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看这些粗莽的汉子落马,成了戏策最大的乐趣。
每当有人落马时,戏策总会扯着嗓子怪叫一声,勇猛的儿郎哟,过来歇息会儿吧!
云中郡繁琐的事务不少,但对于戏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些个落马的汉子充耳不闻,重新翻上马背,再次握刀冲锋劈砍,性子如同吕布一样倔傲。
场中仅有一人没有骑马,孤身走在上千奔驰的战马中,行进自如。
“吕奉先,你只剩十五天时间啰!”
戏策伸长脖子大叫一声,继而立马又缩了回来,整个人鸵鸟一般被老旧的长衫笼住了全身。
一天的时间很短,对于整天东游西逛的戏策来说大抵如此,但对于每天接受残酷训练的士卒来说,就显得尤为漫长。
一天十二时辰,将近十个时辰都在训练,士卒们几乎每一刻都在挑战着身体的极限,如果承受不住就会被淘汰出局。
已经熬过了十天,留下来的没人愿意离开,更没人想当懦夫。
哪怕是流血,受伤,浑身紫青一片,只要还能撑着一口气站起来,就绝不会选择倒下。
连戏策也忍不住在心底赞叹这些个生活在最底层的汉子们,他们平日里是没个正形,放浪散漫,常常自称“老子、本大爷”,满口的“狗日驴草”,吃起饭来如同野猪拱食,但他们训练时所表现出的毅力堪称惊人,他们也知道将来面对的会是一群数以万计、以凶狠著称的鲜卑人。
他们咬牙坚持,无人退出,只为将来有一天,能跟跟在那个男子身后,将鲜卑人彻底驱逐出境。
不愧是我大汉男儿!
这是戏策发自肺腑的赞叹,勇士,值得所有人去尊重。
…………
“戏策,你今天来得挺早啊,这才刚过晌午,你就来了。”
戏策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是曹性来了,整个军中,谁人不跟着吕布叫他一声‘先生’,唯独曹性直呼其名。
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后,曹性迈着大马步一晃一晃的朝戏策这里走来,他能叫戏策名字已然是给足了面子。他最瞧不起读书人,如果不是戏策确实有些本事,曹性张口就是‘狗东西’‘驴草的’之类的了。
“反正也没其他事情,就过来看看。”
戏策面露笑容的回答起来,他知道曹性就是这么个人,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锻造铺如今已经扩大到二十家,反正城中空房子多的是,人手更不缺,鲜卑奴隶和被淘汰的普通士卒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千。
现在又有郝萌在那看着,戏策自然放心得很。
来者不止曹性一人,宋宪和侯成也在,如今三人皆已升为军侯,几乎每天都会在一旁驻足观望。
宋宪和侯成对吕布的训练很是向往,如果不是伤势未愈,早就跟着士卒们一起训练去了。至于曹性,在崞县受的伤几乎彻底好了,但他天性懒惰,吃不了练武的苦,索性就装病干耗着。
三人在戏策身旁挨个坐下,一同看着那些骑卒们滑稽无比的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没有人嘲笑,反而打心底敬佩这些契而不舍的粗汉们。
尤其是当看到那个行走在千军万马之中的高大身影时,三人更是目光炙热。
戏策对此突然有些好奇,问向三人,“你们都是怎么开始追随吕奉先的?”
“厉害。”“能打。”“无敌!”
三个不同的答案,却又几近相同。
在三个人中,曹性的话最多,率先说了起来:“我跟头儿最早,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打我从娘胎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一个人手无寸铁,我这边三十多个地痞,人手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结果愣是被全揍趴下了,后来我就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了。”
几年前的事情,曹性如今依旧是历历在目。
侯成听到这话,也不甘示弱的说了起来:“你那算什么,某那三百多号拦路山贼,都没能奈何将军,更别提你那区区三十多个地痞流氓!”
曹性顿时不服了,鄙夷了一句,“切,你那都是群乌合之众,一打就散,有什么了不起的。”
侯成愤愤的哼了一声,再一次反驳起来:“当初在崞县,你和戏先生被揍得半死不活,要不是将军及时赶来,你两早就见了阎王!”
侯成语气顿了顿,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你知道当时场面有多险吗?足足两百骑,带甲挺枪,正儿八百的骑军,围住了将军、我还有老宋,那家伙阵势大的呀!结果呢,将军直接大步带着我们往前走,那个郑攸脸都绿了,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出了城,当时我可是吓得双腿不听使唤,直打摆子。”
宋宪点了点头,证明侯成所说非虚,事实的确如此。
“这简直就是妖怪啊!”
戏策不由的惊呼了一声,他小的时候,在颍川就特别羡慕那些个带剑走天涯的游侠,要不是身子骨弱,指不定戏策就佩剑走江湖去了。
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毕竟一个连剑都买不起的人,又谈何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
“这算什么,数十人劫鲜卑大营,黄凉道断后,那一次不是以孤敌众,但头儿从没让人失望过。”
曹性得意洋洋的说了起来,那表情就仿佛是他做的一般。
随即,曹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指着三人,哈哈大笑起来,“地痞、恶霸、山贼、穷酸书生,我们军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哈哈哈……”
几人闻言,也皆是忍俊不禁。
“不过,我感觉头儿最近好像变了个人。”
曹性语气一顿,压低声音颇为神秘的说了起来。
这话引起了戏策极大的兴趣,向曹性催促着:“快,说来听听。”
都是熟人,曹性也不瞒着,缓缓将自己感知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头儿以前性子是绝对的孤傲,很少与人交往,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并且对书籍丁点儿兴趣都没有,还曾将他父亲费劲心血留给他的满屋书籍,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而如今,头儿表面上虽然孤傲,但心里已经知道牵挂人了。就拿刚刚侯成说的那件事来说,换做以前,头儿就绝对不会把自己陷入那样的险境。最为怪异的是,他每天晚上居然养成了看古籍的习惯,马邑、崞县那些士族逃命遗留下的书籍竹简,统统都被他带回了军营,甚至有一天晚上,他还跟我说,让我抽时间多看看这些书籍,说什么读书人无所不能,阴阳纵横之类的……”
曹性身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让他读书,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戏策眼睛轻微眯起,睿智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如果曹性说的这一切都是是真的,那吕布就肯定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大伙儿。
没错,随着时间推移,每个人都在成长和改变,但绝不会改变如此之快。
戏策嘴角不自觉挂起了难以言喻的笑容,自言自语了一句,有点儿意思。
“不过我觉得吧,头儿那纯属扯淡。我还是那句话,读书人有个卵用,不是我吹牛,像戏策你这样的读书人,我能打十个!”曹性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身旁的戏策听到后会是何种心情。
宋宪朝着曹性不满的低哼了一声,“像你这样的,我也能打十个!”
曹性听到这话,‘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服输的叫嚣着:“宋蛮子,论打架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给我把弓,就你跟侯成一起上,小爷我都不放在眼里!”
曹性武艺在整个军营里是出了名的渣渣,但他的弓术却无人质疑,百步之内,几乎是指哪射哪,箭无虚发。
宋宪如今可没心思跟曹性耍嘴皮子,一来他嘴笨说不过曹性,二来他后背的伤口才刚刚结疤,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到时不能随吕布出征,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另一旁的骑卒们也停止了训练,从马背上挨个落地,人可以一天不间断的训练,而马不行,它们需要吃草和休息。
士卒们井然有序的在草地上围坐成好几圈,吕布就站在这个圈子的最中央。
每当这个时候,吕布都会给士卒们讲解训练中出现的问题,并且教会他们如何正确使用手中武器,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而不是哼哼哈嘿的一通乱砍。
第四十三章 听说将军天下第一()
吕布讲得极为详细,从握刀姿势、步伐,到马背上的骑砍要领,以及如何保持身体重心平衡,足足讲了有大半个时辰。
粗莽的汉子们竖耳聆听,生怕漏掉了一字半句,要知道像吕布这个级别的武夫,传授的经验,对他们来讲,无异于天价之宝。
汉王朝有这么一句话:富文穷武。
但凡能够读得起书的人,九成九都是世家公子,只有极其少数的一部分人,出生贫寒,毫无背景家世可言,被世人讥之为寒士,戏策就是其中之一。
读书毕竟是个技术活儿,而且寒门士子也委实不招人待见,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习武,练些个空头把式,将来好去给大户人家当个仆役之类的,也能够保一时的衣食无忧。
只是这些个把式,平日里耍耍威风还行,一旦上了战场就显得相形见绌,无数次的生死厮杀使得他们明白,平日里所练的把式几乎一点作用都没有,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够狠,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所以吕布才让他们练刀,并且传给他们一套朴实却狠厉无比的刀法。
吕布讲完,留了半刻钟的时间给汉子们去自行领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他们能够悟到多少,一切全凭造化。
此时,有个麻衣青年站了起来,碰了碰鼻尖,朝吕布笑道:“将军,侯头儿老跟我们吹嘘将军您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太相信。”
青年脸上带着阳光般的温和笑容,但话语里的挑衅,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试试?”
吕布没想到军中居然还有人敢挑战自己,而且还是个岁数跟自己相仿的青年,嘴角同样露出了一丝笑容,不曾有半分恼怒,反而很是欣慰。
青年嘴一咧,踏前两步,握住近四尺长的刀把,浑然不惧,“试试!”
汉子们见有好戏开场,一个个精神亢奋,浑然忘了训练带来的疲倦,立马搬起屁股往后挪了不少,给吕布和这名青年留了很大一圈空地。
不远处的戏策四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曹性更是眼尖,遥指着那向吕布发起挑战的青年,猛地一拍侯成的后背,惊奇的叫了起来:“侯成你看,那不是你营下的百夫长吗!叫姜什么来着,姜……姜回!”
侯成被曹性这一巴掌扇得身子一个前凸,差点趴在地上,听到曹性喊的名字更是一头的黑线,没好气的说着:“曹性,你不认识字儿就别瞎喊,人家叫姜冏。”
曹性倒没在意侯成的挖苦,望着那个青年的身影,低声琢磨道:“这小子胆儿挺肥呀,就是不知道本事怎么样。”
管他姜回姜冏,就冲他这敢跟吕布叫板儿的脾气,曹性就敬他是条汉子,整个军中谁人不知,吕布自打入伍以来就未曾一败。
提到姜冏的本事,侯成的脸上掩饰不住得色:“这小子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我手下争强好胜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找将军挑战,还真是初生犊子不怕虎。”
“不过这小子的本事嘛……”
侯成故意将语气拖得老长,吊足了曹性三人的胃口后,才自信满满的说道:“比起将军自然是差上一大截,但跟魏木生可以四六开,比起我两肯定是强上不少的,只是这小子有个大毛病……”
侯成说得正起劲儿,余光突然瞟到了曹性的表情,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的中断而止,继而大骂了起来:“曹痞子!!!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眼神儿,你要敢挖我的墙角,兄弟都没得做!”
一旁的曹性手指来回抚摸下巴,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狡黠,跟曹性处了这么大段时间,侯成哪会不知道曹性的这些鬼心思。
吕布手下现有军侯八人,除了宋宪和侯成,连魏木生都被这家伙挖过墙角,一旦被这厮琢磨上的士卒,大多都难逃一劫,侯成如何能不提防着他。
被看破心思的曹性讪讪一笑,将手搭在侯成肩上,嬉皮笑脸的说着:“那哪能啊,咱两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你接着说,接着说……”
越是这样的嬉笑表情,侯成就越不放心,目光死死的紧盯着曹性:“你发誓!”
曹性顿时间哭笑不得,平日里豪爽的爷们儿怎么这会儿变得跟个娘们儿似得,再说了那姜小子又不是你姘头,怎么还急眼儿了?
看着侯成那要吃人的眼神,曹性只好暂时性的选择了妥协,无奈的说着:“好好好,我发誓,要是我挖了你的墙角,就不得好死,行了吧?”
侯成听到这话,总算是放心了不少。
在那个时候,人们以为天上有神灵观视人间,所以不会随便起誓,一旦起誓就必定会竭尽全力完成誓言。
“你还没说,他的大毛病是什么呢。”一旁的戏策催促了一声,他最喜欢听这种军中有趣的琐事。
侯成这才想起刚才的话,于是又接着上面的话说了起来:“这小子啥都好,就是特别爱吹牛。他老跟我说,他是什么西凉天水郡的姜家少爷,家里的宅子多得很,还都是那种四进三出的大宅院,身边服侍的丫鬟仆人过百。这小子要么是在做梦,要么是以为我脑袋里装的全是浆糊,吹牛也不知道选个靠谱的来说。”
曹性和宋宪都深以为然的点着脑袋,要真是世家的公子少爷,鬼才会来受这种活罪,而且那些所谓的世家门阀最看重身世背景,侯成一个山贼头目,如果姜冏真是世家子弟,除非他的脑袋让驴给彻底踢坏了。
吕布跟姜冏隔了两丈的距离,稍微松了松筋骨,随意的说了声:“谁把兵器借我用下?”
“将军,我的借你!”
吕布话音刚落,又一名青年士卒起身,将身旁的‘吕甲刀’扔给了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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