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没有,日常繁琐事务一大堆。”严信苦笑说着,“哪能比得上大兄你,在朝为官,能够天天得见圣颜。”
伴君如伴虎啊!
严礼微叹一声,寻常人眼中,朝臣便是当廷要员,能够时常面见天子,权势荣华,可谓享之不尽。
这些话倒也不错,但那种整日如履薄冰的惊悚感觉,又有几人能知。
尤其是近两年陛下的脾性,愈发乖张阴戾,难以捉摸。好几位素有名声的朝臣,都因出言直谏,而触怒陛下,送了性命。
听得严礼叹息,从小教育子女要奋发向上的老爷子,罕见的改变了态度,望向大儿子说着:“老大,实在呆不下去,就辞官回来。和老四一样,做个州内郡守,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总比在朝廷里担惊受怕强。”
“父亲,我没事。”
严礼温和回答,并示意老爷子不必担心。
永远屈居并州,严家根本不会有发扬光大的出头之日。在并州能够呼风唤雨,但要放在洛阳,撑破天也就只是个二流世家。
所以严礼才努力的想在洛阳站稳脚跟,他从小就接受老爷子的传统教育,已然将严家的未来前程,当成了此生的使命。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努力让严家走出并州。
起码要让天下人知道,在大汉北方,还有个严家。
严家父子间的交谈,吕布插不上话,只好坐在位置上静静听着。
此时,严礼却忽然问来了一句:“妹夫,你恨不恨十常侍?”
第三二八章 新的格局()
十常侍,其实是十二个人,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
韩悝前年被吕布结果在了鱼尾坡,所以十二人变成了十一人。
提起十常侍,在整个大汉朝可谓是臭名昭著,天下士人无不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群臣亦常常规劝天子,将十常侍罢免下狱,以慰天下苍生。
然则,刘宏根本不理会这些大臣,哪怕有人撞柱死谏,他也同样无动于衷。
刘宏即位时,仅仅十二岁,说是孩子也不为过。
这么些年,身边的朝臣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张让赵忠等人,依旧陪在身边,并想法设法的讨好于他。
年少的时候,刘宏甚至还说过‘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之类的荒唐话语。
直至现在,刘宏依然称呼张让为‘阿父’,可见其对张让之宠信。
严礼突然问起这个,吕布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恨吧,谈不上。
那个十常侍之首的老宦官,吕布在洛阳的时候见过,有手有脚,与普通人无二,要杀他,一招足矣。
至于其他蹇硕、赵忠诸人,吕布脑海里印象不是很深,如今也想不起他们的音容相貌。
可要说不恨吧,又不可能。
在洛阳的时候,宦官们就处处刁难,平蛾贼的时候又故意扣他功勋,还害他差点死在疫营。
但即便如此,吕布对张让这些人,依旧升不起多大的仇恨怨念。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觉得十常侍这类的宵小鼠辈,根本不配为自己的对手。
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不屑居多,怨恨居少。
吕布不是那种喜欢嚷嚷着锄奸去恶,满腹救国理想的大人物。他只觉得,能够守好并州这一方土地,不让州内百姓遭受战乱,不让妻女担忧,不让弟兄埋骨黄沙……
此生,便足矣。
就算真的憎恨十常侍,他也懒得再去洛阳走上一趟。
“大舅哥怎么问起了这个?”吕布找不到确切答案,反问起来。
“不过是想听听你对朝廷的意见和看法罢了。”严礼放下陶杯,风轻云淡。
这个大舅哥,看上去文儒彬彬,实际上藏有很深的心机。
不过想来也是,洛阳朝堂那种地方,没有点心机路数,根本活不下去。
吕布摇头说着:“大舅哥太看得起我了,布乃一介武夫,打打杀杀的还行,国家政事,又岂敢妄论。”
听到这番毫无实质性的言论,严礼的脸色有过刹那的凝固,再看向这个妹夫时,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记得在洛阳面圣的时候,吕布可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不仅狠揍了一通享有‘洛阳第一’称谓的蹇硕,更是当着天子的面射杀了将领窦威。
那时候的吕布,就像一把利剑,锋利至极,与其相斗,必会为其所伤。
而如今坐于对面的男子,还是两年前的那副样貌,气势上却从锋芒毕露变得浑圆了许多,大有几分重剑无锋的味道。
“我说,都是一家人,还在这里试探兜圈,有意思吗?”
严信看不下去了,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妹夫,本为一家人,却要整得疑神疑鬼,君子坦荡荡不好吗?
严信的这番话,算是戳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严礼便不再试探,开口询问起吕布:“妹夫,我听闻你在南下征讨蛾贼的时候,屡立功勋,可知为何迟迟没能得到朝廷褒奖。”
吕布自然知道,但他仍想听听严礼的答案:“请大舅哥赐教。”
严礼这回没再和吕布兜圈,说得坦荡,“是十常侍从中捣鬼,悄悄把你的功勋抹了。我也是在后来,无意之中得知的此事。”
吕布心中道了声‘果然’,此话从严礼口中说出,就彻底坐实了这件事情,已是板上钉钉。
既然严礼开诚布公,吕布也没有在遮遮掩掩,将心中所想如实说了出来:“不满你说,我现在对十常侍并没有太大的想法,他们在洛阳,而我在并州,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我现在想的是,该如何坐稳并州。”
要想在并州稳坐,谁都可以少,唯独不能少了严家。没有严家的点头首肯,吕布想靠自己的实力坐稳并州,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那么多的世家门阀,必须得有人去掣肘平衡。而能在并州一呼百应的严家,无疑是最佳之选。
“你是想将并州收为己有?”严礼微微皱眉,如果真是这样,那吕布的胃口着实不小。
吕布知道严礼误会了他的意思,摇头笑道:“不是我,是我们。”
“什么意思?”严礼有些不明白。
“大兄你在洛阳为官,所以我想将四哥推上并州刺史的位置。以后,军队战事归我,州内郡务归严家。”吕布如是说着,想一人独吞并州,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联合严、张、王三大家,来实现新的格局。
反正他对内政无感,通过这两年五原郡的发展,绝对能够证明严信是一个善于治理内政的好手。
将刺史的位置给他,吕布放心,严家也肯定会全力支持。
怎么又扯到我这来了?
严信一听,表示极为抗议:“一个郡守就够我忙的了,还刺史,谁爱去谁去!”
严礼吕布两人却不管他,一个权衡思量着家族的利益,另一个在想着如何说服于这位严家的下任家主。
“朝廷有明文,当地官员不得担任本州刺史。就算我们有心,也难以实行。”思虑了稍许的严礼给出回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吕布微露笑意,听严礼的口气,八成是同意了他的方案,只是不知该如何让严信坐到并州刺史的位置上去。
“你有办法?”严礼侧头看来,眼中的目光像是要将吕布洞穿一般。
“虽无把握,却可一试。”
吕布借着酒意,打了个呵欠:“更何况,朝廷欲设州牧,不过早晚的事情。”
听到后半句,严礼的脸色顿时大变,语气里甚至有着一丝的惊诧:“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第三二九章 且以深情共白头()
自从上任刺史张懿死在鲜卑人的手里,身为皇室宗亲的刘焉就上奏皇帝,请求改刺史为州牧,总揽地方行政军事权宜。
当时虽被天子否了,但这个建议却让不少人,起了心思。
“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舅哥觉得我方才所说,可行否?”吕布望向严礼,等待着他的答复。
事关严家未来,兹事体大,严礼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老爷子不出声,朝严礼招手道:“老大,你过来。”
吕布见状,识趣的站起身来,揉了揉脑袋,笑着对老爷子以及两位舅哥说着:“这桂花酿的酒劲儿太强,容我出去透透风。”
脸上在笑,心中却有些委屈。
终究是外来的女婿,比不得儿。
某处苑内,趴在假山石头上的小铃铛见到老爹走来,迈着小脚朝着吕布扑扑跑来。
见到女儿,吕布阴郁的心情总会飘散远去,继而升起暖暖的阳光。
蹲下身,将小家伙抱在怀中,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院落中央的古树,依旧盛开灿烂,粉色的叶瓣挂满枝头;大树底下的凉亭,四角飞卷,亭内不沾一丝灰尘;苑墙下的花草,生机盎然。
回想起第一次来这苑落,纯属是因为喝多了酒,误打误撞。
吕布嘴角微微勾起,带有一丝温暖和煦的笑意,也不管小家伙爱不爱听,指向那边树底的亭子,缓缓回忆起了初次相遇的情景。
“第一次见你娘亲的时候哇,她就站在那个凉亭里,梳着飞仙髻,一袭淡紫留仙裙,亭亭玉立,跟个仙女儿似得,看得我啊,哈喇子都流了一地,哈哈哈……”
“那个时候,你娘亲手里也抱了个小不点,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呢!”
“你娘亲是大家闺秀,你老爹我呢,是个武夫粗人,按理说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身份关系,结果不仅成亲拜堂,如今还生下你这么个可爱兮兮的小家伙……”
一切的一切,都仿如昨日。
吕布在那越说越起劲,站在身旁的严薇可没吕布这么厚的脸皮,听到那些往事,秀美的脸庞不禁升起一抹微羞,略带责备的娇嗔了一声:“这些羞臊的事情也拿出来说,可别教坏了女儿。”
吕布闻言,便不再言语,轻轻的握着妻子小手,抬头望向那棵古树。
岁月静好。
如果那天吕布没来严府,或者没有喝醉,亦或是没有错进这间小苑……
冥冥之中,有缘,也有分。
…………
在苑落里闲呆了小会儿后,吕布见天色尚早,准备去城外走走,说是要去‘还愿’。
心思细密的严薇哪会猜不到丈夫的想法,抱着小铃铛,也随之一同出了城去。
郡城南边的小道上,掺着泥沙河石的马路有些硌脚,小家伙没走多远,就走不动了。
吕布便将女儿抱起,放在脖子上骑着,双手握住她的小脚,一路往前走着。
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前边的路旁显现出一块丈余高的大石,形状怪异。
这块石头名为‘三生’,据说将自己和喜欢人的名字写在上面,两人就能够举案齐眉,携手共老。
在三生石处,吕布驻足停留。
数年的风吹雨打,使得石头上密密麻麻的姓氏名字,许多已经辨认不出,可吕布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两个他亲手用石子刻上,紧挨在一起的名字。
当时因为着急匆忙,故而字迹看起来有些蹩脚。
吕布笑了笑,似乎并没有修正的意思,晃了两下脖子上的小铃铛,听到女儿乐呵呵的笑声,他也尤为高兴,连带往前迈进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严薇站在三生石前,沉默了少许。
本以为夫君会写上他两的名字,以求白头偕老,结果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了。
这令她心中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不管是女孩、少女,还是成了亲的女子,在她们掩藏的心底,总会有那么一颗憧憬幸福甜蜜的少女心。
看了眼前方走着的夫君,严薇悄悄拿起石旁架子上的朱砂笔,偷偷写上了两个娟秀的名字。
奉先,薇娘。
过了三生石,再往前走不远,便是此行的终点,长生古树。
尽管如今是寒冬腊月,依旧有着数以百计的人,来此祈福许愿。
古树的树叶早已落完,光叉叉的枝丫上挂满了红绸,每当有风吹过,便呼呼的随风起舞飞扬。
万条飘扬的红带,说不尽人们心中祈下的美好愿望。
吕布也曾在这里提笔许愿,希望可以大破鲜卑。
那条红带还有没有在树上挂着,吕布无从得知,但既然愿望达成,鲜卑人北退草原,他自然应当前来还愿。
对着古树恭恭敬敬的作揖三下,算是还愿。
随后,吕布又从旁边的商贩处买来了新的布条,一家三口,一人一个。
小家伙不会写,就在布条上戳了个红手印,由吕布抱起举高,亲手挂在了枝头。
由于只有一张布条,严薇在那提笔写了许久,也写了很长一段。
等到写完,再由吕布挂上树枝。
新的愿望许下,吕布走回到严薇面前,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温柔:“薇娘,还记得以前,我在这树下给你念过诗吗?”
严薇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啊,眼前的男人穿起儒生服,系着文人的纶巾,傻不楞丁的,还错将关雎念成了蒹葭。
也正是在这棵千年古树下,吕布勇敢的向严薇表白,掳获了佳人芳心。
故地重游,吕布再度将妻子拥入怀中。如今的他,很难再开口说出那种喜欢或者爱之类的字眼,但一个拥抱,就足以说明他对妻子的感情。
严薇小鸟依人的依靠在丈夫怀中,很是心满意足,笑起来的两个酒窝里盛满了幸福。
小铃铛见到爹爹和娘亲在面前抱抱,却没带上自己,很不高兴。嘟着嘴用力拉了拉爹爹的裤腿,仿佛是在抗议,你们怎么可以忘了我!
见到小家伙可爱的吃醋模样,吕布忍不住哈哈大笑,宠溺的刮了下小家伙的脑袋,大手牵小手。
“走,咱们回家。”
夕阳的余辉,将这一家三口的身影,在布满细小泥石的道路上,拉得极长。
原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第二卷,苍天已死,黄天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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