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留下我家将军!”
“萧将军,萧将军!”
“汉人,说话算话,我们不追……”
众皮室军将士这才终于缓过神,用契丹话或者生硬的汉语叫喊着,紧追不舍。郑子明等人,则以弩箭控制距离,以对方主将的生命作为要挟,且战且退。不多时,便又跟背着石重贵突围的陶勇等人汇合在了一处。
“有马骑的留下,没有马的先去河边,上船!”郑子明果断地吩咐了一句,同时拨转坐骑,再度用铁鞭压住了死去多时的契丹将领头颅。
“咔嚓,咔嚓,咔嚓!”数道闪电,照亮他骄傲的身影。雨已经快停了,但风却更急,吹得战马鬃毛和尾巴都飘了起来,如旌旗般来回飞舞。
大多数弟兄一言不发,快步奔向藏着船只的小河岔。陶大春和周信两人,则带着七八名抢到了战马的弟兄,迅速在郑子明身边排成一个三角阵。每个人身上都已经完全湿透,血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追过来的众皮室军将士又累又怕,隔着老远就紧紧拉住了坐骑。连续多日赶路,又遇到狂风暴雨天气,主将还落在对方手里生死未卜。他们这边,无论体力和士气,都已经跌落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已经不敢再贪功,只求能平安把自家主将救回。
“赶紧缓一缓体力,咱们必须支撑到其他人都上了船!”郑子明对靠拢过来的皮室军,视而不见。扭过头,对着陶大春等人吩咐。
“知道!”陶大春沉声答应,随即,从战马屁股的束带上,抽出一根无主的投枪。双臂用力,掷向对面,“不准越过这个投枪,否则,就砸烂你家将军的脑袋,让他老娘都认不出来!”
“投枪,不准越过,否则,砸烂脑袋,老娘,没法认!”唯恐对方听不明白自己的警告,他又再度用蹩脚的契丹话重复。
“阿克弃,阿克弃!”众皮室军将士从没遇到过如此“不讲理”的对手,气得纷纷破口大骂。然而,骂归骂,他们却是谁也不敢继续超过标枪落地处半步。
“问问他们,为何要冒着雨往这边赶?”郑子明斟酌了一下,低声冲陶大春吩咐。
“为何,你们,今晚,到这儿?”陶大春的契丹话无比生硬,意思,却多少能表达清楚。
对面,又响起了一片愤怒的喊声,与风声和雷声夹杂在一起,混乱而又嘈杂。但大抵意思,陶大春却很快就弄明白了。侧过头,附在郑子明耳畔说道,“他们招认,是三天前的早上,有人给他家将军送了一个口信。然后他们就冒着雨赶过来了。具体口信是什么,他们也不太清楚。”
“你再问他们,还有谁带着队伍往这边过来了?”郑子明的眉头迅速往上跳了跳,再度低声吩咐。
陶大春努力将他的话翻译成了契丹语,努力让对方听懂。众皮室军将士虽然被问得焦躁无比,但看着郑子明又将铁鞭往高举,便不得不耐着性子,给出答案。原来当日,不止一支契丹军队开始向营州移动,只是天气过于恶劣,没有人走得比皮室军更快而已。
“再问问他们,带兵的将领是谁,手下多少人,还有其他的事情,越详细越好?”郑子明闻听,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阴沉,哑着嗓子,继续吩咐。
陶大春知道情况不妙,尽力将问题用契丹话表达清楚。对方被问得又是一阵鼓噪,却终是耐住了性子,将他的问题一一解答。至于其中多少是谎言,多少为事实,则不得而知了。
“那你们可知道……”陶大春明白郑子明已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哑着嗓子,再度开口。
众契丹兵将急得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跟他继续东拉西扯。
“那你们……”转眼已经问了小半柱香时间,陶大春依旧谈兴未尽。这下,对方可是彻底忍无可忍了。举起兵器,大声鼓噪,“阿克弃,阿克弃!瓦力呼啦,斥力,斥力!”
“去你娘的阿克弃!”郑子明单臂,将契丹人的尸体抡起,朝着侧面树林里奋力猛掷,“自己去找,老子不要这块臭肉!”
“将军,将军——”众皮室军将士顾不得追杀郑子明,立刻策马朝尸体落地处狂奔。陶大春等人见状,立刻策马包裹起自家节度使,转身便走。
直到大伙奔出了好远,身背后,才隐隐有哭骂声传了过来。很显然,一众皮室军终于发现他们的主将尸体早就冷了,神仙也救不回。
第四章 归来 (二)()
第四章 归来 (二)
然而此刻,郑子明等人心中却涌不起丝毫欺骗敌军得手的喜悦,一个个铁青着脸,疯狂地策动战马,去追赶先行撤退的其他弟兄。
消息暴露了!否则,那个什么萧将军,绝对不会冒着瓢泼大雨昼夜连续行军数百里,只为证明契丹人的耐力和骁勇。
有人刻意把郑子明潜入辽东救父的消息,透漏给了契丹人!有人不希望郑子明返回大周,想让他死在营州!而知道他潜入辽东这件事的,除了祁州前线的几位大将之外,只有大周皇帝陛下郭威和皇帝陛下的少数心腹重臣!
“不对,契丹人刚才说,他家将军收到的是口信,不是命令,也不是圣旨!”李顺儿忽然瓮声瓮气喊了一句,隐隐带着几分心虚。
刚才陶大春跟契丹人的对话虽然生硬,但断断续续,还是揭示出了许多关键问题。如果是契丹皇帝命令手下的将军带兵追杀郑子明,肯定不会是口信儿,至少会以军令的形式,或者直接下一道圣旨给营州附近所有契丹将佐,令他们布下天罗地网。
而姓萧的是因为接到了一份口信儿才于三日前动身,则说明,给他通报消息的人,在辽国的地位可能并不算高,至少,对他没有任何的管辖权。或者,自惭形秽,没有给他下命令的勇气!
“咱们是半个月前从祁州出发的,去掉三天时间,是十二个日夜。”被李顺的话头勾起了几分灵感,郭信也皱着眉,大声强调。
无论契丹人的消息来源地,是祁州前线还是汴梁,此时此刻,他的位置都非常尴尬。因为所有横海军的核心将领当中,只有他一个,是来自郭家。而其他人,则都是郑子明亲手带出来的老兄弟,利益、前程乃至生命,都早早地链接在了一起。
“十二天,已经足够契丹细作将消息从汴梁送回上京了!”第三个开口的,是郑子明的大舅哥陶大春。虽然读书不多,但此人的见识,却不比那些满肚子四书五经的老学究们差。“所以,消息很可能不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而是无意间被契丹细作探知,却无法辨别真伪,不敢向耶律阮汇报,只能想方设法提醒附近的带兵者留意!”
听他这么一剖析,大家伙儿心脏中顿时又有了几分热气儿。头垂得不再像先前一样低,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那就不可能是从军中刺探到的消息,祁州距离辽国最近,细作只要把消息送过河,就能快马送到上京!”
“更不可能从咱们沧州。咱们回去时根本没进城,直接就从海港登了船!”
“当然最大可能是汴梁,文臣向来嘴巴大,有点儿事情巴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
……
刹那间,议论声嘈嘈切切,每个人都变成刑名师爷,从至鳞片爪的消息中,不停地剖茧抽丝,以期能挖掘出整个泄密事件的幕后黑手。
“的确有可能是汴梁的文官,枢密院、中书省还有各部,能走漏消息的人实在太多。”依旧是陶大春,向郑子明使了个眼色,故意把话说得特别肯定。
这,也许是最能让众人心安的推断。否则,大家伙儿在辽东出生入死,后方却有人希望他们永远无法生还。如此答案,太沉重,也太冰冷。足以在短时间内,就将所有人都彻底击垮。
郑子明对陶大春的暗示,心领神会。笑了笑,用铁锏直指南方,“管他谁泄漏的消息呢,抓紧时间赶路才是正经。上船,然后去换大船。只要能及时换了大船一路向东,契丹人即便来了千军万马又能奈咱们如何?”
“将军说得对,管他谁走漏的消息,对咱们来说,上船才最要紧!”
“赶路,抓紧时间赶路!”
“上船,然后到了老河口,再换大船顺流而下!”
“上船,上船……”
弟兄们闻听,精神顿时又为之一振。更加疯狂的策动战马,朝着预先藏着小船的三岔河飞奔。
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哪怕是遍地泥泞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只跑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们就追上了陶勇、张彪和王宝贵等人。然后大家伙儿轮流骑上马背歇缓体力,终于在半夜子时左右,赶到了预定接应地点。,
“吱吱,吱吱,吱吱……”将精疲力竭的战马朝身后一丢,李顺立刻吹响了铜笛。
这种沧州军所独有的联络物件儿,发出的声音极为尖利,即便在非常嘈杂的环境下,也能传出二里多远。然而,黑漆漆的夜幕后,却没有同样的笛声回应。只有河水呼啸而过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如闷雷般,不停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陶修,李智,你们两个死哪去了!”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妙,陶大春跳下坐骑,直奔记忆中的河畔。
大伙儿藏船的位置非常隐蔽,而四周二十里内都没有人烟,留下看管船只的弟兄,被敌军发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双腿踩在泥浆里的声音。“咕咚,咕咚,咕咚!”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沉重。
“快回来,危险!”郑子明忽然从扯开嗓子大叫,同时从李顺的坐骑背上,抄起一团皮索,朝着陶大春兜头猛掷,“接住,拉紧绳子。这是条季节河!”
“什么?”陶大春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按照郑子明的命令去接绳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掌刚刚将绳索握紧的瞬间,脚下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冲得踉踉跄跄,多亏了绳索的拉扯,才避免当场栽倒。
“所有人,后撤,赶快往后撤!”郑子明将绳子背上肩膀,倒拖着陶大春朝远离河岸丛的方向走。陶大春被他拉得又踉跄了数步,低头细看,才发觉泥浆早已漫到自己腰间,若是刚才不小心被暗流推倒,恐怕立刻就得被冲得无影无踪!
“船,船哪里去了?”李顺依旧不甘心,从胸前油布包里拿出火折子和救急用的火把,奋力打燃。
火光,顿时照亮了眼前的河滩。
没有船,也没有河岸。原本藏船的芦苇丛,已经被一片浩浩荡荡的泥浆所取代。而一天前还只有两丈宽的三岔河,如今已经变成了黄色的“大海”。不时有浪头卷着树木和石块翻滚而下,将“海”面砸得白烟滚滚,浓雾蒸腾。
第四章 归来 (三)()
第四章 归来 (三)
“二宝,二宝,有一件事情,为父认为必须跟你说清楚……”就在大伙的心脏即将被绝望塞满的时候,缩卷于一匹战马上的石重贵,忽然用力抬起了头。“你是我在班师路上捡到的,我,我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阿爷,您不用着急,发洪水未必是坏事。咱们的没有小船,还有大船。大船就在三岔河与辽河的交汇处。”郑子明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回应。“而契丹兵想要及时赶到这里,恐怕就得绕个大圈子了。至少有一半人,得被堵在三岔河对岸!”
自家父亲从来就不是硬骨头,他也没指望一个被软禁了多年的老人,能有什么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对方是英雄也罢,是普通人也好,都是他的父亲。他没有理由,在已经具备相救的能力下,还任其在辽东自生自灭。
“你真的是我捡来的!”仿佛根本没听见郑子明说什么,石重贵咬了咬牙,继续大声强调,“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从小也没怎么管过你。这事儿,你的两个舅舅都可以作证。你,你真的没必要为了我把自己的命……”
“我已经听说了三妹的几个姨娘的事情,咱们石家,恐怕就剩下咱们爷俩儿了!”郑子明又笑了笑,非常耐心地开解。
父亲的想法,他很清楚。不过是试图割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让自己独自去逃命罢了。这个伎俩,几年前父亲就已经用过了一次,当时就已经被自己识破。如今再照方抓药,自己怎么可能反倒信以为真?
只可惜,他的耐心与孝心,根本得不到石重贵的回应。被突然变宽了十倍的三岔河给打击得彻底精神崩溃,石重贵现在早已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一心只想着不再拖累儿子,不再让自己厄运,再影响到任何亲人。
“真的,我不骗你。我真的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咱们俩,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瞪圆空洞的两眼,这个曾经立志要从契丹人手里夺回燕云,改正父辈所犯下错误的前朝皇帝,像个遭受了雪灾后生无可恋的牧羊老汉般,继续哑着嗓子补充,根本不管自己的话语,是如何的漏洞百出,“我是怕你哥孤单,才把你给捡回了家中。你小时候,就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跟我家所有孩子都不一样!你还……”
“我说老爷子,您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啊!”实在无法忍受石重贵继续打击大伙的士气,李顺走上前,皱着眉头抗议,“您说不是就不是了?也不看看,我家大人跟您长得有多像!就跟一个模子拓出来的土坯一般,怎么可能不是亲爷俩儿?况且,您老也不想想,即便我家大人相信您说的全是真话,也得契丹够皇帝和大周天子都信了才成啊!只要他们俩不信,您即便把谎撒出花来,能帮得了我家大人么?”
“是啊,老人家。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再丢下你您!”陶大春也凑上前,笑着开解。“况且,现在丢下了您,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
“这,这,这……”石重贵瞬间,从舍身救子的幻觉中被拍醒。再度佝偻起了腰,眼泪沿着花白的胡子滴滴答答往下淌,“我,我真是不祥之人。我,我就是个灾星。二宝,别管我了,让我自己留在这儿吧!我早就活够了!我不能让跟我有关联的人,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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