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李肃的笃定回答,胡车儿便推着戏策离开了这处院落。
郭淮跟在一旁,途中,他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与戏策说道:“戏师,您还是改回主意吧。否则,造下如此杀孽,恕学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仅易折阳寿,而且恐遭天谴。”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笑了笑,手掌向后捋去额间垂下的发丝,用他那挚友的话回了弟子:“人生在世,若不与天斗,岂非太无趣了些!”
郭淮一时间哑口无言。
“好了,我累了,想回房睡会儿。”
戏策摆了摆手,今天这一整天都没消停,他也的确有些乏了。
回到寝睡的房间,在胡车儿的帮助下,戏策脱去鞋履,平躺在床,盖上了足足三层棉被,方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
闭上眼,很快便进入到了梦乡。
梦境里,血光四溅,万里黄沙狂卷,呼吼和厮杀声此起彼伏,在耳畔响彻,无数断了头的恶鬼迎面扑来。
阖上的眼眸紧紧皱了起来,鼻息也为之加重,随后陡然睁开,好在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屋顶,房间里的装饰,也丝毫未变。
近些时日,倒是越来越容易做噩梦了。
醒来的戏策喃喃自语一声,然后伸手擦去额上冷汗。
擦完汗后,手又快速的缩了回去。
重新闭上眼睛,倒没有再次进入梦乡。
戏策想了很多,尤其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其实戏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那亢沉的身体已经严重超载负荷,渐渐不听使唤,他的时日已然不多。若是慢慢整顿,分而食之,他可能熬不到那一天去,只有彻底的将这些心怀叵测的家伙斩尽杀绝,才不会给将军留下任何隐患。
哪怕多杀些人。
亦是无妨。
总之。
英雄将军来做。
坏人,我来!
第九七五章 王允动了()
从戏府大门出来,以伏完为首的作乱官员,连同麾下卸去兵器的士卒排成了一长串的队伍,押往廷狱候审。
阵阵闷沉的脚步声,加上驱赶士卒的呼喝,如此之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城中百姓注意,不少人蹑手蹑脚,猫着腰,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稍微胆子大些的,还爬上篱笆院墙,将脑袋伸出了墙头,想要一探究竟。
“当家的,外面闹哄哄的,到底咋啦?”一名哄着娃儿睡着的农妇见自家男人趴在篱笆墙上,心中也不禁好奇起来。
“咋?”
趴在墙上的汉子松开手臂,两只大脚稳稳落在地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灰尘,一脸郑重的模样:“娃儿他娘,我刚刚瞅见,街道上有好多官兵,比起早上的时候还多。好多大官都被上了锁铐,看样子要倒大霉哩!”
“吓,那会不会牵连额们?近两年关中不太平,要不然咱们迁去陇西,叫额爹收留好了!”妇人胆子甚小,听得自家男人这话,心有余悸的叨叨不停。
汉子浑不为意,走向妇人,没好气的说道:“头发长见识短的憨货,你怕啥!这里是大汉都城,又是大将军的坚固后方,要是这里都不安全,其他地方就更别指望了。”
汉子说得极为笃定,要不是舍不得婆娘和娃娃,他早两年也从军入伍去了。
关中百姓都知道,在大将军麾下当兵,待遇极为丰厚。
以前当兵是混日子,只要不被饿死就行。后来得知大将军麾下士卒,哪怕是最为底层的伙夫,倘若不幸阵亡,大将军也会发下十倍与朝廷规定的抚恤金。
得知了这个消息,当年踊跃参军者,简直如过江之鲫。
许多人参军,其实就是图着送死讹钱去的,只要能让家人好好生活下去,许多品性质朴的汉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然则,在得知那些老卒的待遇后,这些汉子又舍不得死了。
原来,活着的价值,远远比死了要强上百倍。
就拿汉子的堂弟来说,这小子父母早亡,从小到大,全依赖他这个堂哥得活。
前几年参军之后,仅用一年时间,就给家里寄回上千钱的俸禄。
汉子当时还以为这小子是当了逃兵,随人落草为寇,干起了抢劫的营生。后来才知道,这是堂弟拿军功换来的奖赏。
汉子至今还记得,那小子请人代笔写会的书信中,那副显摆而且欠揍的得意语气:他说自己运气不好,才砍了几十个叛贼头颅,不像那些老卒,动不动就是以万钱计数。
要知道,像汉子这类的普通百姓,除去日常开销,一年到头,也不过才攒下两三百钱。
去年年底,那小子告假回来,身板儿壮实了许多,同时也充满了男子气概。
汉子很是欣慰。
见到自己,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话多。
他时常懊恼自己没有早些加入大将军的麾下,又说那些老卒都有了自己的田土,哪怕死了,后代也可以衣食无忧。
他还问汉子,有没有试过最新研发出来的强弩。
说到‘强弩’两个字眼儿的时候,青年眼中满是雀跃,又是比划动作,又是描述起那强弩的威力:“上百步的距离,根本不需要太多力气,只要动动指头,‘嗖’的一下就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从入伍至今,他也只摸过两三次军弩,就像他眼馋那些体肥膘圆的战马,却也从没骑过一次。
走的时候,青年告诉汉子,他一定会想办法混到大将军麾下的主力营去。因为那样一来,即便是死了,也可以为子嗣赢取一个去书院上学的名额。
他们家里没有出过读书人,所以他告诉汉子,到时他要是死了,就让汉子的娃娃去书院进学。
通往廷狱的道路上,作乱被俘的大小官员耷拉着脑袋。
郑郅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冷眼旁观,心中暗忖:王允那老东西说得果然没错,伏完这厮,完全就是个成事不足的家伙。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摸清了戏策底细。
目送走伏完等人,郑郅悄然无息的退出了人群。
随后,他来到司徒府上,将此事报与了王允。
“受伤了?”
王允轻捋了两下胡须,眼中的思索之色尤为深沉。
郑郅对此也不敢打包票,他是听郝萌手下的一名军官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目前仍未可考。
“这倒是个机会。”
王允低喃一声,浑浊的眼神里陡然划过一抹亮色,随后他吩咐管事,备下滋补参药,他要亲自登门去戏府拜会。
“司徒公,你这个时候登门,恐怕戏策未必会见你。到时候马屁拍到马腿上,可就白瞎了这番功夫。”郑郅讥讽的说了一声。
“郑家侄儿,你也以为老夫是去溜须拍马的?”王允反问。
“不然呢?”
“老夫若说是就此去杀了戏策,你信否?”
郑郅目光一凛,继而嗤笑起来。
经过伏完他们这么一搞,现在戏府上下估计到处都是甲士守卫,王允一个糟老头子想去刺杀戏策,基本上等同于天方夜谭。
“最危险的时刻,往往最出人意料。”
王允露出个老谋深算的笑容,现在的戏府虽然加强了戒备,可同时也空虚了起来,因为王允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戏策藏在暗中的手段。
“你来真的?”郑郅神情一变,他起初还以为是王允在开玩笑,如今听他口气,好像是真要搏上一把。
王允微微颔首,当场与郑郅制定计划:“到时候,你且悄悄潜入戏府,尾随老夫身后,待老夫将戏策引出。你便冒充伏家死士,将戏策击杀!”
“戏府可是铜墙铁壁,伏完几千人的军队都攻陷不下,你指望我一个人?”郑郅反问王允一声,表示难度太大。
“那是伏完他们蠢,你皇宫都去过数次。区区戏府,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吧?”王允一言点破,在他暗中搜罗训练的死士营中,郑郅实力绝对稳居前三。
“嘿嘿,你这老家伙的目光,真狠!”
之后,王允携带好管事准备好的礼物,起身出府,他抬头望了眼临近暮色的天空,那双历经沧桑变幻的老瞳里,罕见的流露出了炙热之色。
戏策一死,皇权派也垮了,这长安城,终究该是让我王允执掌!
第九七六章 识破()
来到戏府门口的时候,夜幕渐渐降临。
戏府外高挂的灯笼,早已点亮。
王允下了轿撵,携礼而来,看门的仆人见状,却也没有阻拦,放他入府。
一路走来,四处皆是站岗巡哨的威武甲士,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起他们的追查搜捕。
府内的仆人们正在用木桶刷子,清洗白天留下的斑驳血迹。
来到前庭,王允遇见了戏府中的大管事。
得知王允来意,大管事躬身致谢,并告诉王允,他家主人在南边的小苑休憩,若是想见,可着一名仆从带路。
王允就是为此而来,道了声‘有劳’,便跟着大管事派出的仆人,往南边小院去了。
此时的苑落里。
李肃和廷尉监的司衙们百无聊赖,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之前戏策还说有人会来,可他们等了许久,也没见有半个身影。
好在戏策在走之前,命人给他们包扎了伤口,否则可能等不到现在,好多人就已经流血至死。
“大人,您说真会有人来么?”一名司衙甩动两下发麻的胳膊,忍不住询问起来。
他们在这里等了至少两个时辰,别说外人,就是连个府内的仆人,也未曾见着。眼见天都黑了,再这样傻不溜秋的等下去,估计等到明天,也未必会等到人来。
“先生自有他的主张,他说有人来,就一定会有人来!”坐在石凳上的李肃瞪了那汉子一眼,嘴上尤为笃定的说着,但在他心里,其实也同样没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戏策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奇怪的任务,难道说,只是单纯的为了考验自己的心性?
此时,手下有人惊喜禀报起来:“大人,远处似是有火光向咱们这边走来!”
李肃闻言,顿时起身望去,果不其然,在远处,有两盏亮着烛火的灯笼,正向他们这里靠近。
好家伙,总算是等到你了!
李肃心中精神大振,只要杀死此人,他就能向戏策复命了。
高兴之余,李肃果断向手下诸人下达了命令:“小的们,都给我记住啰,待会儿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他踏进了这间院子,咱们只管杀了便是!哪怕是捅了天大篓子,也有本官替你们担待!”
司衙们闻言,顿时齐声低喝:“是,大人!”
小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在仆人的引路下,王允渐渐靠近了这间苑落。
沿途走来,王允发现,这边的甲士少去大半,而且四周的光线也变得尤为黯淡。
“你家主人当真在此处?”王允越想心中越是狐疑,他忽地顿下步子,问起了带路的那名仆人。
仆人想了想,老实回道:“回司徒公的话,我家主人今天遭了贼人袭击,又受了轻伤,所以在此静养。”
“这是你家主人亲口说的?”王允又问。
仆人摇了摇头,大管事是这样与小人们说的。
听闻此话,王允心中涌起股不好的预感,并且有一股极为不安的直觉告诉自己,戏策很有可能不在此处院落,这很有可能就是做好的一个局!
想要引君入瓮。
王允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
试想,戏策何其聪明的人物,在遭遇过作乱袭击之后,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见到。
外边的甲士巡备森严,而到了这里,没有府兵巡逻,更没有仆人婢女,几乎归于死寂,这未必也太蹊跷了吧!
王允有一步没一步的向前走着,当快走至苑门处时,他忽地“啊哟”叫了一声。
“司徒公,您怎么了?”听都动静的仆人赶紧转身,满是担忧的询问起来。
王允用手捂着腹部,满脸的痛苦之色,与那仆人说道:“老夫肚子疼得厉害,兴许是在家里吃了些不洁的东西,所以这会儿闹起了肚子,啊哟喂……”
仆人见王允疼得厉害,不敢有所耽搁,赶忙说道:“那小人这就去替您唤府上的医郎来瞧。”
王允伸手拉住仆人,摇头说道:“你还是先替老夫去奏禀你家主人一声,就说老夫今天有疾,不能当面拜访,请他恕罪。”
仆人不明所以,见王允如此坚持,便点头应下,往前方的苑落小跑过去。
然则当他迈进苑落的那一刻,埋伏好的李肃等人顿时杀出,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通乱砍,当场将仆人砍成了肉泥。
那边王允见状,心中大骇,戏策果然是要杀我!
他急忙向外逃去,却又不敢大声呼叫,唯恐惊动了那些巡逻的府兵。
杀死了仆人,血水淌了一地,有人狐疑说道:“大人,怎么只有一个,方才不是有两盏灯笼么?”
李肃向外探去,只见另一盏灯笼,正以极快的速度背离此地而去。
难道说,这家伙已经发现了我们?
李肃瞥了眼脚下的仆人尸体,此人显然不应该是主角,若戏策要动手杀死自己府上的仆从,又何必要假借自己之手?于是李肃迅速判断得出,逃走的那个,才是他们要等的主角儿!
想明白了这点,李肃不作任何犹豫,果断带人出击,口中轻喝一声:“不要放过此人,给我追!”
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哗啦啦的踩在青石板上,越来越近。
王允提着灯笼小跑,奈何年事已高,没跑多远,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老眼昏花。
不出小会儿,便被李肃等人撵上。
明晃晃的刀身,映照出天上的清冷月色,泛起了寒光。
王允踉跄退后两步,见追击之人是廷尉左监李肃,心中不知怎地,竟似是有了些许底气。他顿时摆出一副气恼模样,怒声斥问起来:“老夫乃天子重臣,小女又嫁给了大将军为妾室。即便先生来了,也不敢刀剑加于我身,尔等岂敢放肆!”
若换做是旁人,估计真不敢得罪王允。
可李肃压根儿不吃这一套,他只知道,要是完不成戏策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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