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入府,正有一件事情想同戏策商量,却发现戏策外出,尚未归来。
“先生带伞了吗?”吕布抬头看了眼如剪断珠帘的天空,问府中管事。
管事很明确的摇头,因为戏策出门的时候,他恰好见过。
吕布便撑起一把伞,出了府外。
戏策今天去约见了崔绪,这枚暗棋,目前还没有暴露的必要,所以双方见面,自然应当谨慎一些。
哪想回去的路上,毫无征兆的下起了雨来,而且越来越大。
不想当个落汤鸡的戏策只好找了个屋檐躲雨,顺带掸去溅到身上的泥尘。
“戏公子,是你!”
屋檐下,响起一声带有惊喜的少女声音。
戏策闻声一怔,愣在原处,眼眸深处掀起万丈波涛,连带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这道声音,曾无数次令他魂牵梦绕,也无数次将他心头扎得鲜血淋漓。
强自定下心神,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站在身后的少女,穿着一袭素白色的罗裙,一如初见时的亭亭玉立,恬静贤雅。唯一与当初不同的是,眼中流露出的色彩,换做了掩藏不住的喜悦。
明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龄,却盘起了妇人才特有的发髻。
是她。
是她!
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再见情景,却没想到会来得这般突然。
心中情绪万千,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都卡在了喉咙。
那一瞬间,如似过了尤为漫长的世纪。
“卫夫人,您好。”
终究,戏策开了口,略显瘦削的面庞尽量露出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在外人看来,是那般生硬。
蔡琰愕然,硬生停下了想要上前的步子,满心的欢喜,霎时落空,雀跃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继而恢复如初。
戏策的话如似一盆冷水,将她泼了个透心凉,从头顶凉到脚底。
她福了福身子,向戏策回礼。
无言。
缄默许久,戏策打断空气中的寂静,平静的问着:“来长安多久了?”
“快两三月了吧。”
蔡琰轻声回道,得知父亲身陷牢狱,作为女儿,她自是要来搭救。然则这几月的时间里,夫君卫宁(仲道)四处打点,各处通融,也都是无济于事。
那些个受了贿赂的官员得知是要救蔡邕,纷纷摇头。蔡邕痛哭国贼董卓,纵使老爷子名望极高,他们也同样是爱莫能助。
他们告诉卫宁,要救蔡邕,或许只有一个人能行。
那就是当今的大司马,吕布。
只要吕布肯点头,这件事情就不算难办。
蔡琰不是没想过去求吕布,然则每天去往吕府登门拜访之人数不胜数,就算日日候着,都未必能够见上一面。
而且,父亲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
她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不到。
“你的兄长呢?”戏策问道,要不是当初这位刻薄尖酸的兄长从中使绊,或许他和蔡琰早已共结连理。
听得此话,蔡琰叹息的微微摇头。
父亲落难之后,兄长唯恐受到波及,带着他那一家子逃难江淮,至今杳无音信。
可怜蔡邕一世英名,竟然养出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戏策不禁有些感慨。
“好了,不提妾身之事了。”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蔡琰整理下心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向戏策:“你呢,是否已经入仕?”
“勉勉强强吧,混了个军师祭酒。”戏策有些无所谓的说着。
蔡琰听到戏策口吻,以为他是想要自暴自弃,贴心安慰起来:“公子别灰心,军师祭酒是差了些,但以君之学识,总会有出头之日。”
蔡琰自小养在深闺,嫁往河东后,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会知晓,站在她眼前的瘦削青年,背后有着怎样的庞大势力。
戏策只是笑了笑,随后转过头,望向晦暗雾蒙的天空。
天空中的雨,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洒落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溅起无数细小水珠,啪嗒、啪嗒。
“对了,你……成亲了吗?”犹豫小会儿,蔡琰出声问着。不知怎地,当她问出这句话时,心中竟有股极为强烈的忐忑。
“快了,下月十八。”戏策没有回头。
蔡琰眼中有过一丝黯然,强笑说着:“新娘,一定很漂亮吧!”
背对蔡琰的戏策自嘲一笑,娶不到喜欢之人,是美是丑,又有何分别?
雨,渐渐小了下去。
“先生,原来你在这里!”
撑伞而来的吕布见到在屋檐下躲雨的戏策,快步走了过来。
不等戏策回话,蔡琰倒好奇的先问了起来:“这位是……”
吕布侧顾了蔡琰一眼,记忆中没有印象,心中便起了顽皮之心,笑着说道:“我啊,是先生的护卫!”
戏策正欲解释,吕布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与蔡琰简单道了别,然后同戏策小声说着:“先生,遇到件棘手的事情,正想同你商量。”
戏策听到这话,仅仅回头看了蔡琰一眼,便不再逗留,跟着吕布离去。
此时,一名身穿锦服的儒雅青年撑伞而来。
不论是相貌举止还是穿着打扮,皆有股翩翩佳公子的气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爱慕目光。
然则,在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女子一人而已。
“昭姬,就在方才,丁司空已经答应我了,说是愿意帮忙。有他帮衬说话,想来岳丈很快就能出狱……”
卫宁一个劲儿的说了起来,要在以往,妻子肯定会说夫君辛苦之类的勤勉话语,然则今天,妻子的目光中似是有些恍惚。
他顺着蔡琰所看的方向望去,蒙蒙细雨之中,高低分明的两道身影赫然入目。
卫宁心中不由一惊,那个高个子的家伙,怎么和百姓口中相传的温侯如此相似!
难道说,此人就是吕布?
不可能的。
当朝大司马,怎么可能为人撑伞?
尽管否了心中想法,卫宁仍是有些好奇,询问起身旁妻子:“他是谁啊?”
蔡琰眼中流连,今朝一别,恐再无相会之日。
她以为卫宁问的是戏策,语气中不免有些伤感,只道了声:一位故人。
第五五八章 皆大欢喜()
翌日。
宣室殿,早朝。
群臣礼毕,天子问众臣有无奏议,站在臣列前方的丁宫出列,拱手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天子看了过来,抬手示意:“司空请讲。”
丁宫躬身,将手中笏板压下,恭声说道:“臣恳请陛下,赦免蔡邕。”
刘协听得这话,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显然很不情愿:“为何?”
蔡邕之前哭过董卓,而董卓又曾将刘协当做傀儡玩偶,肆无忌惮的对他发号施令。所以在刘协眼中,凡是站在董卓一方的人,就肯定不是好人。
更何况,蔡邕还公然哭泣和追悼董卓,并对此供认不讳。
“陛下,蔡邕当世大儒,受天下士子所敬,乃是文学界的一块标石。他哭董卓固然犯下大错,但臣以为罪不至死。更何况蔡邕学识渊博,博古通今,陛下不妨令其戴罪立功,责令其继续编写汉史,以完成此般事业。”
“故,臣下想请您以帝王之宽广胸襟,赦免蔡邕死罪。相信天下士人知晓,也定会对陛下仁德,交口称赞。”
刘协年纪尚幼,对待事情本就没有太大的自主性。如今听丁宫这么一说,他倒没之前那般憎恨蔡邕了,反倒觉得蔡邕是个人才,没有必要非杀不可。
“陛下,臣有异议!”
正当刘协意动之际,下方臣卿中又有一人走出,提高声音辩驳起来:“诸位可是忘了?董卓,是国家的大贼,差点倾覆了汉室!蔡邕作为臣子,他想的却是自己在董卓麾下受到的礼遇,忘记了操守!现在董卓伏诛,举国欢庆,蔡邕却反而为他感到伤痛。此等行径,难道不是悖君反逆了吗!”
众人视之,说话之人同样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司徒,王允。
早在董卓当政那会儿,文官中董卓最为器重和看好的三个人:王允一个,丁宫一个,还有就是蔡邕。
如今,三人之中,两人成为三公,而另外一人,却沦为成了阶下囚。
有意思的是,位列三公的两人,一个要救,一个要杀。
令人不禁有些感慨,造化弄人。
“陛下,伯喈是难得的旷世奇才,学问渊博,见多识广,特别是对本朝故事了解颇多,臣赞成丁司空的建议,应当给他机会,让其继续写成史书。况且伯喈以忠孝闻名于士大夫之中,现在以莫须有之名给他判罪,恐怕有失众望,不服人心。”
太傅马日出声了,他同蔡邕相交多年,既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又是融洽互助的好友,还曾一同执笔合作续写过《东观汉记》。
如今蔡邕落难,马日自然不忍老友被押往市集,枭首示众。
所以在丁宫之后,他是第一个肯出来替蔡邕发声之人。
“太傅此言差矣,先前武帝不杀司马迁,让他写成谤书,流传后世。现在国事衰败,政权不稳,断不能让奸邪谄媚的臣子在幼主旁边写文章。这不仅不能增益圣上的仁德,还会令我等蒙受毁谤议论!”
王允仍旧不愿放过,口中的奸佞之臣,自然是暗指蔡邕。
如此小肚鸡肠,一心想置蔡邕于死地。
在其身旁的太尉杨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列铿锵说道:“善待人才,乃是国家得以维持和发展的命脉,让国家经典得以流传,则是重视国家制度和法纪。蔡邕既是当世大儒,名望传播于海内,为何不能用之?”
几位大佬起了争执,其余众人皆是不敢发声。
王允还欲再辩,站在对面的吕布却是上前一步,出列说道:“陛下,臣有表奏。”
这个时候出来,殿内众人的目光自然落到了吕布身上。
天子同样看向吕布,示意可以接着奏报。
吕布便继续说道:“启奏陛下,董卓余孽李郭汜等人,在董卓灭亡之后,逃亡了河内地带,如今裹挟近万军士,驻扎在原武、封丘两地。昨日,臣收到两人奏章,此二人在奏章中自述其罪,恳求朝廷可以法外施恩,赦免他们。”
“另,驻守敖仓的叛将牛辅,也于前几日被其帐下军侯胡赤儿袭杀,麾下将士尽皆溃散而逃。”
“故臣想请示陛下,这几人当如何处置?”
关于蔡邕的事情,丁宫事先同吕布通过气儿,而且戏策也私下找过吕布,请他救救蔡邕。
蔡邕死,只会是大汉朝的损失。
所以于公于私,吕布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故意提出李郭汜等人的事情,就是想围魏救赵,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果然,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闹哄一片,各执一词。
“其余将士皆可赦,唯独李郭汜几人不行!”
王允今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忘了吃药,见人就想抬杠,大声说道:“董卓能够成事,皆赖这几人为其爪牙,助纣为虐。以老臣之见,当即刻出兵,剿以灭之!”
一码归一码。
这一次,还是有不少人点头赞成王允的提议。毕竟当年处在洛阳时,他们没少受李等人的欺辱。
果然,这老王允还是和上世一样冥顽固执。
吕布心中暗想,如此一来,势必会逼得李等人狗急跳墙,再上演一回大规模的叛乱。
虽说有高顺镇守着函谷关,不用担心他们能够强打进来,但这总归是要消耗自身实力。
眼下各镇诸侯暗地里招兵买马,蠢蠢欲动。
吕布可不想这时候,再去浪费更多的精力和体力。
趁着天子还未拿定主意,吕布拔高了几分音量:“本来,他们是没有罪的,只是身不由己,才跟随了董卓,所以不得不听从其差遣,以至于犯下错误。如今他们既然有心忏悔改过,朝廷为何就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如果非要给他们加上恶逆的罪名,这帮亡命之徒势必会孤注一掷,四处为害。倒不如暂行安抚,令人前去略施小惩即可,相信他们定然会对朝廷感恩戴德,不敢再起反逆之心。”
吕布说的很是明白,就和当年大禹治水时候一样,堵不如疏。
与其剿灭,不如招安。
“老臣还是以为,此等恶贼,当除之!”王允面容愤懑。
吕布瞅了王允一眼,淡淡的声音里有着令人不容置喙的气势:“军队打仗的事,是我说了算,还是司徒说了算?”
王允闻言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继而眼神黯淡,不再言语。
朝会结束,蔡邕在众位大臣的保举下,得以获释出狱。
李郭汜等人则是被朝廷狠狠斥责了一番之后,降级留得性命。至于刺杀了牛辅的胡赤儿,同样也是摇身一变,成为了抚逆中郎将。
总而言之,皆大欢喜。
第五五九章 变数()
朝廷的诏书很快传至封丘。
李傕郭汜二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听完之后,长吁一口大气,朝廷责骂得越凶,就表示他们获得赦免的希望越大。
果不其然,在诏旨的最后,有对他二人的判决——降级留用。
作为天下人人喊打的董贼余孽,能够留得性命已是万幸。如今还能降级留用,简直是天大之恩。
二人喜不自胜,接旨之后,将使者拉进帐中,好生招待起来。
想当年,董卓麾下勇将无数,然则自董卓伏诛之后,不是死的死,就是逃的逃。
其中势力最大的牛辅前几日被杀,让部下军侯胡赤儿捡了便宜;樊稠在某处山岭落草,说是不忘董公之恩,绝不归顺朝廷,宁愿一辈子呆在深山;张济则带着他侄儿南下去了宛城方向,据说是听信了一位姓贾的文士。
如今李郭二人选择投降朝廷,董卓的余下势力,基本上算是彻底土崩瓦解。
朝廷使者临走之际,李傕郭汜还不忘赠送上一大笔金银珠宝。使者瞅了两人一眼,李傕郭汜自是陪笑连连,使者眼中流露出蔑视的眼神,嗤夷的低哼一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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