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叫嚷。“你不是要卖鲸鱼骨头去汴梁么,咱们现在就,现在就派人出海继续猎杀鲸鱼。用卖鲸鱼骨头和鲸肉,鲸油的钱去江南礼聘会造大船的师父。实在不行,就派人去绑了他们过来!”
“造船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没三年五载,看不到大船出海!”郑子明笑了笑,将目前和即将所面临的困难坦言相告,“此外,操帆,掌舵,和领航的师傅,都得从头培养。没个三年五载,一样见不到结果!”
在年青的潘美眼里,却根本就没翻不过的高山,挥了挥手臂,笑着回应:“十年磨剑,总好过坐困愁城!”
“吴越国擅长造船,其所造大舟可直抵百济。而其国相胡公克开今年刚刚告老,如今朝堂上全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如果咱们这个时候派遣信使前去,上下打点。无论是想买大船,还是想把一整座船坞连同工匠搬过来,都不无可能!”忽然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老长史范正心里,也彻底忘记了鲸鱼到底是谁的子孙问题,凭着多年的从政经验,给出了一个最有效的解决方案。(注1)
潘美闻听,立刻兴奋的两只眼睛都开始放光,挥了下胳膊,低声催促,“那就尽快,派人坐了沙船,载着金银细软,直接从海面上过去。免得去得晚了,吴越国已经被南唐所灭。那种巴掌大的小国,向来是朝不保夕!”
“那倒不至于。”范正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吴越国立国比南唐还早,其君臣虽然缺乏进取之心,应付南唐的逼迫却绰绰有余。更何况,南唐最近与南楚正打得不可开交。根本腾不出手来再图谋沿海十三州。”
“哦……”潘美有些过于急切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拱起手,向老长史微微俯身,“文长公视野之阔,晚辈望尘莫及。”
“活得久了,平素听到的东西多了一些而已。”范正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摆手。“仲询不必过谦,用不了三年,你就会让老夫望尘莫及。”
在潘美、陶大春、李顺、郭信等勤学好问的后生晚辈面前,他平素所承受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好在眼下这群少年们,阅历和经验都尚显单薄,目光通常也都局限在沧州一隅。所以他这个睿智长者的架子暂时还能支撑得下去。不至于动不动就在一群孙儿辈的少年们面前出乖露丑。
然而,还没等他过足前辈高人的瘾,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回来的李顺儿,忽然又大声插嘴:“虽然像您老所说,吴越国近期的确没有亡国之忧,可咱们也没有太多时间耽误!幽州军春天时吃了那么大的亏,不可能不想着把面子找回去。皇上和符家,也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招兵买马!”
“边上去!哪都有你一嘴!”范正立刻皱起眉头,低声呵斥。对李顺儿这个出身寒微,说话做事毫无长幼尊卑,却偏偏甚受郑子明信任的“奸佞”,打心眼儿里头厌恶。
然而,厌恶归厌恶,他却无法不承认,对方的话很有道理。因此一声呵斥过后,又主动把嗓音放低,缓缓说道:“物以稀为贵。吴越与契丹已经断绝往来多年,塞外的皮毛,药材和战马,在江南都能卖上好价钱。此去江南,应该以皮货、药材、牛羊和战马为主,回来时捎带上一船茶叶或者丝绸,开销也许能省下一半儿!”
“皮货和药材仓库里都不缺,牛羊和战马,只能想办法去北边去重金收购!如果数量不大,半个月之内也能凑出一批来!”郑子明接过话头,低声回应。
范正迅速将身体转向他,低声补充,“参军周义夫曾经追随大人的义兄往来江南多年,由他带一支商队重操旧业,想必能不负大人所托。此外……”
略作斟酌,他再度轻轻朝郑子明躬身施礼,“老夫之族侄范含,粗通文墨,性喜交游。敢请大人委其为副,与周参军一道前往杭州。”
注1:吴越、南唐、南楚,都是五代时江南的割据势力。南楚先被南唐所灭,但随后南唐兵马被楚将刘言驱逐。自此楚地战乱不断,直到962年被宋军尽数剪灭。南唐在975年在宋与吴越的夹击下亡国。两年半之后,吴越主动归附,并入宋国版图。
第七章 国难 (六)()
第七章 国难 (六)
“文长公不必客气!”郑子明喜出望外,赶紧伸出双手,托住了老长史的胳膊,“令侄肯来沧州出仕,实乃郑某之幸。”
数个月前他对当地地方豪强大开杀戒,让刺史衙门彻底摆脱了士绅们的擎肘,政令不打任何折扣便可以直接下达到十里八乡。无论是执行效率,还是执行的准确性,都以往提升了三倍不止。
然而,这样做的负面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全天下的大半数读书人,都将沧州当成了龙潭虎穴,宁可蹲在家里虚耗光阴,也不敢前来一展所长。导致刺史衙门和防御使衙门里头,许多岗位到现在还空着。从潘美、周信、陶大春到下面的参军、都头,凡是识字者,几乎个个都身兼数职。
所以,范正肯让他的侄儿肯出来做事,郑子明当然要虚位以待。哪怕此子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好歹也能帮忙整理一下公文,核对一下账目。比把潘美、陶大春等人活活累死强!
“刺史衙门里的司库参军,一直由末将兼任。而末将早已分身乏术,不如直接就交给范公子!”潘美在旁边灵机一动,也迅速向老长史的族人伸出了橄榄枝。
在他看来,老长史范正突然推荐自家侄儿出仕沧州的举动,可不仅仅是为亲人谋个差事这么简单。此举同时还意味着,沧州军已经对当世的一些书香门第,产生了足够的吸引力。换句话说,郑子明本人和沧州军的前程,已经开始被一些传统世家看好,他们起了向沧州军下注的心思,所以才特地雪中送炭,以图将来收到丰厚的回报。
“末将的司田参军差事,也可以交卸出来,由范长史的侄儿接任!”明知道自己不受老家伙的待见,李顺儿却不甘落后,也凑上前大声表态。
“末将的司户参军职务,早就干不动了。请大人务必派人接手!”
“末将的考功参军……”
“都别胡闹,末将的字写得像蜘蛛爬的一样,这记室参军之职……”
一时间,先前插不上嘴的陶大春、陶勇、周信等人,都蜂拥而上,主动要求退位让贤。
对大家伙来说,练兵和打仗,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做这些天天跟笔墨纸砚为伴的文职,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都退后,谁再敢撂挑子,就干脆把军中职务也都一并交出来,滚回家去陪着老婆抱孩子!”郑子明被众人突然爆发出来的“热情”,弄得哭笑不得,抬腿向四下虚踢了几脚,大声威胁。
这下,众人又全都老实了。苦着脸后退数步,互相之间呲牙咧嘴。
郑子明冲着他们又狠狠瞪了两眼,将面孔再度转向老长史范正,笑着补充,“文长公家中若是还有合适的子侄或者弟子晚辈,不妨多推荐几个。咱们沧州空缺实在太多,您老举贤无须避亲!”
“大人有托,老夫自当竭尽全力!”不知道是感动于大家伙的热情,还是因为替家族下注的举动被识破而心虚,老长史范正红着脸,额头上挂着虚汗,郑重答应。
郑子明冲着他微笑点头,随即,又迅速将面孔转向潘美、陶大春、李顺儿等,大声重申, “还有你们,如果家中有亲朋故旧,同学晚辈,愿意来沧州做事,也都举贤无须避亲!谁先推荐来合适的人才,谁所兼任的职务,就可以先交卸一部分出去。若是一个人才也找不到,那就继续自己顶着,累死也别喊冤!”
“是——”遇到如此不讲理的上司,众人无可奈何,只能咧着嘴巴领命。
“难得今天人齐,最近咱们需要做的事情,郑某在这里跟大家梳理一下!”趁着大家伙都在兴头上,郑子明稍作斟酌,拔出腰间横刀,以地为纸,在上面迅速勾画。
他并不是个听不得反对意见的刚愎之辈,但今天老长史范正的表现,却让他忽然意识到,身边这些同伴,视野和认知,都跟自己有许多差异。毕竟,没有任何人,像自己一样,经历过那么多大起大落。也没有任何人,跟自己一样总是在稀奇古怪的梦中惊醒。
所以,接下来沧州军要做的事情,他必须跟大伙提前交个底儿。以免因为大家伙儿跟自己的认知不同,在执行过程中走了样,或者执行起来磕磕绊绊。此外,众人既然把前程和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手上,郑子明就认为自己有必要带领大伙去追寻最好的结果,而不是继续走一步看一步,最后稀里糊涂变成了一堆历史的尘埃。
“请刺史大人示下!”老长史范正和潘美等人,知道郑子明接下来的话必然关系到整个沧州军的发展大计,赶紧让侍卫们在周围拉了个警戒圈子,然后低声催促。
“嗯!”郑子明在勾勾划划中,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点点头,笑着说道,“首先,秋粮入库必须保证。无论河对岸的幽州军如何动作,咱们都尽量保证秋收不被干扰,让百姓能够颗粒归仓。”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无论是野战,还是守城,充足的粮食储备,都是取胜的关键。对于这一点,众人毫无疑义,纷纷郑重点头。
“其次”郑子明朝众人脸上扫了一眼,继续低声补充,“练兵扩军之事情,必须抓紧。今年雪落之前,战兵必须扩充到一万人以上。如有可能,骑兵队伍也要拉起来,人数不低于两个指挥。无论契丹人和朝廷如何动作,咱们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不能耽搁。”
“那是自然,总不能听了剌剌蠱叫,就不种地!”
“咱们做咱们的,朝廷做朝廷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打铁还得自身硬……”
众人七嘴八舌,对郑子明的第二条规划,争先恐后表示赞同。
沧州土地平整肥沃,物产甚丰。靠海地区还能通过煮制和发售私盐获取大把红利。将来又很可能将鲸骨制品和鲸肉,鲸油卖遍整个中原。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自保,就等同于一个幼儿抱着金块在大街上晃悠,早晚都逃不过恶人的黑手。
然而,郑子明接下来的话,却将所有人都听了个满头雾水,“第三,练兵和打仗,需要充足的钱粮。粮食咱们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但光凭着盐税和市易厘金,却未必能供得起上万兵马的花销。所以,郑某打算立刻着手组建一支商队,沿着海面贩运南北货物。在大船没买到之前,哪怕先用沙船和渔船凑合,也必须提前一步,将通往辽东和江南的航路都摸索清楚!”
第七章 国难 (七)()
第七章 国难 (七)
这年头,官府出面组建商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情。许多诸侯及其所在的家族都公开组建或者暗中支持商队,带着货物往来南北。一方面替他们赚取丰厚的钱财,另一方面,则替他们刺探对手或者同僚的军情。
郑子明的结义大哥柴荣,在郭威帐下以前所从事的就是类似差遣。郑子明的未来岳父常思,也曾经假手家族的商队施行反间计,将辽国幽州军的前任主帅赵延寿全家给送上了西天。作为常思的未来女婿和柴荣的义弟,郑子明自己也打算照着葫芦画瓢,一点都不足为怪。
然而,以前的商队走的都是陆地,从海面上驾船远距离输送货物,却闻所未闻。且不说海面上风高浪急,一不小心,就得连货物带船都喂了龙王爷。单单是沙船和渔船在沿途靠港补给,就是个巨大的麻烦。
能不能找到港口,港口允许不允许停靠,停靠后船队会不会被扣留,都属于未知。花多高的价格才能补给,进出港需要交纳多少费用,也全都由港口的拥有者说得算。船队沿途每多停靠一次,就多一次血本无归的风险。(注1)
“南,南方还好说。官港和私港众多,只要找对了人,花钱便可以疏通!但是北方……”错愕良久之后,老长史范正,才硬着头皮,低声提醒。“契丹人恐怕连大船都没见过,更不可能修筑港口。幽州韩匡嗣兄弟视我沧州为眼中钉,也不可能允许沧州的船队在他的后院停泊。”
“所以我才说要自己探索航路!”郑子明在心里早就谋划好了预案,接过老长史的话头,笑着补充。“绕过幽州,直接去跟辽东的契丹人打交道。契丹人越是对大海一无所知,咱们才越有机会在其岸边找到合适的港口。而契丹名为一国,各部族头领们,权力地位却远远超过中原诸侯。商队以做生意为名,打点辽东的各家部族,深结厚纳,想必那些头领和族老们,也不会将送到手边儿的发财机会拒之门外!”
“如此,如此倒可以冒险一试!”老长史范正虽然未曾去过辽国,这几年却通过与朋友之间的书信往来,对辽国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其国内组织结构,恰如郑子明所说的那样松散。
辽国的历任皇帝,与其说是一国之君,倒不如说是所有部落的共主。只是在对外劫掠时,有统一号令群雄之权。平素则只能控制上、东、南三京及三京周围很小的一部分区域,其余大面积国土,则任由各部自行其事。(注2)
“单单从舆图上看,辽东沿岸的确有很多地方应该可以找到天生的良港。然而将货物送上岸容易,若是想将货物送到上京和东京出售,恐怕比在中原去上京艰难十倍。不说别的,光是沿途来去如风的马贼,就足以让咱们人财两空!”潘美的着眼点,与老长史范正完全不同。很快,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对郑子明的设想提出了质疑。
“船舶载重,远远高于马车。所以我打算从军中调集一批好手充当刀客,与货物随行。”郑子明想都没想,就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你莫非……,你真是胆大包天!”潘美愣了愣,随即如梦初醒。两只秀气的丹凤眼瞬间瞪了个滚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在半途中嘎然而止。
“子明莫非打算……”老长史范正也恍然大悟,同样把试探的话说了一半儿,又果断地吞回了肚子。
他和潘美都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只要稍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