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道家天宗避而不战,那这场声势浩大的巅峰之战就成了江湖中的一个笑话,连带着万隆帝和大甘朝廷也不会落个什么好听的名声。
黑沉沉的蒲团上,三生道人波澜不惊,似乎身边人、身外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冷静的让人暗暗称奇。
“这道家天宗该不会避而不战了吧?”一旁的云隐门少主有些怀疑的问道。
“不会。”战门之主离得近,闻言简短的回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说。
云隐门少主还待说话,突然看见身边诸人皆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没有半点焦急不耐的神情,猛然醒悟过来,随即平息静气的安静站在一旁。
钟鸣声响,绕梁不绝,斗法的时辰到了。
三生道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如朗星,亮的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惹眼,一双雪眉在月光下绽出缕缕寒芒,极是迫人。
“天宗道友,请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一把长剑刺破虚空,翩若惊鸿,带着一道璀璨炫目的白芒,稳稳刺入长明宫前的白玉石台上。
剑身如水,在轻颤中荡起阵阵涟漪,剑影宛若白雪,映着雪案萤灯的异芒,一瞬间就引去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心神动荡,皆都目光炙热的看着这把绝世神兵。
三生道人也不例外,双目爆出一股冷冽的神芒,喃喃低语道:“雪骊!”
剑已到,人自然不会太远。
就在长剑破空划出的白芒之后,一行人似乎是从苍穹之上渡入凡间的仙府中人,轻缓无物般落了下来。
当先一人正是身着朴素道服的道家天宗宗主逍遥子,风轻云淡,不温不火,端可称得上仙风道骨,李落日前所遇的出云观观主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逍遥子身后跟着数人,离得不近,也不算太远,此举业已表明自己的心意,固然是天宗的好友,但决计没有联手欺负地人宗三生这个小辈的意思。
翟廖语双目一凝,嘿了一声,低声说道:“来的人可够全的。”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逍遥子身后诸人中有已经和李落见过一面的言心,自然不会少了男儿装扮的流云栈,还有两个年纪与逍遥子差不了多少的老道士,其后跟着三名负剑的青年道士。除了这八人外,另有几个在李落看来很面生的中年人,虽然不知道出身何处,但只看随意一站就有如岳临渊般的气势,想来定是一方豪杰,至少不会差过李落身边不远的战门门主。
大和尚也来了,依旧还是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提起肥大的袈裟,溜达到了白玉广场的右侧。雍大先生并未到场,人虽未到,意却已经散到了长明宫前。李落吸了一口气,举目一扫,长明宫巅,环廊暗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人影,静静的看着广场正中处的雪骊剑。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宫中守卫再怎么密不透风,仍无法阻拦这些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如无意外,这些不请自来的江湖高手中就有一位是木萧下,至于逍遥子身后这几位中年人,李落虽然不认得,但心中亦有怀疑,说不定就有唐宋两家的高人乔装而来,或许宋无缺便会是其中之一。
“逍遥子师伯,苍松师兄,青松师兄,几位师侄别来无恙。”三生站起身来,做了一个道揖,平声说道。
逍遥子还了一礼,并没有因为三生道人是晚辈而有所轻视,唱了一个喏,和颜应道:“三生道友,请了。”
翟廖语见状嘿嘿一笑道:“这娃儿年纪不大,辈分倒是不低,瞧那几个牛鼻子可是不服气的很。”
李落笑了笑,翟廖语话虽然诙谐,但也是实情。逍遥子约莫对这些所谓的辈分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身边两个年纪大的道士涵养功夫自然非同小可,也瞧不出有什么异色,只是这三个负剑的年轻道士就有些尴尬了,三生道人的年纪比他们还小,辈分却摆在那里,这一声师侄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颇有些不是滋味。
“道家门中斗法,你地人宗非要将此事弄的天下皆知,实在是不可理喻。”逍遥子左侧老道士冷漠说道,显然对三生如此大张旗鼓极为不满。
逍遥子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苍松,十年前天宗与北冥师妹有过约定,今日道家两宗斗法,由地人宗宗主择定斗法之地,既有约定,天宗应约就是了。”
苍松应了一声,不再多言。逍遥子望向万隆帝,遥遥一礼,和声说道:“今日道家斗法,借天子之地,道家何幸之有,贫道逍遥子在此谢过。”
万隆帝长身而起,朗笑一声道:“朕虽是九五之尊,不过对道长这样的江湖高人也是仰慕的很,区区一处地方不算什么,让朕见识见识你们这些江湖奇人才是幸事,哈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道家乃大甘武林之基石,天恩浩荡,月圆之夜,长明宫前,赐道家两宗斗法之盛事,以许四境同心,护佑大甘百世基业。”米苍穹提气颂读道。
若是平时,多半这样的话早已让听的人感恩戴德,山呼万岁,不过今晚来的都是江湖中的一方豪侠,枭雄之辈也不少,米苍穹念的这几句话吓唬吓唬百姓还好,对这些江湖豪客实则并没有什么用处,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梦蝶之遁()
就见群情冷淡,有几个与朝廷走的近些的江湖门派宗主抱拳答礼,诸如逍遥子这样的江湖前辈也只是颔首示谢,并不曾有什么欣喜激动。倒是白玉石台左侧诸人颇有眼力,齐声称颂,大约是说万隆帝心怀天下云云。
万隆帝甚是自得,以天子之威恩泽武林,这恐怕是大甘列祖列宗也没有做过的事。万隆帝受用的听着耳旁众人的奉承,开怀大笑,颇显意气风发,当然也就没有留意到真正的江湖奇人的不以为意。
李落神色清冷,无悲无喜,只是心里却颇有感触,虽说此间不少江湖高人心性淡泊,不畏朝堂,但堂堂大甘天子的一席话也只是随意听听而已,不见尊敬,也不见惧怕,此情此景何来的国威深重可言。
言心侧目看了一眼李落,微微点了点头。言心的神色甚是平常,不过看在李落眼中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让李落平白生出一股难解的郁气。
逍遥子可以将万隆帝等闲视之,三生却不可以,怎么说万隆帝都是壮了道家地人宗的声势。三生向万隆帝道揖一礼,以示谢意。
就在众人心神放在场中的三生和逍遥子身上时,李落留意的却是万隆帝身后。雪骊出鞘后不久,又一个正主翩翩来迟,云妃没有惊动旁人,安安静静的走到万隆帝,一双美目深不可测的看着长明宫前的众人。
云妃不比万隆帝,自然瞧得出在场这些江湖豪侠的淡漠,朱唇轻启,轻轻在万隆帝耳旁低语几句。
这时场中诸人大半才注意到万隆帝身边的美艳宫人,凤冠霞帔,竟是一位后宫权妃。
只是让诸人大感不解的是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妃怎会在江湖人前抛头露面,论起来的确是有违礼法。
不过万隆帝看似一点也没有在意,与这位宠妃言笑自若。
在场认得云妃的不多,猜到云妃的不少,只觉这位皇妃艳色过人,是一个绝世尤物,稍稍打听打听,大约也就知道了云妃的名号,不免多看了云妃几眼,神色如常,只是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万隆帝身侧的云妃端庄秀丽,颇有大家之风,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美是极美,确也有母仪天下的风采。
云妃甚是低调,在万隆帝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退后半步,隐在万隆帝的背影之后,此间也许谋事在她,但终归是道家的事,不该也不能抢了道家天宗和地人宗的风头。
万隆帝轻咳一声,朗声说道:“时辰已到,朕就不再喧宾夺主了,道家斗法便依你们道家的规矩,开始吧。”
“胡闹!”青松道士低喝一声。无怪青松心怀不满,堂堂道家,堂堂的天宗人宗斗法,此时此刻竟然像市井杂耍一般,让人品头评足,任是谁也难以心平气和。
不过亦有例外,道家逍遥子和三生道人便是如此,身外这些纷纷扰扰难以引动心神分毫。
“师伯,三生得罪了。”
逍遥子随性应道:“你是人宗宗主,按辈分是不及我这个糟老头子,不过道无先后,不用管我,想怎样就怎样。”
三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即长身而起,一瞬间,整个人忽然变了,场中不乏高手,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三生道人直身的刹那间,月色映照下的人宗宗主遁入了一个玄妙难言的道境之中,变得难以捉摸,似实不实,似虚非虚,就算眼睛看得见,可是每一个心中都生出一个古怪非常的念头,三生道人已经不在这一方天地当中,好像只是留在这里的一道虚影,与长明宫前的天地合而为一。
逍遥子淡泊的脸上不惜颜色的露出惊讶的神情,还有几分赞许之意,只是周身的气韵还是和方才一样,平平常常,看着好似落了下风。
场中异变,苍松几人首当其冲,脸上可没有逍遥子流露出来的赞许,而是吃惊不已。
三生小小年近就成了人宗一宗之主,果然有她的不凡之处,就连身后稍远些的言心也有些意外,轻轻的咦了一声。
倒是流云栈不在意的很,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打量,看了李落好几次。
只是有先前与言心的一番话,李落不曾回应流云栈,装作心神被逍遥子和三生道人引去的模样。
“梦蝶之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了得,人宗中兴有望。”释纤巧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身边的李落听。
可惜李落对江湖门派招式熟悉的不多,仅有的一些见闻认知大都来自端木沉舟,而端木沉舟与道家早年间没什么瓜葛,兴许端木沉舟知道,但没有告诉过李落。所以释纤巧说出三生道人施展的绝技是梦蝶之遁,看样子很厉害,至于有多厉害就不是李落能猜得到的。
“梦蝶之遁是道家的不传之秘,据说百年间从没有一个道家弟子修成。此法传说可以改变空间,达到移形换位的效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翟廖语尽快的低声说道,说完之后又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梦蝶之遁。”看起来在释纤巧说出名字之前,翟廖语也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梦蝶之遁。
“地人宗三生,承先师遗命,受人宗传承,与天宗同门论天地人三道,胜者执掌雪骊三十载,道家先辈在上,请同一观!”三生清冷喝道。
逍遥子长袖一拂,遥指雪骊,洒然应道:“雪骊剑在这里了。”
三生自此再没有承晚辈之礼,而是一宗之主的神态,做了一个请势,与逍遥子分别坐在黑白两色的蒲团上。与三生冷肃淡漠的神情不同,天宗逍遥子倒是和气的很,如果不是身边几人尊敬的眼神,丢在卓城大街上多半会被人看成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是不知何故,逍遥子这身洗的已经有些发白的道衣似乎比膝下的蒲团还要白,还要润泽。
“道家三宗秉承先辈遗命,天宗与地人宗观剑论道,印证天道、地道、人道,胜者便是下一任的雪骊之主。”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狂傲的三生()
“雪骊只是一把剑而已,为了这把剑,道家已经争了几百年,到了现在还要争,何苦来哉。”逍遥子叹息一声,意兴索然的接道,“这把剑杀的人不多,但为这把剑死的人却不少,时也命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莫非道友修道多年还未跳脱生死?”
“哈哈,好一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三生道友所说,老道倒真觉得这辈子短的很呐。”
“有一种菌草,日出而生,日落而死,终其一生,不知黎明与黑夜;寒蝉春天生而夏天死,一生不知道还有秋天和冬天;相传有一种神木叫做大椿,将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殊不知在天地之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片刻光阴而已。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亦不过光年流转,昙花一现。你和我,在雪骊面前只不过是片刻的陪伴,所谓生死,只是生死。”
“虽然生命短暂的如同晨露消散,但世事年轮却都是岁月星辰刻画而来,如斑驳铜镜经年。人生苦短,既然是转瞬即逝,何必将有限的生命耗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山中杜鹃,虽有花开烂漫之时,然而终归尘土,人的生命不过如此,道友又何苦将生和死看的这么重。与其想着生死,还不如想想怎么在生死之间问心求道。”
“哈哈,道友道法精湛,逍遥子佩服。这让老道记起上古之时的一个故事,那个时候佛法昌盛,人们总是问佛陀‘佛死了到什么地方去呢?’而佛陀总是微笑着保持沉默,什么话也不说。
但是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地被提出来,为了满足人的好奇心,佛陀对他的弟子说:‘拿一支小蜡烛来,我会让你们知道佛死了到什么地方去。’
弟子拿来蜡烛,佛陀说:‘把蜡烛点亮,然后拿过来靠近我,让我看看蜡烛的光。’
弟子把蜡烛拿到佛陀面前,用手遮掩着,担心风把蜡烛吹灭了。
佛陀却训斥道:‘为什么要遮掩呢?该灭的自然会灭,遮掩是没有用的。就像死,同样也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他把蜡烛吹灭了,问:‘有谁知道蜡烛的光到什么地方去了?它的火焰到什么地方去了?’
佛陀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上来。
佛陀就说:‘佛死就如蜡烛熄灭,蜡烛的光到什么地方去,佛死了就到什么地方去。佛陀死了,他就消灭了,因为他只是一个片面。火焰熄灭了,光就消失了,但是该存在的依旧存在。’
所以佛陀告诫世人,不要关心佛死后去了哪里,他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成为佛。”
“我是道非佛。”
“善哉善哉,道唯一,法万千,人宗和天宗实乃殊途同归,三生道友为何执着于这把雪骊剑?”
“世间无我,处处是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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