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一直没有踪迹的孙乘云所化,或者只是他造就的幻象,于许七而言也都算是一件好事:若不是自己即将找到根源,只是胡乱打转,孙乘云也不会出手,乐得自己浪费时间。
落下肉身,那“人”如同未觉,仍旧奋笔疾书。
许七以感应之力看过这人的行笔笔迹,看不出他到底写的是什么文字。如今就落在那人身前,肉眼去看,也完全看不出他写的是什么文字。
双眼随着那毛笔的痕迹看了片刻,许七只觉得本心都有些混乱。
那违反文字构造的行笔痕迹中,似乎有一股无名的力量。以肉眼去看,关注的太多,许七的本心意识都因此而被冲撞了。
若是继续去看,本心意识因此彻底陷入混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将本心意识定了定,许七把眼光从这人的笔迹上转开,看着那低头奋笔疾书的“人”,含笑道:“旷野之中,心胸开阔。在此景之下奋笔疾书,想来该是十分快意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似人非人()
“啊……”
那人如同刚刚察觉许七的存在,停了笔,抬头看着许七:“竟然不知有人过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失礼,失礼。”
“无妨,无妨。”许七笑着摇了摇头,“是我打扰了先生雅兴。”
脸上在笑着,许七心中却是一阵波浪起伏。
这人一番言语中,用了三种语言。
通明界、元妙界以及许七上一世所在的世界中所用的语言,被这人糅合在一番话中,丝毫不见半点凝滞之处,顺畅无比。
也是许七本就知道这三种语言,听他一番话才能听的明白。若是换了旁人来,根本就无法听懂他在说什么。
而他说这话,显然也是知道许七能听的明白,更知道许七上一世的根底所在。否则,根本不会如此。
一句话便点破了许七的根底,更向许七表明他知道许七的根底。
除了孙乘云外,还有谁能如此?
“孙先生平素都不露面,如今却有雅兴,在这里奋笔疾书。我又能在这里遇孙先生你,真是缘分。”
许七面带微笑,向那“人”说道:“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妙不可言……孙先生你以为呢?”
在许七看来,孙乘云如此,必然有所图谋。既然他要如此,许七也不急着和他打生打死,先看看孙乘云图谋何在也不迟。
那“人”听许七一番言语,脸上却有些迷茫:“缘分这种东西,的确是妙不可言。今天能见到你,的确也是缘分。 但你好像是认错了人了,并不姓孙……你们所说的姓氏,是没有的。”
这番言语,仍旧是三种语言揉杂在一起说出来的。许七听着,只觉得十分古怪,微微皱起了眉头。
觉得古怪,不单单是因为这人说话揉杂三种语言,而是这人的用词实在古怪。
他的言语之中, 根本没有“我”这个字眼。如此说话,听来实在是古怪极了。
“孙乘云到底想要干什么……”
心中这么想着,许七向那“人”问道:“你不姓孙?嗯……那你现在改姓什么了?”
“没有姓氏,就是没有姓氏。”
那人说的十分淡然,“和姓氏无关,本也没有姓氏,也不能以姓氏冠之……不叫姓氏,也不是不能称呼了。”
还是没有半个“我”字。
许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切有智慧的生灵,自从能够明白世间道理之后,就一定有“人我”之分,能分出自身和旁人。自此之后,不管思想、言语,都有一个“旁人”和“我”的分别。
若是连自我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就不能称之为开启了智慧的生灵。这是明白世间道理的根本,也是思索一切的根源。
一旦有了这点意识,和旁人交流时,不管是用怎样的办法,都是能够透出“我”这么一个表明自身的概念的。
即便是以“无我”为修行根基的宗门、学派,尽力不让自己放眼在“一身自我”这个枷锁中,以其他称呼代指自身,避开了“我”字,但也只是替换而已。
这个“人”做的却更绝。不仅没有“我”字,连任何能够代指自身、指明自身的称呼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言语听来才更加的古怪。
“没有姓氏,也不能以姓氏冠之,和姓氏也没有关系……”
许七低声重复了一下那人的言语,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称呼你了。”
“好。”这“人”点了点头,更不多言,仍旧低头奋笔疾书。
许七仍旧觉得这人该是孙乘云所化,或者是和孙乘云有关的什么手段造就的幻象。但是和他言语,许七却总觉得不对。
即便是孙乘云,之前言语时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形。若说他今日是刻意如此,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许七在心中暗暗的向九阳妖尊询问:“妖尊,这人好怪……我以‘你’字指他,他也知道那是在说他,显然是该有‘你我分别’这个概念的。但他言语之中,却根本没有半个指向自身的称呼、言辞……”
“难道有什么斗法方式,是以这种手段进行的?”
九阳妖尊将许七和面前那人的交谈尽收眼底,此刻听许七询问,也是大为不解:“若说这样的斗法……佛门中有‘无我辩法’这样的事情,但也只是借着佛经辩法,言语中不提自身,也不用佛经之外的语言辩法罢了。这样的斗法,只在佛门中有,最后也不过是论出各自对佛法理解的高低罢了,没半点杀伤。”
“若说他以此和你打机锋,比拼是否‘无有我执’,那也没什么好比的。都不是佛门弟子,比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九阳妖尊虽然不修佛法,但上一世和各路高手交手,佛门中的高手也遇到不少。对于佛门中的修行,九阳妖尊也是有所了解的。
除了这一点之外,九阳妖尊也实在是想不到任何能解释眼下局面的事情了。
“唔……古怪。”
许七看着面前这人,只觉得这“人”全身上下,不管哪里都透着一股古怪。
以许七的心思,也不能理解这人的古怪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看他奋笔疾书,落笔却没半点字迹,许七问道:“你在写什么?”
“记录。”
那人头也不抬,运笔如飞:“记录这个世界的变化。”
“哦?”许七看看那一点墨痕都不带的白纸,问道:“记下了?”
“记下了。”
那人微微停笔,指了指面前的册子,对许七认真的说道:“从这个……大千世界?嗯……从这个大千世界开始以来的变化,以及大千世界中各个世界的变化,都记下来了。这个世界,也是大千世界中的一部分,发生了变化,就要记下来。”
“哈哈!”
许七闻言,不禁笑道:“大千世界开始以来的变化,以及大千世界中各个世界的变化,都记载下来了?哈哈……大千世界,存在不知有多少年岁月,其中有无数中千世界、小千世界。”
“不说小千世界,只说中千世界,那也是海量数目,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将这些世界中的变化全部都记载下来?即便你是超脱了人间的真仙,也没有这个能力!”
即便是真仙,也不是天地开辟以来就立于世间的存在。在成就真仙之前,这无数世界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头。即便能记载其后的一切,又哪有底气说大千世界开始以来的变化都能掌握?
除非创造了一方大千世界,立身在这大千世界开辟之前,在这方世界的时间起源之前,才有记录一切的资格。
但那样的存在,根本不是会被世界之间的阻拦所困,不能将拥有全部力量的本身降临在人间的真仙能够相比的。
许七看这人,根本还是觉得他是孙乘云所化。此刻听他做这样的言语,不由得笑这真仙孙乘云太过狂妄,夸下这样的海口。
“真仙……”
那人闻言,面上闪过一些疑惑之色,而后点了点头,“明白了……你还是认错了。并非你所言的真仙。”
“你所说的另一件事情……”
那“人”翻动面前的册子,将这册子翻到了第一页,看了看那同样空白的书页,又转回看了看方才奋笔疾书的那一页,而后点了点头。
“这方大千世界,存在了一百三十二亿九千六百八十六万三千五百七十七年又九月另十七天七个时辰。”
那“人”报出了一个极为精确又极为庞大的数字,而后点了点头,道:“其中有一百三十二万三千六百五十八个中千世界,其中一切变化、动静,都记录了下来。”
“你若……”
看了许七一眼,这人摇头道:“你也看不明白……看不明白……你若看的明白,也就能明白。”
说这话的时候,这人似乎有些失落。
“……哈。”
许七沉默了一阵,干笑了一声。
这人认认真真的在说这么一番话,听来透着一股绝顶的荒谬。
这样漫长的年数中的一切,都被他,这么一个根本就不能算是“人”的存在,记录在了这个最多不过一掌厚薄的册子上了?
哪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许七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隐隐约约的,许七觉得自己所想的并不正确。
那真仙孙乘云再怎么无聊,也不会跟自己做这种事情。
“人……人……人……”
那“人”面上露出思索之意,沉默了一阵,摇头道:“你所说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不是人,也不是你能理解的任何一种。”
看了看许七,那“人”道:“你看到的是人,只因为你本来是人,看到的,也就是人了。如果你不是人,看到的,也就不是人了。”
“……”
许七眉头紧皱,知道这话中自有一番意思,透露出了面前这“人”的根本。
他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因为许七本身的缘故,看他的时候,他就用“人”的模样显现在许七面前。如果许七本身不是人,那他显露的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这样的手段,和许七运用来遮掩自己本身的天魔幻象,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这“人”身上的手段,却比天魔幻象高出了不知多少个层数。
而这“人”的根本,应该就如他所言,是许七根本不能理解的一种存在。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记载者()
大千世界之中,无奇不有。别的不去说,如许七打过不少交道的域外天魔,本身就是无定无状的存在。攻杀修士时,因修士一念牵动,立刻就能化作种种形象。
人以为天魔是男,天魔便能是男,以为是女便能是女。以为是美丑、高低、胖瘦,甚至以为是怪异凶兽、神祗、凶残魔鬼,天魔只要感应到这一线心思,都能立刻化这样的形象。
域外天魔曾经说过,天魔一道中有一门极强的手段,名为《万面万体万言法》。这手段,唯有在天魔一道中取得极高成就的天魔能够修行。
一旦用出,即便数万,数十万人看这一个天魔,都会因为各自心中一点微毫念头,将天魔视作不同的形象。天魔的一切言语,都会因为各人心中所想而不同,正中每个人心中最为渴望的那一点。
这手段一出,只要见了这天魔的,就立刻沉沦,弹指间魂魄归于天魔之手。唯有元神极为坚固之辈,又不是被刻意攻杀,才能稍稍抵挡。
但若天魔有心攻杀,元神极为坚固的修士,也无法抵挡天魔之威。
这种手段许七都听说过,眼前这“人”的怪异形象,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能理解是一码事,但震惊终归难免。
看看面前这“人”,许七将一心守住,心中半点杂念全无,无念无想。
将双眼闭上,而后再度睁开双眼,眼前这“人”便变了一个模样。
那是年方二八的少女,衣着艳丽,正执笔在一张宣纸上作画。只是笔锋落下,却全无半点墨迹,也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果然如此……”
看着眼前这个少女,许七点了点头,知道这人说的不错。
他方才将一心澄净,不在心中存留任何对眼前这“人”的观念。而后再在本心中种下一个想法,将在九天仙府中可能遇到的陌生面孔,想象成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
睁眼再看,面前的人便为之一变。
这“人”的模样、性别,以至年纪,衣着,的确都是随着许七的心思而变化的。他觉得这人该是什么模样,这人就是什么模样。
但在这变化之中,还是有一点没有改变。
不管这“人”是男子也好,女子也罢,不是奋笔疾书,就是执笔作画。
字画根本是一家,虽然形式不同,但最终都是落在实处,留下记录。只是这“人”的记录方式显然不同,不是许七能够看出根底的。
许七澄净内心之后去想的这“人”的形象中,并无“妙龄女子执笔作画”这样的念头。
看着眼前这妙龄女子,许七心中暗道:“看起来,不管他形象如何改变,‘记录’这个举动是不会从根本上发生改变的,也不会被我的想法改变。或是写字,或是作画,都是记录。若我将他视作另一种形象,他也该有另一种方式,来做这‘记录’的事情。”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人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抬头望向许七:“你明白了。”
声音清脆,正是少女应有的声音。
看着这少女,谁能想到“她”刚才还是一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男子?
许七点头道:“多少是明白了一些……但还不太明白。”
“嗯。”
那“少女”看看自己的服饰,向许七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形象么?”
一个面容姣好的二八少女,一脸认真的问是否喜欢自己的形……若放在寻常,这样的少女定会让人心中微微一荡。少女的一些小小心思,就全在一句话中了。
但放在眼下,放在许七身上,这可无法让他觉得心中有什么荡漾。要说古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