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出紧急,情非得已……”李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壤驷阙冒火的双眸中戛然而止。李落苦笑无语,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良久之后,壤驷阙才冷哼一声,白了浑身不自在的李落一眼,道“算了,姑且信你了。”
李落暗暗吐了一口气,忽地心中一动,大甘与草海已成死敌,为什么对眼前女子偏生没有敌意。
木屋中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不过刚才的尴尬和隔膜所剩无几,虽是寂静,但却安详。
“壤驷姑娘带我来此,不知道是要看什么?”
“这里。”
“这里?”李落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间木屋?”
“这里不是只有这一座木屋。”
“咦?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个村落?”
“嗯,这里就是迷雾雪原边缘的一个小小村子。”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沉吟片刻,道“迷雾雪原中原有人迹?”
“或许吧,如果没有人住在这里,这些木屋总不能凭空出现吧。”
“那现如今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壤驷阙沉默不语,李落心念一动,道“莫非这里的人已经离开了?或者他们都死了?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没见到有立坟冢的。”
壤驷阙依旧没有出声,沉默良久,忽然,壤驷阙冷幽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缥缈之感,淡淡问道“你说人死了会怎么样?”
李落甚是不解,人死之后还能怎样,一捧黄土而已,不过还是作答道“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身入黄土,魂归地府吧。”
“那如果死了的人又活过来呢?”
壤驷阙一言让李落大吃一惊,如果不是眼前女子言语条理分明,神智如常,李落几以为又是壤驷阙鼓弄玄虚吓唬自己的伎俩。李落想了想,皱眉回道“假死?”
壤驷阙没有作答,自顾说道“我带你来,本想让你看一个传说。”
“传说?”李落一头雾水,既是传说,听便是了,何必还要用看的。
壤驷阙淡淡一笑,没有介怀李落的怀疑,轻声说道“这个传说在草海已经流传很久了,也许远比骨雅一族的起源还要久远。”
“愿闻其详。”恍惚间,李落仿佛又回到了万里云雪山山巅,那座万梅园中,一个冷傲秀丽的白衣女子,娓娓道来中也曾告诉过李落一个传说。
“你觉得鹿野那伽像什么?”
李落思索片刻,沉声应道“鹿野那伽虽是山,但其形单薄,少有支脉,倒有些像一堵墙。”
壤驷阙点了点头,道“嗯,的确,很像一座城墙。”
一道闪电从李落心海之上划过,饶是李落心性坚毅,也止不住心神动荡。如果是城墙,那么天下四境之内的城墙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抵御外敌入侵。倘若鹿野那伽原是一座远古时期的城墙,先抛开是什么人才能修筑如此气势磅礴的城墙不说,以城墙分断南北,将极北荒原挡在城墙之外,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壤驷阙见李落面露震惊骇然之色,轻轻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猜是猜了些,但我不敢相信。”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好奇鹿野那伽北边的极北荒野中到底有什么,总看着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好像幻境一样,骨雅的冬天其实一点都不冷,只有到了夏天才会从这里飘过去些冷意。小时候顽皮,总想着偷偷跑去极北荒原看看,后来我阿爷告诉我,极北荒原是不能去的,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说回来了,也不会再是以前的自己。”
李落眉头紧锁,仔细思索壤驷阙说的话,若只是一个诸如吟游诗人编造出来的故事,听过便罢倒也无伤大雅,如果是真,那便几乎颠覆了李落半生所识。不过有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的异境在前,似乎再有什么古怪的传说也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死了的人没有死,会变成什么?”
壤驷阙脱跳的思绪让李落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茫然看着壤驷阙,用连自己都怀疑的语气说道“僵尸?我曾瞧过几本野话鬼怪的书卷,有下葬的尸首,或是新葬急变,或是葬久不腐,借生人阳气、风水、月光、黑猫异物、被恶灵等邪物附体、魂离魄留、雷电等等变化成僵尸,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类接吻嘘气,血腥贯鼻。除此之外,僵尸还能借助天地灵气和月华蜕变,能成妖,变魃化犼,依据道行深浅,还有游尸、伏尸、不化骨……”
李落实则说话的时候多半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瞧见对面壤驷阙不住抽动的唇角和微微扬起的眉梢,这才醒觉说的有些远了,而且估摸着在壤驷阙听起来,李落分明是嘲讽自己所说为无稽之谈。
果然,李落才刚讪讪一笑,收了口,就见壤驷阙没好气的瞪了李落一眼,冷笑道“王爷果然是学识渊博。”
李落打定主意不再胡乱招惹是非,壤驷阙看见李落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刚刚冷起来的脸不觉便又解冻了,冷哼一声,狠狠的刺了李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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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游魂异鬼()
接道“僵尸……也算吧,不管是真是假。”
李落点点头,深以为然,神色严肃,惹得壤驷阙抿嘴笑出了声,无奈摇头。
“你听说过游魂异鬼么?”
“没有。”李落老老实实的答道。
“人死了,魂魄便不在了,如果复生,那便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辨善恶。”
“你说的游魂异鬼和这片雪原有什么关系?”
壤驷阙赞许的看了李落一眼,这个草海大敌思绪的确敏锐。
“传说中,迷雾雪原中就有游魂异鬼游荡。”
李落闷哼一声,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句惊叹咽了回去,沉吟片刻,道“那这些村落和游魂异鬼又有何关联?”
“不知道。”壤驷阙顿了顿,似乎觉得今天说的不知道有些多了,略微有些难为情,斟酌片刻,接道,“我没有见过游魂异鬼,只是听族中长辈说起。我知道林子里有这些村子,但不知道这些村子是什么人建的,什么时候建的,就像我同样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在六月的时候飘雪,而且积雪终年不化;又为什么你和我走了同一条路,我乱了神智,但你却安然无恙。刚才闯进这座村子,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迷雾雪原九死一生,留在外面九死,这剩下的一生也许会在这里。”
李落沉默不语,这样的传说其实在山野异志、鬼怪野话中不少见,更加离奇古怪的也有,都是些文人闲话的臆想,做不得真。不过如今身在雪雾残屋中,就是再离奇的传说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不对。”李落沉喝一声,唬了壤驷阙一跳,眨着眼睛看着李落,如果不是和李落不算太熟悉,怕是会叱骂起来。
“什么不对?”
“一片雪原,一个破败村落,如果壤驷姑娘只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些,用不着犯险进来这里。”李落双目异芒连闪,炯炯有神的望着壤驷阙,“方才你说不知道村子什么时候建成,又是何人所建,但你没有说你不知道这里的人下落何在。村落为次,壤驷姑娘是想让我看这村子里的人,对么?”
壤驷阙吃惊的望着李落,不曾想李落心思缜密敏锐到如此境地,仅凭只言片语就能猜出自己的打算。事已至此,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壤驷阙点了点头道“没错。”
“人在何处?”
“就在这里。”
李落背心一凉,不由自主的环目四顾,灯火昏暗,光尚且不足丈余,屋外漆黑一片,少了风,天地之间更加死寂,无怪壤驷阙有言这里是被长生天遗弃的地方。
只是,屋外无声,却有一种古怪的错觉,就好像屋外的黑暗里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唯一一座亮着灯火的破败小屋,除了窥视,还有窃窃私语。
“他们都死了?”
壤驷阙没有应声,神色怪异。
“介乎生死之间?”
壤驷阙张了张口,却还是一语不发。
李落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是传说,也便是说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那这个传说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我希望是假的,但我的确不知道。”
屋中一阵沉默,李落暗自思索,如果说壤驷阙花这么大的工夫,费了这么多的事,大张旗鼓的编造一个故事,只是为了吓唬李落,壤驷阙决计不会这么无聊,也不会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如果说这个传说是真的,的确太过不可思议,李落一时半刻还有些难以相信。
假如这个传说只是为了让小儿止哭,或者让诸如壤驷阙般年少好奇的骨雅稚子不要踏足险境,倒也有几分情有可原之处,不过未必需要这般郑重其事,而且屋外的雪,雪中的谜和雾,就算没有这个传说,已经让人百思不解,更不要说还有壤驷阙口中所说的介乎生死之间的村民。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李落眉头紧锁,还在思索着这个惊人的传说。迷雾雪原,游魂异鬼,活死人,鹿野那伽,再到相柳儿不惜代价联军南下,所有种种,倘若非要用一根线穿起来,那么这一定是个呼之欲出的惊天秘闻。
地之极北,有异族。
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不是真,等到李落回去大甘,不管说给谁听,恐怕多半都会一笑置之了。
火光昏暗,木屋中弥漫着怀疑、震惊、不解、忧虑种种思绪,夜更深了,空气也更加寒了。
木柴多半都是些松枝,点燃后有缕缕松香入鼻,松香背后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李落心神震荡,无暇分辨。忽地,火中木柴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星,惊醒了陷入沉思的两人。
李落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怔怔的看着彼此,壤驷阙直了直腰,刚要说话,猛然李落探手一抓,壤驷阙猝不及防,被李落猛地拽了过来,脚下一乱,一声惊呼还未落定,便即扑进了李落怀中。
这一下惊得壤驷阙花容失色,只以为李落兽性大发,要做出什么神鬼难容的恶事,羞恼间扬手便是一巴掌,轻轻脆脆的扇在了李落脸上。
李落没有躲闪,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壤驷阙还待挣扎,只是李落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壤驷阙如坠冰窖,整个身子僵在了李落怀中,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关轻响,鸣鸿出鞘,李落单手持刀,刀尖刺入脚下木板,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壤驷阙身后,平声说道“尊驾何人,听了这么久,还请当面一叙。”
静,依旧是万籁俱寂,除了李落的说话声便没了旁的声响。
良久之后,壤驷阙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脸上显眼的掌印犹在,只是李落似未所觉,一双眼睛冷漠的注视着一处木墙,不曾有半点松懈。
壤驷阙按捺住心中惊恐,又等了片刻,这才回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木墙犹在,没有声响,仿佛只是李落自说自话一般。
壤驷阙狐疑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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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墙外有人()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看到什么了?”
李落还是没有说话,壤驷阙不禁有些气恼,声音高了几许,娇喝道“那你在和谁说话?”
“墙外有……人。”李落低沉的回了一句。
壤驷阙娇躯一颤,倒吸了一口寒气,缩了缩身子,忽然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缩进了李落怀里,双手还不自觉的紧紧抓着李落衣衫,模样暧昧不说,还有让壤驷阙难以启齿的羞臊。
壤驷阙正欲起身,李落却先一步站了起来,随手将壤驷阙护在身后,目光一动不动,依旧死死盯着那处木墙,淡淡说道“尊驾既然不愿现身,何必做这梁上君子的勾当?”
墙外还是没有动静,壤驷阙侧着耳朵听了听,屋外一片死寂,与方才没有任何分别。如果不是李落神色凝重,壤驷阙就要开始暗自诽谤,莫非李落是故意虚张声势吓唬自己,就是为了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既然如此,那便请尊驾入屋一见。”李落沉喝一声,不见出手,刀光却先亮了起来,木墙应着刀光破开了一道一人高,三尺宽的洞,木板落地无声,已被冰心诀的阴柔内劲震成了碎片。
壤驷阙眼中闪过一丝惊意,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相柳儿对大甘定天王如此推崇备至,单是这一刀,放眼草海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壤驷阙眼中的惊意还没有散去,微弱的火光刚从破开的木洞照了出去,壤驷阙眼睛里的惊意便凝固了,换上惊骇欲绝的神色,如果不是拼命用手捂住嘴,只怕就要高喊出声。
李落瞳孔一紧,呼吸跟着重了三分,握住鸣鸿刀的手也悄然紧了三分。
木洞外,以暗无虚空为衬,一个人影,就站在破开的木墙之外,一动不动。
人影宛若石雕,确切的说应该更像冰雕多些。身上穿着看不出质地的黑色蓑衣,上面挂满了冰凌雪花,宛若从哪处冰窟雪山中走出来的蛮荒野人,须发散乱,打着结,遮住了面目,也沾满了细碎冰晶。
听不到呼吸声,也看不出人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李落双目一凝,大约分辨着人影的口鼻处,若有呼吸,天寒地冻,也该有细微的哈气,只是眼前这道人影却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诡异难言。
李落皱了皱眉,屋外人影看上去没有活人迹象,出现的也极是突兀,不过如果只是一具尸首,或者是被谁搬弄过来的木雕之类,方才自己又怎么会灵犀一动,察觉到木屋外的异样。
李落满腹狐疑,人影却就在眼前。壤驷阙俏脸煞白,没有半点血丝,震惊中带着浓浓的惧意,死死盯着屋外人影。
李落心中一动,看了壤驷阙一言,低声问道“壤驷姑娘,你见过他?”
壤驷阙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颤声说道“就是他。”
李落一愣,蓦地醒悟过来,眼前人影应该就是壤驷阙起意要带李落去看的介乎生死之间的村民,没想到不等李落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