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歇话里有话,吕布便拱了拱手:“布驽钝,还请侍郎明示。”
许歇犹豫了少会儿,像是下了极其重大的决定,他将声音再度压低,把自个儿所知道的内幕全都告知了吕布。
当初天子在西苑得知大胜鲜卑时,喜形于色大喜过望,连夸了吕布数遍,又拟旨封吕布为征北将军,加都亭侯。
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又撤成了度辽将军。
若说这其中没人捣鬼,傻子都不相信。
十常侍的韩悝死在了并州,尽管上报的奏疏中写的是,英勇阵亡为国捐躯。
但同气连枝的十常侍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将这视作是吕布对他们权势的蔑视和挑战。
再加上先前就有过节,若非吕布这回立下大功,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以为,只要吕布活着,就总会有办法,让他人头落地。
走的时候,许歇悠悠的叹了口气,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吕布,光有赫赫战功是没用的,要会‘做人’才行。
并州刺史丁原上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并州。
许多人对这个声名不显的新刺史翘首以盼,部分世家也在第一时间向这位新任的刺史抛出了榄枝,想借此一飞冲天。
不过据说当初任命的刺史人选并非此人,而是河东太守董卓。
至于为什么会换成丁原,这其中的缘由,外人亦是难知。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汉鲜大战结束,徐荣方悦等将军们亦要返回各自的驻地。
再过几天,吕布也要动身去往五原。
临别之际,吕布单手提着酒坛,在郡城的南门,跟这些河内、河东、洛阳的将军们,逐个饮酒道别。
“吕将军,你是个真正的军人,徐某一生未曾服人,你是第一个。”徐荣端起酒碗同吕布碰了下,一饮而尽。
吕布与徐荣交流的次数很少,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徐荣的好感。这个时刻保持着威严气势的男人,治兵作战皆很是了得,只有他率的五千骑,几乎完好无损。
“有缘再见。”吕布说着,走到了河内军的面前。
雁门关之后,是河内军撑起了整个战场的主力,也属他们伤亡最重。来的时候赳赳昂昂五万儿郎,如今回去,仅剩七千不到,怎能不令人潸然落泪。
吕布将碗中酒水倒入地里,雄浑喊道:“吕布,敬所有英魂。”
在场将士闻言,皆将手中酒水洒入土地,以慰告那些阵亡的汉家亡灵。
方悦骑马路过吕布身前,将梨花枪搭在吕布肩头,也许只需一记斜刺,就能轻松取走吕布性命,“吕布,下次再见,我一定可以击败你,等着罢!”
说完,收起梨花枪催马往南走去。
相比其他将军,李傕最为干脆,他拎起酒坛直接大灌了起来,随后又扔回给吕布,带着三两分的醉意说着:“吕奉先,找个时间去跟我家主公认个错,没准儿今后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董卓的脾气李傕再也清楚不过,虽然暴戾嗜杀,但也爱才,只要吕布肯低头,董卓定不会为难于他。
他能说出这话,就说明心里已经认可了吕布。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聚齐在一起,走过风风雨雨,驰骋沙场并肩作战,将性命交由彼此,生死与共。
男人的友情义气,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妹夫,我也该回西凉了。”
严义上前拍了拍吕布肩膀,“替我照顾好小妹。”
“二哥,多留些时日吧,薇娘很难才见你一面。”
吕布出言挽留,最后命悬一线之际,若非严义带着西凉甲骑到来,输的就会是他们。
严义也很想留下,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番行动未作通报,就率军急行出来,回去怕也是逃不掉一顿责罚。
望着这些渐渐远去的身影,吕布心中五味杂陈的同时,竟也涌出一股莫名的预感。
他低声念叨着:只盼来日,不要沙场对阵才好。
第一八五张 五原郡守()
在徐荣等人走后,曹性望见严家的四公子竟也跟他们一块儿往郡城方向,不由有些纳闷儿:“严信,你不回上党,跟着我们作甚?”
相貌儒逸的青年笑了笑,“曹将军,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
曹性因射杀扶图禾有功,升了裨将军,高顺宋宪魏木生等人,也都尽皆升作校尉。
尽管是排在将军衔的最末位,但曹性如今可是正儿八百的将军了。与宋宪魏木生这些‘校尉将军’相比,还是要稍稍高上那么一两阶。
也正因如此,曹性这几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碰见宋宪等人,就轻咳上几声,拿捏起嗓子,示意几人该向自个儿行礼了。
这翘着尾巴快要上天的嘚瑟模样,自然令宋宪等人极为不爽,心里恨不得立马将他拖到个没人的僻静地方,狂扁一顿。
为此,戏策昨儿还揶揄玩笑过他,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曾经的地痞流子对此倒是满不在乎,他本就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原本觉着吧,有生之年能够混上个军侯,就可以偷着乐一辈子。
如今成了将军,说是光宗耀祖也不为过。
吃水不忘挖井人。
闲暇之余,曹性也不忘请戏策喝了好几壶酒。
喝酒的时候,戏策问他,还记得曾经在崞县说过的话吗?
曹性一头雾水。
当初在崞县,曹性无心救下戏策,这是因。
今日还他一个将军,这是果。
世家公子哥如今也要管自己叫将军,这让曹性内心的虚荣感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撇头看着严信,咂巴两下嘴,“怎地,难不成你也要去五原?”
严信见他不信,摊开手掌。
身旁的魏续从怀里拿出檄文,放到严信手上。严信又递给了吕布,笑着说道:“朝廷给了个五原郡守的官职,今后还要请妹夫你,多多关照才是。”
吕布本还担心会不会和新任的太守发生冲突矛盾,在得知是严信后,由衷的说了声:“谢了,四哥。”
五原郡现在的情况很是糟糕,毁的毁,烧的烧,没有一处县地是完整的。哪怕附近毗邻的云中、朔方都要比五原要强上百倍。
以严家在并州的势力,随便动动指头,就可以把严信安排去个富庶的地方为官,大可不必去到五原这个最为苦寒的地方。
唯一能解释这点的就是,严信想要帮他。
然则五原郡的灾后重建工作,并非想象的那般简单。
首先摆在眼前的两个重大难题,一是百姓,二是军队。
鲜卑人多年的南下入侵,致使五原郡本地百姓十不存一。
没有人,重建工作就没法展开。
当天下午,严信于雁门郡内,紧锣密鼓的进行了百姓征集和士卒招募。
当然,这个也是提前得到了刺史丁原和当地郡守郭焕的许可。
五原郡贫苦,又连年饱受战火。
除了从云中郡迁来的那批百姓,其他郡县的乡民大多都不愿随同前往。
最后还是严张两家出力,给严信凑足了三万汉民。
与征集百姓的困难相比,士卒招募倒是显得尤为轻松。
前来应召入伍的男儿,排起了长队,远比想象中的要多。
人的名,树的影。
吕布是并州乃至大汉朝的英雄,能在他手下当兵,自然也是一件极为光彩的事情。
不少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死囚、游侠儿,皆为吕布的骁武和气度所折服,也都报名从军,愿意追随。
临走的前一天,吕布在院儿里帮严薇收拾起那些花花果果。
能带走的,都装进了木箱。
他看得出来,薇娘很舍不得这里。
毕竟这是他们成亲的地方,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但,没有办法。
吕布暗暗攥紧拳头,有时候他真想辞官而去,什么都不管不顾,当个山野农夫,陪着薇娘和孩子,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
然而,他不能!
戏策说的没错‘贫贱夫妻百事哀’,纵使他可以过苦日子,可薇娘呢?
堂堂的世家千金小姐,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难道就是为了跟自己吃糠咽菜?
她身上的襦裙破旧灰白,缝缝补补了好几处,都不舍得买件新的。
吕布看在眼里,心中酸涩的同时,他亦告诉自己,一定会让薇娘过得比以前更好!
种在心间的种子,悄然萌出了新芽。
收拾完衣裳被褥的严薇从屋子里出来,自家男人又坐在院子里发呆了。
这个令鲜卑人胆寒,让百姓们夸赞的大英雄,似乎总有许多想不完的事情。
得知严薇想去村子里看看,吕布并没有太大的诧异,他主动弯下身子,语气温柔:“来,我背你。”
严薇轻轻摇头,说想自己走走。
吕布便不再坚持,握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相扣。
小两口在村子里走着,途中遇到不少的熟悉村民。
吕布向他们打起招呼,而村民们却不再像以前那般笑容淳朴的热情回应,而是低垂着脑袋,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直到吕布从他们面前走过,才敢直起头来。
甚至连村子里那些叨叨不停的妇人们,也不再熟络的喊着严薇吕家娘子,而是怯弱的叫一声将军夫人。
吕布刚来村子的时候,村民们以为他只是个百夫长之类的小小军官,所以那时他们可以尽情的和吕布胡侃说笑。
而现在,眼前青年的笑容依旧温和,可是他们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大汉尊儒以来,尊卑贵贱的思想,早已深深植入了这些底层百姓的灵魂骨髓。
“先生说,我这面相,终有一天会成孤家寡人,原先我是不信的。”吕布的语气略显苦涩。
感受到吕布心中的那份凄凉,严薇的小手不由紧了几分,小声安慰起来:“不会的,至少还有妾身,和曹将军他们,会一直陪在夫君左右。”
村前的溪流结了小小一层薄冰,六七个顽童正在河边玩水。
原本嬉戏的他们望见严薇后,顿时开心的喊了起来。
严薇笑着回应起这些小家伙们,并叮嘱他们可别摔到了河里。
整个有溪村,只有严薇最受这些小家伙们的喜欢。
望着这些活泼的顽劣孩童,吕布轻柔的抚摸着严薇稍稍鼓起的小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里透着满满的幸福和期盼。
是男孩呢,还是女孩?
第一八六章 兄台为何哂笑()
迁徙五原的百姓如期出发,在酷寒凛风中,一步三回头,回望背后城墙,渐行渐远。
从雁门到稒阳的路程并不算长,但这支迁徙的队伍却足足走了两日。
照此以外,没个半月功夫,是走不到五原郡城了。
稒阳县在吕布北伐之时,就被鲜卑人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整个县府周遭,也都是狼藉一片。
周围的原野搭起了上万顶冬篷。
百姓们穿着臃肿的厚袄,老幼相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些看似暖和的冬衣,实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御寒。
迁来的三万百姓,仅老幼妇孺,就占了六成。
搭建帐篷的时候,吕布去了各处巡视,因身体尚未复原,所以并未穿甲。
大多百姓都住进了帐篷,虽说帐内谈不上有多暖和,但至少比在外面受冻要强。
当看到一位老翁脱下夹袄,裹住怀中孙子,紧紧搂着的时候,吕布心中有些发酸,泛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的童年,也曾这般熬过。
吕布同老人聊了小会儿,得知老人本有三个儿子,却运气不好的都将命搭在了战场,仅留下个孙儿与他相依为命。
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吕布注意到,老人在说及此段的时候,偷偷抹了好几回眼角。
并州人少,军中亦有规定,当家里仅存一子的时候,可以不必入伍参军。
当吕布问到老人,为什么要将三个儿子全都送入行伍时。
老人也说不出太大的道理,他只是告诉吕布,保家卫国乃是每一个大汉儿郎的使命与职责。如果不是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他也定要冲上战场,换他几个鲜卑贼酋的命来。
霎时间,吕布肃然起敬。
“阿翁,我冷。”睡梦中的小男孩抓着老人手臂,单薄的身板抖个不停。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无奈和心酸,准备将仅剩的单衣脱下。
就在此时,一件厚实的棉袄搭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不待老人拒绝,吕布便豁然起身,朝着帐外走去,心中说道:“老伯,你儿子们的血,没有白流。”
出帐之后,吕布又让宋宪去煮了热汤,分给百姓们暖身。
走在回营的路上,想起那些死子丧父、穷困无依的老人孩童,吕布悠悠长吁了一声:“这场仗,我们都输了。”
恰巧路过的曹性听到这话,不由一脸茫然,鲜卑人都已经被打跑了,怎么又会是我们输了呢?
吕布回营之后,添上衣裳,又去找了严信。他觉得有必要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在一处稍大的营帐内,五原郡守严信第一次召开了关于五原郡未来建设和发展的商讨会议。
帐内有二十余人,分两旁而坐。
左旁是以吕布为首的武官将校,右边则大多是严家门下的一帮子食客士人。
既然是食客,肚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墨水和能耐。
“重建五原之当务,应在于修缮城墙。”
坐在首位的文士缓缓而谈:“敢问诸君,鲜卑人为何能轻松攻克雁门关以北,而独不下雁门?”
众人不答,他笑而说道:“皆因当地防御工事不够牢固,倘若于每县修起三五丈高的城墙,鲜卑人又如何能克?故应先修城墙,再作其他。”
“非也非也,子何兄此言谬矣。”靠前的另一位食客坐直起身躯,朝在场诸人拱了拱手:“众所周知,郡府乃是整个郡城的颜面所在,照某看来,理应先建造府邸才对。不然到时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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