绝,你们刚才不是不理我嘛,现在我也装聋。
他是稳稳当当坐着,连眼皮都不抬下。
正当两下对峙时,门外急匆匆跑进人,五十多岁的年纪,高大魁梧。
此人正是朱童蒙。
()。
第99章 骡马市街的府邸()
。
朱童蒙心急火燎地跑来,进门,话不多说,直奔左手书案。
屋内之人皆是愣,不知朱童蒙见到殷复声赖在他位置上,他会作何反应。
可出人意料,朱童蒙来到书案,好似并未看到殷复声,只忙着在案上大叠的卷宗中,翻来翻去地找东西。
殷复声见此情形,便起身礼道:“朱大人。”
“诶。”朱童蒙淡淡的应了声,根本没有停下手上翻东西的动作。
众人愣,有人霸占了他的领导位置,他竟然这反应。
众人相视……
“朱大人,下官是新就任的给事,殷复声……”
闻言,朱童蒙好像才看见有人在他旁边站着似的。
停下手上的忙碌,抬起头来,瞧殷复声,似乎很是吃惊。
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诧异道:“你就是广宁经抚共同举荐之人?”
殷复声拱手,“正是下官。”
“果然是青年才俊。嗯。”简短的赞扬之后,扭头看向呆若木鸡的给事中们,“朱大典,他的住处可有安排?”
“安排好了。”
朱大典从人群走出。
“那就带他去吧。”
“是大人。”
朱童蒙顺手又在卷宗中翻了两下,对殷复声道:“你广宁立功劳苦功高,先去安顿下,休息晚,明日再来吧。本官事务多忙,就暂不与你多讲了。”
说完,朱童蒙从卷宗中抽出份,看看封面,双眼亮,“找着了!”随后,风风火火地夺门而走。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冲冲。叫所有人都没能跟上他的节奏。
之后,殷复声跟着这个叫朱大典的给事中出了科道,出了内城,直奔外城城西。
明代京城的外城,聚集了很多的政府职工宿舍。六部的,锦衣卫的,太医院的,科道的等等。
住宅大小,般都是由官员品级而定,偶尔也视家属人数做小小的调整。
只不过,这些职工宿舍可不是白住的,是住宿官员自己掏钱租住。
而且,里边儿原有的家具物品,都要登记在册。等这人离职回乡了,这些东西还得原数上交。
当然,到了明末,官员在京私购房产,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皇帝对此也是睁眼闭眼。
除了初来乍到的新官儿,般已无人愿意住这种,离紫禁城又远,又破旧简陋的公宅了。
外城城西有个骡马市街,顾名思义,就是卖骡子卖马的集市场所。
殷复声要住的院子,就在这条街尾。
这宅子已经荒着有阵子了。
估摸着当年在这儿建这宅子的人,就不定想整谁玩儿呢。
哪个当官的也不愿意住这儿来。
原因很简单,堂堂朝廷官员,整日川流于骡马嘶鸣的闹市之间,不小心还得踩脚马粪。
谁乐意?
还不仅如此,与这骡马市街相邻,还有菜市街。
想这场景,想这气味儿。
到了晚上,整条街上到处充斥着剩菜烂叶味儿,再混合着牲畜屎尿臭。
即便躲进宅门,这臭味儿怕是也够回味半宿的。
殷复声跟随朱大典跨越满地污流,翻过无数“雷区”,来到间简陋宅院,推门,层积尘坠落。
“咳咳……”二人同时掩口。
朱大典挥手在眼前呼扇着,抬腿往里走,“殷给事,你先住着吧。”
“就这宅子……?半夜不会塌了吧?”殷复声略带自嘲道。
“呵呵,你呢,有啥埋怨的,可别找我。让你住这儿的,那是上头的意思。”朱大典看着满院苍凉,不觉生出些恻隐。
“上头?”
“你作对子讽刺言官那时候,就早该预料到今日。你呀,也别犯愁,只要给人说几句好话,让人把这口气出了,到时候想换什么样的宅子没有啊?”
闻言,殷复声表情淡然,心里却暗骂:叫我给他们说好话?见鬼去吧。
之后,朱大典又不冷不热地闲话了几句,叫殷复声趁早雇两个下人,租上轿子轿夫之类的。还出主意叫他把媳妇带来,帮着料理家事。
最后,也不忘捎两句风凉,“少说,你得在这儿住个半年年的,就别想太多了。这京官不好当,处处看人脸色。尤其你这得罪了人的,就更得有点儿眼力劲儿。”
朱大典风凉够了,便脸嫌弃地走了。
面对满眼的脏乱差,殷复声也是团乱麻。
他撩袍踮脚地往院中走去,打算先参观下自己的宅院。
这院子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进大门,右手边儿有小门房。里边儿张简易的木板儿床。
这是给看门伙计的住处。
因为院子小,右边儿隐蔽处扎堆儿建有厨房,厕所和柴房,完全没什么章法可言。
往里走,间厅堂。
这是任何官员府邸都不可或缺的会客之处。
走进厅堂,里边也满是积灰。
这里不大,正对门副苍松图,寓意官员当刚直不阿。
画下桌两椅,为上手位。
厅堂两侧各有客座。
厅堂左侧,客座之后,是扇古色屏风。
屏风之后,墙角竖有书架,和张长形桌案。
形成间半开放式书房。
书架上只有灰尘和蛛丝,并没有书。
桌案上文房四宝也是残旧不堪。
毛笔的毛是分了茬的,墨是加了灰土的,根本已经不能用了。
从书房顺着整个厅堂左侧直往前,此处还通往内宅正房。
也就是殷复声睡觉的地方。
正房内有脸盆架,还有几只木柜,当中张圆桌,桌上竟还有茶具杯盏。
靠墙张看不出颜色的架子床,上盖“乘尘”,三面有“围堵子”,形成个以床为中心的独立空间。
再看床上被褥,满是灰尘,还有老鼠咬过的痕迹。
上手掀,顿时股霉臭气息,扑面而来。
殷复声急忙掩面,“这怎么睡啊?”
惆怅半晌,出了正房,就到后院儿。
后院里间偏房。
住丫头,住小妾的地方。
在角落隐蔽处有口井。
井水枯竭,落满枯叶。
后院儿没有后门,靠墙倒有棵古槐,春季雨后,还出了嫩芽儿。是整个院子里唯尽显生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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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似曾相识()
。
看着满院疮痍,殷复声只觉头疼。
收拾人他在行,可收拾家……
这叫他从何入手呢?
“公子……”
殷复声正值独自犯愁之际,忽闻身后声嗲音。
回头看,是十八九,二十岁的大姑娘。藕粉的夹袄,上套件桃色比肩褂,下身条藕粉裙子。
笑吟吟地露着虎牙,呼扇着对月牙眼睛,整个好似个粉娃娃。
“呃,姑娘可是在唤在下?”殷复声左右看看,并未有他人在场。
“呀!真是你呀公子,好巧啊。竟又与你相遇啦。”姑娘微红着脸道。
又?!
殷复声仔细回忆,却对这姑娘没有半点儿印象。
“姑娘与在下见过?”
“公子忘啦?公子上次入京比武的时候,如意跌倒路边,是公子扶如意起来的。公子是如意的恩人呢。”
如意好像生怕殷复声记不住她名儿似的,连报了好几回。
殷复声讪讪的,还是没印象,只顿了顿客气道:“原来是如意姑娘,有礼,有礼。”
见殷复声似乎认出自己,如意抿嘴,笑嘻嘻背着手,跳着脚,大大咧咧地进了殷复声的宅门。
“公子就住这儿吗?”
见状,殷复声怔。
明代的姑娘哪能随意进出陌生男子的宅院呢?
“呃,姑娘……”
殷复声本想拦着如意,来不合礼法,二来他这宅子过于脏乱。
可还没等他开口,如意已经挨着屋子,扒在窗子上参观了圈儿。
“公子,你这儿也太乱了。”
“呵,是有点儿乱。”
“这怎么住啊?”
“在下正准备收拾屋子呢,所以……”
“如意帮你吧!”
“啊 ~ ?你帮我?”
如意左右看看,在院子里好像找什么东西。
“先收拾卧房吧。”
啊?!
殷复声头顶串省略号。
看这如意穿戴的,那可都是上好的东西。怎么偏偏没有半点儿富贵人家的礼数呢?
估摸着是谁家的掌房丫头。
对!准是来帮主家挑买骡马,正好碰上我的。
不行,我还得让她走,不然岂不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日后,她主家借此要我帮他办事……
想到这儿,殷复声追着如意进了卧房。进门儿,如意已经挽着袖子开始扫土了……
看着如意麻利的扫房,擦抹,殷复声心里那个长着红色犄角的小人儿,开始嬉皮笑脸的在他耳边聒噪。
“反正是她自愿帮忙的,又没人逼她。”
“打扫本来就不是男人的擅长,有这傻丫头不是更好嘛。”
……
殷复声摇摇头,怎能如此?
这傻丫头究竟打哪儿来呀!
“如意姑娘……”
“公子就叫我如意吧。”如意手上的活儿不停,继续道:“公子该如何称呼啊?”
“在下姓殷……”
“原来是殷公子。”
“呃,如意个姑娘家,怎么到这种脏乱之地?”
“呃……”如意手上顿,“我家就在附近啊……,今日恰巧路过,刚好看见公子。”
住附近?
再看如意干活麻利。
嗯,八成是哪个买卖人家的丫头。
“公子,你这儿实在太乱了,怕是时收拾不完。收拾了卧房,好歹公子可以有个睡觉的地方。明日上衙门,也好有精神头儿……”
“你怎么知道我是官呢?”殷复声奇道。
如意怔,抬眼瞧着殷复声,“公子不是抱着官服官帽呢嘛。虽然,如意不知公子当的是几品官,但是如意相信,定是个大官儿。”
殷复声低头看手里的官服官帽,顿觉自己问的多余。
刚才这屋内太乱,连个放东西的干净地方都没有,所以直抱着。
如意进了卧室,已将圆桌清理了干净。殷复声便将官服官帽放在桌上。
“如意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公子,这床上的被褥太旧了,不能用。我看,您得换新的。”
“哦,在下稍后去买。”
“那,我把这床拿出去了。”
如意干活儿倒是麻利的很,风风火火地卷着被褥出了院子。
随后,又风风火火地回来继续擦抹家具。
“公子,你先出去吧,这屋里扫起来呛的慌。”
“呃……”
殷复声见自己也插不上手,心想着,不行收拾完了,给如意姑娘算工钱好了。
“公子,要不,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吧。回来,也许如意就帮你收拾好了。”
殷复声往窗外看看,已经日照当空,午时了。
经如意这么提,还真觉得饿了。
“那 ~ ,如意姑娘不去吃饭吗?”
“如意是吃过了来的。公子,你快去吧。”
如意说着挥手催促殷复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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