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害怕感染,二来则是实在没有办法,怕没治好患疾的将军,会被一怒杀头。
自个儿在医术方面有多少斤两,他们心中明白。
能来的这几位,多数抱着大可一试的态度,毕竟疫疾肆虐这么些年,假如能在自己手里得到根治,这将是传承千古名声的大好时机。
试问天下世间,有几人不想名留后世,受后人称赞敬仰。
得知原委,张辽领着几人入营,且先看看这几人能不能治好将军,如若不能,就再另寻他法。
至于那些不愿来的,便不来罢,省得耽误过多时间,更何况庸医误人。
入营之前,医者们将药草浸透过的面巾戴在脸上,遮住鼻口,方才进入帐内。
营帐里,吕布再度进入昏沉的睡眠之中。
年纪最为老迈的医郎率先走上前来,跪坐于榻边,伸手给吕布把脉,然后扒拉开眼皮,瞅了瞅眼珠里的血色。
一通诊断下来,老医郎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凝重,无奈摇了摇头。
随后几位医郎也都跟着上前挨个诊断一番,思来想去皆是悠悠叹了口气,表示束手无策。
几人商量讨论过后,由老医郎做出了总结。
“如果能够早些发现将军染上疫疾,或许还能开些药物,进行暂时制压。可如今疫疾在将军体内潜伏起码逾过半月,已是侵入骨髓,恕老朽几人医术不精,难以为力。”
老医郎姓张,乃是南阳一带有名的医家,经他之手治疗过的病人,十有八九都能痊愈。正亦如此,他也很受当地百姓的颂扬和尊重。
如今他这一开口,几乎是给吕布下了死亡通知。
“老匹夫,你胡说!”
受不了这个结论的张辽双目泛起泪光,举拳就欲打去。
老医郎似是见惯了此等场面,站在原处也不趋避,只是开口说着:“纵使你杀了老朽,也一样无济于事。”
“这里是几副可以镇痛的药方,虽不能根解将军体内疫疾,但总归可以让他好受许多。”老医郎将药方搁于榻边,
张辽的拳头终究还是没有落下,他陡然转身,看向那个被捆在木桩上的张里,大步走去,眼神阴冷之至。
张辽手里那晃动的寒芒,令张里心里头胆寒发颤。他挣扎起身躯,想要逃离这里,却如何也挣不开绑住双手绳索的死结。
张辽越来越近,张里似是知道了这小子要做什么一般,脸上布满恐惧之色,惊慌无比的大叫起来:“喂喂喂,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冤有头债有主,疫疾是吕布自个儿染上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口齿打颤,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这小子已经疯了,他以前还盼着朱儁晚些回来,现在是恨不得朱儁立刻就出现在眼前,救他一命。
然则当张辽距他仅剩五步时,一名相貌儒和的男人先一步走到张里面前,将手中涂有草药的布巾,贴在张里脖颈那处破皮的细小伤口。
“你这是作甚?”张辽冷脸问他,戾气十足。
儒和男人细心的将那药巾贴稳之后,才回答起来:“疫疾大多是通过伤口进行传播,如果不处理一下,很可能就会染上疫疾。”
张辽心有不悦,指着张里问向于他:“此人穷凶极恶,难道你也要救他?”
被一个年岁小上这么多的少年质问,儒和男人也并未动怒,随和说道:“医者眼里,受伤患病的皆为病人,没有好坏之分。”
张辽眼中怒意更甚,好在这时候老医郎上前主动打起了圆场,“小将军,暂且息怒。他是随我学医的弟子,性情笃实直率,如果冲撞小将军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从那蕴含杀意的眼神中,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少年郎,是真敢杀人的。
老医郎一行人出了帐外,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走到木栅门口,老医郎等人皆取下面巾走出,唯独那名背着药箱的儒和男人停下脚步,立于原地。
“仲景,你不走吗?”
老医郎站在外边,望着这个跟了他近二十年的学生,关切神情溢于言表。
儒和男人姓张,单名一个机字。
从十岁那年起,他就跟着老医郎学习医术。从辨别识药,到上山采摘,再到外出诊治,所学的越来越复杂繁沉,他却从未放弃。
同乡的何颙说他‘必为良医’。
张机跪下朝着老医郎磕了三个头,这一别,生死难料。
老医郎对这个徒弟的脾性再也清楚不过,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少有人可以改变。
更何况徒弟早已青出于蓝,老医郎临走之时又多嘱咐了一声:“小心些,不行也别逞强。”
张机‘嗯’上一声,目送着老医郎走远,回身走向疫营。
吕布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间。
“将军,你醒了。”张辽将帐内烛火点燃,小心挪到近前。
烛火将吕布略显苍白的脸庞映照得红润起来,他端起放于榻边桌上的水碗,往干燥的喉咙里咕嘟咕嘟连灌了四大碗后,才觉得心里头那团躁火熄去了不少。
“医郎来检查过了,留下疫方,说将军很快就能复原,又能重新回到战场。”张辽低下头,想要尽量表现得欣喜。
“文远,你真的不擅于撒谎。”
仅从张辽的神态里,吕布便得知了一切,他笑问眼前少年:“我是不是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不是!”
张辽急忙出声,强忍着眼眶里的水珠,不停的摇着脑袋。
“没关系的,人嘛,总会有离开那一天。”
吕布轻揉张辽脑袋,安慰着他,更何况,我已经死过一次。
“明天你就带着那些没染疫疾的儿郎回并州去吧,老将军想你了,他们的家人,肯定也都在思念着他们。”
第二四六章 新生()
家书写了足足六卷,却依旧还没写完。
旁边堆起的竹简已和烛台同高,原来一个男人也会有这么多啰嗦不完的琐碎言语。
心中寄有的思念与牵挂,即使再写上十卷八卷,也仍旧述说不完。
笔锋一停,该结束了。
吾甚好,妻勿念。
卷尾留下名字,吕布。
长达七卷的家书写完,吕布交于张辽,让他明日发往五原。
以薇娘的聪慧,那些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眷念不舍,可能会瞒不住她。
当初成亲的时候,说过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头来,终究还是辜负了。
重活一世,结果两年不到,又染患疫疾,时日无多。
“还是有些怕死啊。”
吕布自嘲般的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个绣有飞鸟的粉绣荷囊,里面装着成亲结礼时,薇娘剪下的一撮秀发,捂在胸口,顿觉安心不少。
自那日后,吕布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思想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疫营在第一名士卒死亡之后,接二连三扩撒开来,每天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从几个到几十个,如今已是数以百计。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片营地,没有人想死,却也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
老医郎开的药,只能减缓他们身体上的痛楚,对遏制疫疾却是没有半分成效。
有些士卒忍受不了这股恐惧,在漆黑的夜间,抹了脖子。
吕布不知道哪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去,但最近他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会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人,经历很多仿佛就早就经历过的事。
醒来的时候,又是夜间。
“文远。”喉咙发干的吕布喊了一声。
静悄悄的营帐里,没有任何声响。
连喊好几声后,帐内依旧无人回话,他只好挣扎着坐起身来,踏着布履下床取水解渴。
案桌旁边的水缸见底,吕布微微皱眉,喉咙处的干燥迫使他不得不出帐寻觅。
寻摸着出帐的路线,脑袋沉重得如同灌铅,脚下步子却愈发飘忽。
漆黑的夜空不见一粒星辰,连平日里最为霜白的月光,也都不见了踪影。
帐外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只有堆燃烧正旺的柴火,火焰涨得许高,映照着整个疫营。
人都去了哪里?
吕布脸上充满了疑惑,他四下环顾,却望见前方走出一人,身材挺拔,恍惚的视线中看不清那人样貌。
“吕奉先,你怎么成了这个病痨鬼样?”那人开口,语气里略感失望。
“你是何人?”
吕布停下脚步,猜疑起来,此人居然认得自己。
他甩摆两下脑袋,却依旧看不清那人模样。
高挺男人也不答话,手一抬,一杆画戟出现在他手上。
凛厉的杀机扑面来而,带动着燃烧的火焰倒向吕布这边。
拖戟箭步冲来男人身形如同闪电,吕布心中一惊,好快!
他顺过搁于不远的方天画戟,呜吼一声,不退反进,冲前两步横空急斩。
“来得好!”
高挺男人眼中战意激增,手中画戟旋上两圈,几乎以相同的角度斩向吕布咽喉。
他要同吕布赌命!
生死关头的一刹,吕布撤戟回退,身躯后缩半步,躲过那致命一击。
“懦夫!”
高挺男人见状,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悦,连带声音里都添上了两分怒气。
画戟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再度劈下。
来不及调整姿态的吕布只能将画戟往上抗推,硬接这威力十足的一戟。
铿!
随着两个画戟的交锋,耳畔炸开一声巨响,强行接下这一戟的吕布虎口张裂,溢出红泛的血水。
高挺男人见吕布接下他这一戟,神情似是在笑,手中画戟却不客气,口中悠然道:“且试试我这虎臻戟法如何!”
男人说罢,手里的画戟虎虎生风,从上方接连劈斩而下。每出一戟,便有如一头猛虎张着利爪扑来,稍不留神,就会沦为虎口之食。
面对如此强势威猛的招式,吕布不敢有丝毫大意,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招拆招,方天画戟也是使得浑如旋风。
锵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
两杆兵器速度用肉眼已经无法捕捉,战斗中的两道身影更是形同鬼魅。
五十回合下来,两人推开彼此,分别后退两步,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则,仅仅只能是算是而已。
倘若仔细打量两人,就能发现吕布的面色泛红,气息也较为急促,显然方才的比斗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高挺男人则轻描淡写的将画戟往后一拖,脸不红气不喘,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好强的家伙!
吕布摁住发抖的右手,望向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超强男人,控制着呼吸,调息起体内气机。
当初昆水遇到那个武艺绝伦的猎户,吕布尚且还有几分把握能将其击败。而眼前这个男人,站在那里看似不动,却浑然和天地相接,根本寻不到一丝的破绽。
“你究竟是何人!”吕布微敛双眸,斜挑起眉峰,又问了一遍。
那男人嗤之一笑,并未作答,而是反问一声:“调息好了?”
吕布心中闻言一惊,这家伙,居然在等着自己调整状态!
他下意识的望了眼天空,黑漆的夜,依旧没有丁点光明。
从远处刮来大风,呼啸着吹过耳旁,卷起颊侧的鬓发飘逸飞舞。
“营中的士卒去哪了?”吕布又问。
那个高挺的男人终于正面回答了一次,冷笑起来:“都被我杀了。”
“都死了?”
“都死了。”
得到答案的吕布身躯忽地抽了一下,精神承受不住这个巨大的噩耗,往后踉跄倒退两步。
随后,一股滔天的怒气侵蚀了他的头脑。
呜吼!
他提起画戟,步步走向那个高挺男人,血红双瞳里散发着无尽的怒戾与杀意。
吕布带着滔天怒气而来,高挺男人不仅没有丝毫惧意,嘴角反而还浮出一丝笑意,招呼着吕布:“来来来,让我看看暴怒的你,能有几分手段。”
听得这话,处于暴怒之中的吕布嘶吼着急冲过去,双手握住画戟末端,面容狰狞道:“去死吧!”
轰!
巨大的声响炸起地面尘沙,遮住了其中的两道身影。
风沙之中,兵器交锋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响彻不停。
至于吕布那爆发极强的一戟是否伤到了高挺男人,尤为可知。
除了兵器交戈,还能够听到两道不同的声音,一道怒卷狂沙,一道平淡如初。
“给我死!死!死!”
“不行不行,这一戟还要再快些,刚才那个上挑角度偏了,这一戟差些火候”
风沙落尽,显出两人身影。
这一斗,已有百余合。
暴怒中的吕布渐渐回复了神志,在高挺男人自创的一记‘战九霄’后,手中画戟被回勾上挑,脱手而出。
他跃身欲伸手去握,却被男人横踢飞击腹部,倒退十余步后,方且站稳。
高下已定,胜负分明。
高挺男人面色畅快,将画戟扔向吕布,道了声:“再来!”
不知吕布是否听见,他只是呆滞的站在原处,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插于脚旁的方天画戟。燃烧的火光映照出他的双眸,涣散,无神,了无生机。
久久,他才枯哑着嗓子,像是认命了一般:“你要取我性命,就动手吧。”
高挺男人闻言一怔,握着画戟缓步走向吕布,语气凛厉道:“你怎么没出息成了这个样子!”
吕布现在也不在乎眼前男人的讥讽,他自嘲起来:“反正我身患疫疾,没几天活头。死在你手上是死,死于疫疾,也是死,干脆你行行好,动手杀了我”
不等他话说完,凛寒的戟尖就已经刺了过来,吕布闭眼,却没有迎来死亡。
冰冷的凉意从下颚传来,高挺男人用画戟抬起吕布头颅,凝视着他的眼睛,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捡起戟来!”
吕布哂然一笑。
“捡起戟来!”高挺男人的口气愈发严厉。
吕布如是没有听见。
砰!
醋钵大的拳头毫无征兆的落在吕布脸上,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