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明白,在阳翟攻下之前,可不能自个儿先起了内乱。
士卒们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跟对了人,心中涌出浓浓的感激,喊着要杀敌以证自身清白。
却没人注意到,曹操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深沉。
安抚完士卒后,曹操将胯下坐骑与夏侯惇调换,并且让他星夜赶往皇甫嵩处,告知其计划失败,并请他重新制定作战方案。
…………
潩水河口。
波才回望的眼神之中,透出不敢置信的惊骇。
火焰色的战马腾空,一跃如虹,从他头顶上方起码两丈高的位置,飞跃渡河。
那一道挡住阳光,骑在马背上的骑士身影,是那般夺目耀眼。
咚哒~
矫健的马蹄重重踏在河岸对面,往前微微冲上几步,留下一串粗实的马蹄泥印。
这一瞬,波才心如死灰。
寒意凛然的戟锋搁在他的肩头,坐在马背上的身躯微微下俯。
吕布看向这个为祸一方的大渠帅,他起初的本意是直接一戟取走他性命。
不过就在刚才,他改变了主意。
或许,留着他,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浮桥边上的蛾贼们远远看着,他们心中甚至都没想过,要冲上来搭救波才。
这倒是让吕布心中松了口气,毕竟这边的蛾贼不在少数,如果一涌而上的话,对他也是个极为麻烦的事情。
他将画戟往下轻轻一压,笑问着昔日的大渠帅:“想死想活?”
河里的波才被画戟压得抬不起身,当他听到尚有活路可选时,双手把住岸边,一个劲儿的喊着:“将军,饶命,饶命……”
老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
只要能够活下去,将来的一切事情也才会有可能。
波才想得通彻,他不似马元义那般有着舍身成仁的坚定信念,更不信奉大贤良师所谓的太平盛世,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
当初能够当上大渠帅,除了口号喊得比别人响以外,最主要就是他的一身本领武艺。
不过如今看来,他自以为傲的武艺拳脚,在眼前青年眼中,连猫狗把式都算不上。
吕布微微蹙眉,眼中有过不屑,这波才好歹也是一方人物,没想到危急关头,居然没有半分骨气。
那些来不及逃散的黄巾士卒,在眼见大渠帅波才选择投降之后,心中彻底没了反抗想法,也都很识时务的将兵器仍在地上,跪地乞降。
第二二八章 杀降()
收降完黄巾军,皇甫嵩率着众将士返回新郑。
城内的世家老爷们听说皇甫嵩得胜归来,脸上带有伪善笑容,称赞着皇甫嵩统兵有方,不愧是汉王朝的中流砥柱。
日落西头,天色渐暗,用过晚饭的吕布被传唤去了县府。
唾~唾唾~
咀嚼着饭粒的曹性吃到沙子,连吐好几口后,用手中竹箸往碗里捣弄几圈,沉于碗底的饭粒顺着旋涡,漂浮上来。
“他娘的,宋蛮子你看看,老子们昨天还在替他们卖命杀贼,今天就让我们吃这个?这他娘的叫饭?米汤还差不多!”
曹性将碗伸到宋宪面前,一个劲儿的嚷嚷,心里还不忘骂了声:狗日些没心肝的畜生!
世家大户明明囤积有大量粮食谷物,可就是不肯拿出来救济赈灾,他们宁可发霉烂掉,也不愿留给别人。
替这样的混账玩意儿守城冲锋,想想都是一肚子的火气。
骑卒营中,有道蹲着的粗硕身影,不说话,也不竖耳探听,只顾埋头喝着碗里的汤粥,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俘投降的昔日大渠帅,波才。
他麾下的黄巾军被安排去了俘虏营,唯独他,被吕布带到了自己统率的骑兵营中。
曹性往这边走来,蹲下双腿,拍了拍波才肩膀,仿似看透世间沧桑的感慨,语重心长的说着:“老子算是明白了你们为啥子要反,换作是老子,老子也得反!
波才抬头望着曹性,不明白他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是何用意。
不远处的宋宪闻言,立马将目光甩了过来,沉闷口气里充满警告的意味:“曹性!”
“切,说说不行啊。”
曹性撇撇嘴,满不在乎的说着,倒也没有再提起此事。
不过他对波才倒是格外上心,这不,他又出声询问起来:“怎么样,从大渠帅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波才并没有搭理曹性的意思,脚下往旁边挪了两步。
这不是废话么?
任谁从一方大佬,沦落成砧板上的鱼肉,心里必定都是充满了愁苦辛酸。
照目前形势,大贤良师名义下的三十六方大渠帅,除了马元义比他惨,落了个五马分尸,其他的大渠帅都还在各自的地盘上,喝酒玩女人,意气风发。
这么一想,波才心中就越是惆怅起来。
曹性作为一名曾在九原县颇有名声的无赖混混,他自然也有幻想过将来哪一天,可以制霸一方,成为道上有名的那些‘大人物’。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大人物,下场似乎并不太好。
所以曹性对波才如今的境地表示十分惋惜,摇头说道:“也是你运气不好,撞上了我家头儿。别说你们这帮子虾兵蟹将,就算是草原上嗷嗷叫唤的鲜卑崽子,也不照样被我们干趴得抬不起头。”
听到这话,波才脸上的愁苦浓重,心中抽搐了好一阵子:我要知道吕布有这么凶残,我还来打个锤子,直接先退回南阳避避风头得了,瓜皮蛋才来寻这晦气……
他有把握在五合之内放倒眼前的痞气青年,却没一丝底气,能够独自杀出这骑兵营外。
波才不说话,曹性就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他又问波才:“你说,你会不会死?”
“将军答应过我,只要我降,便不会要我性命。”
波才终于开口,于他而言,所谓的信仰,就是活着。
曹性无奈的耸耸肩,“这是头儿说的,但这里官阶最大的可不是他。”
波才霎时间脸色剧变,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最大的错误。
不过事情的进展,还真被曹性这乌鸦嘴给说中了。
此时的县府里,正争吵得不可开交。
“什么!你想要饶这些俘虏一命?”
某位世家的大佬拍桌而起,从他的表决态度来看,显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话音刚落,就立马有人附和说道:“能反第一次,自然就能反叛第二次。在座诸位有谁能够担保,这些人以后不会再反?”
在场之人皆是点头连连,只有死人,才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没错,眼下各地兵锋交接,正需要士气的鼓舞。唯有杀了他们,用其血来振奋士气,才是最为妥当的办法。”右中郎将朱儁开口出言,同样是建议杀降。
“这可是几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吕布忍不住出声说道,他扫视了一圈堂内诸人,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贤能,这时候说起杀人诛族的事情,简直比刽子手还要冷血。
“哟,吕将军,当初你杀降鲜卑人的时候,我听说可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还用人头筑了十二座京观。怎么,这时候下不去手了?”堂中有人酸溜溜的挖苦起来。
“这不一样。”
吕布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鲜卑人常年劫掠,将汉人视作待宰的牛羊。而蛾贼,则大多是普通百姓,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加入黄巾军的队伍。
如果此生能够安稳幸福,谁还愿意颠沛流离,远走他方?
吕布南下一路,见过太多太多,饿疯了的百姓连树皮野草都啃,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所谓的蛾贼叛乱,全是生活熬不下去,被硬生生给逼出来的。
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落到这般田地,那他……
吕布没敢再往下想。
“有什么不一样的,敢于反抗天威者,别说几万人,就是几十万,也一样得死!”有人冷哼一声,说得理所应当。
杀鸡儆猴,就是要让其他人看看,敢同他们作对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凄惨下场。
皇甫嵩作为平叛三巨头之一,不仅是死忠于汉王室的臣子,同时也是个拥有铁血手腕的将军。他觉得此人说得没错,宁可错杀,也绝不能留下一丝叛乱的种苗。
他决定,杀降。
只要将这部分主力除去,那颍川郡内其他诸县的残留,就不足为患。
在听闻皇甫嵩宣布的决断之后,世家人物们的脸上浮现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吕布怔在当场,彷如黑夜的眼眸中有过瞬间呆滞。他开始觉得有些茫然,就像是沉没在无尽的深渊之中,找不到一丝出路。
周围的人们露出獠牙,狰狞的笑着,那模样竟比吃人的猛兽,还要可怖。
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再看时,一切如常。
此时,门外的守卒来报,骑都尉曹操手下军侯,求见左中郎将。
第二二九章 夜闯府邸()
月升枝头,星辰繁点。
吕布从县府走出,回到所驻的营地。他独自在帐内静坐半个时辰,心中烦闷依旧,便走出帐外,选了个僻静位置,透气静心。
夏季的晚风最是凉爽,拂过脸面,丝丝的凉意灌进了整个躯体,舒爽到浑身毛孔都忍不住喷张开来。
清风习习,洒在树木枝叶上的月光透过缝隙,映射出几缕银白。漆黑色的叶影随风起舞,于地面微微摇摆,陆离斑驳。
吕布无心欣赏这大好夜景,他心中想着的是,再有两日,那数万俘虏便要丧命于此。
对于穷凶极恶的鲜卑人,吕布敢下狠手,但要戮杀这些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
所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甫嵩没有选择让他带兵执刑。
“将军何故在此闷闷不乐?”
几只老鸦飞过,身后传来一道清和嗓音。
吕布回头,拢着双手的戏策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脸上带有笑意。
潩水一战,吕布功不可没,不仅将安排的任务完成得妥妥当当,还跨水擒住了颍川郡内的大渠帅,这份功劳足以让他往上小挪一步。
所以在戏策看来,立有如此大功,理应高兴才对。
“有什么可高兴的。”吕布自嘲一笑,此番南下的两千骑中,张辽尚幼,宋宪曹性等人又是一帮子莽夫,只会上阵杀敌,很多事情,说了他们也不会明白。
能说上话的,似乎也只有戏策。
吕布往旁挪了位置,戏策也不客气,往前两歩,坐了下来。
两人相邻坐着,却也没有交谈说话,似是各有心事。
一个望着漆黑的远方发怔,一个拢起手看着地上摇曳的树影。
“先生,你救救他们吧。”
缄默许久之后,吕布还是忍不住说了起来。这个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先生,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投降的黄巾军里,最小的士卒还是些瘦骨嶙峋的小娃娃,十岁不到的都能抓出一大把来。就算当年的武安君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也放过了那些十四岁以下的入伍孩童。
可眼下的世家官僚们,居然全都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漏网的漠视心态,着实令人心寒。
以戏策的聪慧头脑,不难猜出吕布口中的‘他们’指得是谁。
“将军,你真拿当我大罗神仙了?”
戏策无奈耸肩,随后似是漠不关心的说着:“个人有个人的命,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哪朝哪代没有冤死的亡灵。”
“先生,你我贫寒出身,就应该可以理解,这些人并不是想要与朝廷作对,而实在是迫于生计,走投无路才入伙的蛾贼,他们是无辜的。”吕布沉着脸色,出言反驳起来。
“无辜?你问问那些世家官吏,他们信不信你这所谓的无辜!”戏策冷笑,他早已看惯了那些世家的伪善嘴脸,“大汉人口千千万,莫说区区几万蛾贼,就是杀他几十万人,又如何?”
有一颗宽仁的心是好事,但一旦过了头,就是愚蠢。
一个要想成就霸业的雄主,靠的不单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还要有极具视野的远略和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杀伐果断,而不是狗屁的妇人之仁。
即便错杀些无辜,又算得了什么。
要想成为人上人,本就应该摒弃一起。
孤家寡人这四个字,可不是白来。
吕布听得哑口无言,久久才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力:“先生,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一只灰斑色的蛤蟆肥胖着身躯,懒懒趴在地面,鼓起腮帮子呱呱聒噪起来。
戏策将手从袖口内伸出,拾起一节木枝,往那蛤蟆背后戳了一下,“那你就努力往前爬,爬到足以扭转这个决定的位置。”
吕布没再搭腔,看着他那神俊脸庞上流露出的失落,戏策心中悠悠叹了口气,没好气的说着:“你方才说曹孟德诈取阳翟失败,被人识破,还中了一箭?”
吕布点点头,下午在县府的时候,夏侯惇将曹操在阳翟失利的情况,已经向皇甫嵩做了全面汇报。
在场的不少人尝到胜利甜头,都怂恿着皇甫嵩趁着士气高涨,一鼓作气的夺回阳翟。
这些人说得轻松,皇甫嵩可不是傻子。
阳翟城作为郡治县,城池防御极厚,城前还有宽广的护城河,只要城内的蛾贼死守,凭他手上这些兵马,要强攻下来,估计得拿过半士卒的性命去填。
整个汉王朝叛乱的蛾贼,可不止颍川一处。
故而,皇甫嵩也绝不会走这最下之策。
“或许我有个办法,可以救这些人一命。”
听着戏策缓缓道来的方案,吕布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他就知道,戏策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听完,吕布起身唤来赤菟,朝着城内疾奔。
来到一户紧闭的府邸门前,吕布下马走上台阶,伸手敲了敲门环。
少顷,朱漆的府门张开半道缝口,从里面探出个仆人脑袋,他瞄了瞄吕布,见其不似富贵人家,脸上的表情便显得颇不耐烦。
“劳烦通报,吕布求见左中郎将。”
这座府邸,便是皇甫嵩临时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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