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夜,曹操被捆住双手立于城下的镇静模样。如果那时一通箭雨下去,准能将他活生生的射成刺猬。
一个敢拿自身性命做赌的人,多少是有些豪迈气魄。
“真不同我一起?”戏策又问了一遍。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这个世界,哪有我们想得那般简单……”
郭嘉拔开戏策赠与他的酒葫芦,举在上空倒下,仰头张嘴接着甘甜的酒水,他摇晃起薄弱的身躯,往城池方向走去。
逍遥我自走我道,管他昨夕与明朝。
第二三四章 猎户()
皇甫嵩和朱儁在前方的岔路停下分道,两条道路通往各自的地方,左边是颍阳,右边是颍阴。
皇甫嵩要去汝南,就必须走颍阳,而朱儁去南阳,就要从颍阴走汜城,渡过昆水,才能进入南阳境内。
临别之际,皇甫嵩和朱儁各自抱拳,道了声‘珍重’。
吕布跟着朱儁南下,花费了足足四日功夫,才渡过昆水进入南阳境内。
途中往北逃难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然而当问起他们南边战况如何时,却少有人知。
渡过昆水的当天,由于天色渐晚,朱儁便下令暂先扎营歇息。
用过晚饭,在夜幕降临之后,汉军将士早早进入了梦乡。连续多天的急行军,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身子早已是吃不消了。
吕布巡视完一圈营地,准备也去就寝时,一名骑着快马的中年猎户,闯入了营地。
听得马蹄声往这边冲来,吕布从篝火旁堆架着的兵器中,取出杆长戟,只身挡在道路中央。
此时的吕布尚未卸甲,猎户一眼便认出了吕布的将军身份。
他急忙勒住马缰,然后从马背跳下,朝吕布跑去。
吕布不知来意,担心其中有诈,便将手中长戟递出,不让此人近身。
猎户却误以为吕布想要杀他,在奔跑的途中,将置挂背后的弓与箭,同时取下,几乎在瞬间就完成了搭箭上弦。
咻!
锋利的箭簇犹如划破苍穹的闪电,还未看清其轨迹,就已经抵拢近前。
吕布眉峰凝聚的刹那,收戟回拨,随后便听得‘叮’的一声清脆响音,射来的箭羽落在了地上。
此人的箭法,绝对超过了曹性!
吕布双目闪过寒芒,心中做出精准判断。
脚下生风,仅用两歩便突至近前,长戟当头劈下,不再给他拉弓的机会。
猎户心中同样震惊无比,如此近的距离,他居然没有射中!
不过眼下不是该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吕布的戟刃转眼袭来,猎户往后一滚,扔掉手中弓箭,顺手捡起地上的朴刀,在吕布第二道斩击到来时,迅速起身,双手握手刀柄,横刀往前。
锵!
刺耳的金属回音在耳旁响彻,吕布并未收戟,而是继续向戟刃施力,推动得中年猎户往后倒退连连。
好大的蛮力!
猎户咬牙拼尽双臂之力,也依旧不能使滑退的脚步停下,犹如一堵望不见顶的高山挡在面前,喘气都尤为艰难。
所幸的是,在后方地面不远处有一道凸起的梯坎。猎户退至那里,以左脚抵住凸起来的梯身,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时机,借力往上一推,口中喝了声:“起开!”
那一瞬间所爆发的力量,令吕布也不由微微后仰。
机会来了!
猎户的眼光毒辣,攻守之间的转换速度更是惊人。
朴刀狂斩,进行着狂风暴雨的反击。
两人的打斗,很快惊醒了睡梦中的士卒。
曹性更是一早带着手下弟兄,排排坐在地上,瞧起了热闹。
吕布由起初进的攻转化为了防守,在猎户狂暴刀斩的笼罩之下,几乎挣脱不出,脚下的步子也是往后一步步的,一退再退。
“个驴蛋的,这家伙谁啊,居然能压着头儿打!”曹性瞪大了眼珠,表示不能置信。
他起身准备去找家伙,给那猎户暗地里来一下子,却被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陈卫按下了身子,“放心,此人伤不了将军。”
“陈卫,你少糊弄我,头儿明明已经处于下风,你当我是瞎子?”曹性低声嚷嚷起来,显然是不肯买账,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关于破绽拆招等问题,跟曹性这种半吊子都算不上的人细讲,其实与对牛弹琴无二,所以陈卫也没细说,只是让曹性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少动那些歪脑筋。
在并州的时候,作为亲卫队长的陈卫没少同吕布交手。
吕布有多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围观的士卒们眼睛都看得直了,眼里只有两团看不清的幻影,和耳畔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兵器交戈。
他们同样看不出其中门道,只是呆愣愣的觉得,好厉害。
猎户一口气斩出七十六刀,在换气的刹那,吕布倒退的脚步一停,笼罩于全身的刀影瞬间烟消云散。
崩!
当这个字眼从吕布口中迸出之时,一股磅礴浩瀚的汹涌之力扑面而来。猎户缩回身躯连忙趋避,急退数步方才站稳脚跟,握刀的右臂微颤。
眼前之人,乃是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强劲的对手。
猎户甩了甩手,紧紧握住刀柄,他知道,眼前的青年要重新发起进攻了。
“住手!”
穿好衣甲的朱儁从帐内出来,喝止住了还欲再斗的两人。
他打量起猎户,皱眉问道:“你是何人,又来我军营作甚?”
猎户猛地一拍额头,刚才全身心的投入战斗,居然忘了如此要紧的事情。
他从怀里取出封好的信筒,递交到朱儁手上,脸色焦急:“将军,十万火急!”
朱儁扯开密封信筒,取出里面放置的竹简,阅完之后,沉着的眉头拧巴得更紧了。
南阳郡的治县宛城陷落,郡守褚贡为张曼成所杀,城内守军在都尉秦颉的率领之下,向北退至卷城。
蛾贼随后而至,对卷城发起猛攻。
卷城,也快守不住了。
朱儁看着手中竹简,问向猎户:“这东西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猎户未做多想,如实回答起来。
今天下午,他从山野狩猎而归,在回家途中遇到个浑身是血的汉军骑卒。那骑卒受伤极重,摔下马背在路边吟呻,奄奄一息之际将求救的信简交于猎户,并嘱托猎户代他往颍川求救。
猎户见大好男儿就此捐躯,心中感慨敬重之余,毅然决然的拿过信简,选择替他完成心愿。
猎户说得真切,朱儁心中却仍有疑虑。此事也不能排除是蛾贼令人伪造,想借此引诱他们上钩受伏。
但万一书信中说得是真的,那卷城岂不是危在旦夕。
卷城左右靠山,乃是据守的险要城塞,只要占领此地,就能彻底隔断南阳与北方外界的联系。
左右冥想不通,朱儁只好将手下将军召集到帐中,询问诸将看法。
第二三五章 血战()
将军们一致认为,不管信简中所言真假,都应该先派人前去一探。
至于该派何人前往,诸将很自觉的将目光投在了吕布身上,谁让他麾下尽是骑卒。
如今的战马在南方可谓是有价无市,一匹四肢健全的战马,少则五六万钱,多则上十万。
而吕布麾下普通士卒所骑乘的,居然都是同他们这些将军同样档次的良马,这让将军们的脸面往哪搁?
至于吕布胯下的赤菟就更有来头,乃是天子所赐的汗血马,赤如火龙般的神驹,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对它来说,都是小意思。
想当初在潩水河畔的那惊鸿一跃,看呆了多少人?
此次南下镇压叛乱,吕布大放异彩,斩将擒贼,又夺下阳翟,如此功勋卓越,等到平定贼乱,定然是要回京受赏升衔。
在场诸将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吕布年岁要长。看着年纪轻轻的吕布能有如此际遇,眼红妒忌者自然不在少数。
甚至有个别的人已经在心中恶毒的诅咒起来,希望吕布此番前去,手下士卒连同他自己,全部死光了才好。到时候,也好将这两千马匹,分些到自个儿帐下。
朱儁亦是觉得吕布乃最佳人选,便点名让其赶往卷城营救。
形势危急,吕布自是没有多大意见,但问题在于他不认路,而在场识路的将军又故作没有听见。
最后还是那个报信求救的猎户,说愿意为将军引路。
夜以深沉,军营里的将军士卒早已入帐就寝,唯有吕布及麾下将士,在喂完各自的作战伙伴之后,悉数翻身上马,手举火把,朝着南方急行。
这一跑,便是四个时辰。
头顶的苍穹也从无尽黑暗之中,透出一抹鱼肚的白霞。
天,亮了。
淌过一条蜿蜒浅澈的河流,吕布抬腿滑下马背,下令士卒熄灭手中火把,顺便喂食奔波了一宿的战马。
人可以忍住一两顿不吃,马却不能饿着一顿。
南方多江河,细小的溪流更是数不胜数。
吕布来到河边,捧了把凉水泼在脸上,清凉的河水缓去赶路的疲乏,使得精神也为之舒爽了不少。
吕布抹去脸上水珠,问向不远处的猎户:“此地是何处?”
“回禀将军,这里是叶县,大概还需再往前行两个时辰,才能抵达卷城。”
关于这个猎户身份,没错,正如机智的你们所想,南阳人黄忠黄汉升。
不少士卒在喂完马后,就躺在地上,本想休息小会儿,却不知不觉的已经睡着。
他们实在太累,太累。
看着地上熟睡的士卒儿郎,在他们的脸上透出深深疲倦,吕布心有不忍,却也只能狠下心来,拍响着手掌喊道:“都起来起来,上马准备出发,脑袋发昏发胀的可以先去河边洗脸,缓缓精神。”
士卒们起身行动起来,走到河边以清水洗面,粗鲁些的便直接将脑袋伸进河内,‘噗嘟噗嘟’的吐着向上翻涌的水波。
“我知道大伙都很疲惫,可守城的弟兄可能现在都还在浴血奋战。他们比我们更累更困,但他们仍在坚持,弟兄们,咬咬牙!”
急行一夜,歇了短短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吕布领着麾下骑卒再度上马,继续往南奔援。
…………
巳时的太阳高挂于空,洒向地面的金色光芒,映照出无数道正在奋战的身影。
头裹黄巾的蛾贼们顺着飞梯,不断攀向城头,城墙底下,已经堆积着数不清的残断尸身。
坐镇远处的大渠帅伸了个懒腰,脸上浮现出笑意,城上的这群顽固守军,已是强弩之末。
此人名叫张曼成,颇具勇力,使一杆九尺长的三叉戟,自称‘神上使将军’,想以此来表明他的身份地位,仅此于张角三兄弟之下。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封的,至于其他大渠帅认不认,那就很难说了。
荆州境内的其他诸郡还在小打小闹时,张曼成就已经率着手下士卒攻陷了南阳数县,四处劫掠财物。前几日在他的率领下,还攻占了南阳的治县宛城,并且杀死郡守褚贡,声威大震。
张曼成是个不择手段的狠厉人物,与其说他是带领士卒推翻官吏的黄巾军,倒更像只为图财害命的山贼恶匪。
至于大贤良师说的推翻汉王朝统治,建立起百姓和睦的理想天下,张曼成嗤之以鼻,关他屁事。
在占领宛城之后,他就想着再进一步攻下卷城,把这扇通往北方的大门一关,安心做他的土皇帝即可。
不得不说,比起波才来,张曼成起码眼光要长远许多。
城头上,奋战的汉军士卒已经不足千人。
负责指挥的都尉秦颉(jie)浑身染满滚烫鲜血,手中砍下近百颗脑袋的大头刀,也张开多处裂口。
“别让蛾贼爬上城头!”秦颉奋力推开一架新搭过来的飞梯,朝着四周将士大声愤吼。
时间推移,城上的守卒越战越少,攻城的黄巾军依旧源源不断。
“秦都尉,弟兄们顶不住了,咱们撤吧!”长有络腮胡的校官疾走至秦颉近前,粗气连连。
现在的城头,仅剩五六百人还在苦苦支撑。
秦颉瞪了汉子一眼,身躯侧转,双手握刀猛地将刚刚爬上城墙的黄巾士卒右臂斩断,喷涌的血水溅了满脸。
那名失了右臂的黄巾士卒捂着断臂,痛苦万分的嚎叫起来。秦颉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上前抬腿一脚,将其踹下城头,口中厉喝:“即便是死,老子今天也要死在城头!”
城门下的黄巾军抬着巨木制成的冲锤,正猛烈的进行撞击。从城门发出的痛苦声音来看,即便死守的城头没被拿下,城门也应该很快会被破开。
秦颉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军赶来,但他明白,一旦让蛾贼占据了这里。再想夺回,就要付出数倍于今天将士的性命,才夺得回来。
能拖一刻是一刻,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对他而言,军人只有两种归宿,一种是封侯拜将,另一种,就是以死报国。
秦颉的悲壮之音,感染了城墙上的士卒,他们放声怒吼奋力厮杀,以命守城。
死战,死战!
第二三六章 一夫当关与万夫莫开()
城头守军在绝境中爆发出强烈的意志,将原本已经快要攻进内墙的黄巾士卒,再度击退。
张曼成骑坐于马背,遥望城头。
卷城迟迟攻不下来,他却没有丁点儿烦躁,神色平淡的将食指往前一挥,又是近万名士卒涌了过去。
就算用尸体来堆,他也要拿下这座城关。
北边城门,疾驰的马蹄如惊雷而至。
城头上不见守卒,显然是全被调集去了南边守城杀敌。
“开门!”
城下的宋宪卯劲儿大喊了一声。
城墙垛口探出几个面黄枯瘦的脑袋,见城下军队打着的是汉家旗帜,呼了口大气,继而欢呼着大喊起来:“援军,是援军到了!”
厚重的城门很快打开,吕布入城之后,领着两千骑直接往南边城门奔去。
越往南,传进耳中的喊杀声就越为清晰。
空荡的城池里,除去一些年迈迟暮的孤寡老人,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