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校尉必然不会喝醉,因此睁一眼而闭一眼。如今再取二十坛酒,成府君便知校尉难保不喝醉误事,定会赶来阻止。校尉若定下决心不领兵送粮,必要赶在府君到来时喝得大醉,否则此计亦不可行。”成慷叫道:“好。”提起身后的酒坛,咕咚咚一阵牛饮。跟着接过一名散骑递过来的酒坛,一口喝干,跟着又是第三坛,第四坛。到第五坛时,成慷已是手臂虚浮,喝了一半,酒坛滑落,咚的一声碎成数片,满帐酒香四溢。成慷咕咚一声仰面朝天躺倒在地。而此时杜畿也隐隐听到大批脚步声向营帐这边涌了过来,向帐中众人道:“我似乎听到成府君赶来了。大伙儿若都不想去送死,此时必要将这些酒都饮净。”
众人争先恐后抢夺剩下的几个酒坛。杜畿来到成慷身前,将酒坛碎片中的剩酒拿起,在自己前襟、两袖撒了撒,又在脸上扑了些,跟着一口而净。便在这时,帐帘挑开,成宜、尹默等人鱼贯而入。杜畿提起留在成慷身旁的一个酒坛,佯装喝醉,叫道:“好好酒,再来,喝喝”脚步一个虚浮,似乎酒力不胜,踉跄撞到尹默怀中,酒坛中仅剩的酒全部泼到他怀里。
尹默大怒,喝道:“来人,来人,将这些醉鬼全数给我抓起来,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众都尉、散骑都是大惊失色。杜畿却像是刚从酒醉中惊醒,一个翻身跪倒地上,叫道:“杜畿有过,杜畿该死,请明府恕过,请尹治中恕过。”
成宜阴测测地道:“哦,伯侯,你说你有何过错啊?”杜畿道:“我听校尉这边饮酒喧哗,心知触逆了吴并州禁酒之令,赶来相劝,却被成校尉等众人拉住,说要罚一起罚,将酒灌入我口”那几名散骑、都尉大怒,叫道:“杜畿,你乱说,是你叫我们趁成府君来前,把酒喝完”
杜畿也不辩白,长跪在地,叫道:“属下无能,属下知错。属下愿戴罪立功,明府有何差遣,属下便是舍了项上人头,也定要为明府达成。”
这时,成慷突然呕的一声,翻身坐起,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帐中顿时满是酒气混杂胃酸的刺鼻气味。成宜又怒又恼,狠狠一跺脚,厉声道:“将这酒鬼给我拖出去,先关几日死囚再说。”当下,便有几名兵卒要来拖成慷。杜畿急忙伸手一拦,叫道:“成校尉如此烂醉,皆因杜畿规劝不力之过,要罚罚我,若是皱一皱眉头,我便将杜字拆开来写。”
成宜淡淡地道:“我看满帐之中也就你一个清醒的。杜畿,你不用争着去死囚牢,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杜畿心叫:“来了。”脸上却显出慷慨激昂之色,道:“明府但有所命,杜畿无所不从,即便要杜畿现下便死,杜畿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求明府放过成校尉和帐中一众兄弟。”
成宜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掩在口鼻处,淡淡地道:“不会叫你死的。我原本要让成慷将粮草押送到陇西,但他既然因你醉成这样,明日你便替他去陇西走一趟吧。”尹默在一旁道:“府君,这怕有些不妥吧?”杜畿也诚惶诚恐地道:“尹治中说的极是,杜畿来军中时日短,又曾在曹军中效力,押送如此重要的粮草,只怕是有些不妥,还请明府”成宜冷哼一声,道:“怎么,方才还说‘但有所命,无所不从’,这说的话都是放屁么?”杜畿叩首道:“属下不敢,属下谨尊明府将令。”尹默还想再劝,成宜已受不住帐中气味,挑帘走出。尹默急忙跟了出去。
杜畿望着尹默的身影,暗自庆幸:“方才幸亏先将酒撒到这驼子怀中,之后我再去说道说道,必不能让这驼子坏了我的大事。”
是夜,杜畿扣府拜访成宜,说起帐中之事,杜畿道:“属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酒泼入尹治中怀中。他对我原本有成见,经此事后,必然成见更深。明日押粮之事,明府不如另选他人,以免”成宜眼神微挑,淡淡地道:“以免什么?”
杜畿低眉垂首道:“以免治中以为明府轻视于他,而与明府生出间隙,则杜畿百死亦不能抵过。”
成宜蓬的一声拍在桌案,冷笑道:“这天水我是太守还是他是太守?生出间隙又如何?自从吴并州牧表他为凉州治中,他就没将我放在眼里了,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挑三拣四。可惜他不是天水太守,我在天水太守之位一日,天水的事便由不得他多嘴。我既然说了让你押送粮草赴陇西,那便是你。你即刻回去准备行囊,明日启程上路。”
杜畿深鞠到地,道:“属下谨遵明府将令。”便在这时,门外唱令官叫道:“禀府君,尹治中求见。”杜畿连忙告退,过了中门,闪身躲入门旁的阴影中。尹默丝毫不觉,跨步而入,果然,片刻之后便传出两人争吵之声。杜畿得意不已。
半晌吵声停顿下来,脚步声响起,杜畿急忙缩了缩身,就见尹默跨步而出,在门口停顿半晌,长叹一声,方才离去。
杜畿从门口阴影走出,跨步而入。成宜有些诧异,道:“伯侯,你怎么还没走?”
杜畿道:“明府,我觉得此事大有不妥。”成宜奇道:“又有何不妥了?伯侯,你首鼠两端,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语气颇有不悦。
杜畿深施一礼,道:“明府早就放下话,说粮草明日启程,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也都依照我军明日启程筹划路上打劫之事。属下以为,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如趁今晚即刻启程,必然令羌氐所谋落空。”
成宜长哦一声,道:“伯侯,是否操之过急啊?”杜畿道:“兵贵神速。”成宜沉吟了片刻,道:“好,便依伯侯了。”
杜畿大喜,长揖到地,“属下定不辜负明府重托,一定将这批粮草平安运到陇西。”说着,就着长揖到地的势子,退了出房。
此刻的杜畿当真有脱出牢笼之感,只觉一身轻松。长舒一口气,呢喃道:“陇西,我来了。”
此时,在陇西城的一间草房中,马周正借着油灯看书,一只飞蛾振动着翅膀扑入灯芯火苗,“嗤”的一声轻响,飞蛾半截身子化成青烟,掉落桌案。马周喃喃道:“这是何苦来哉?”收拢手中书轴,将桌上飞蛾捏起,推开窗牖,将残蛾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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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历史之战上()
“禀司空,典军校尉已押到。”帐外,兵卒毕恭毕敬的禀道。曹操掌着灯,盯视铺在桌案上的地图,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帐外的声音。隔了半晌,兵卒又开口道:“禀司空,典军校尉啊,典军校尉,你不能进”
话声中,帐帘一挑,夏侯渊昂首走了进帐。此时铁兜鏊已摘下,双手缚在身后,双唇紧抿,神色极是桀骜。铠甲碰撞声中,数个亲卫跟着奔了进帐,伸手便来扭夏侯渊。夏侯渊并没有反抗,任凭几个亲卫将手臂和臂膀捉住,脚下却像钉入帐中的泥土中,任几个亲卫拖拽,却是纹丝不动,冲着曹操叫道:“孟德,我仗是打输了,你用军法处置,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你摘了我的军职,贬我回许县,我我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曹操终于抬起眼皮,瞪视夏侯渊,道:“不答应?那你准备如何做?”夏侯渊原本气势极盛,被曹操这般瞪视,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嗵的一声跪倒,哽咽道:“孟德,你再给我些兵,灭不了小贼,我这条命不要了也罢。”
“蓬”的一声,曹操拍案而起,大怒道:“夏侯妙才,你这条命几时是你的了?你这条命是大汉的,是大汉天子的。你这条命精贵的很,别说你决定不了,我也决定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给我起来,滚回许县去。”
夏侯渊俯身扑倒,几乎是泣不成声,“孟德,被围在岐山的日子,你完全不晓得。那些日子,粮食吃完了,开始吃草根,草根吃完了,开始挖泥吃。一些兵卒饿得受不住,自杀了,留下的身子,便被当成了肉干只我一合眼,那些兵卒抢吃同袍血肉的场景就出现在眼前每晚,那些被同袍吃了血肉的兵卒都会来找我,要我替他们报仇。孟德,我成晚成晚夜不能寐,他们在问我,为什么我还没有替他们报仇?我与小贼之仇,倾东海之水也洗刷不尽。这仇,也只有流尽小贼之血才能洗刷。孟德,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但这次,我求你,算我求你,我要杀了小贼,为那些同僚报仇。孟德”
曹操长叹一声,转过桌案来到夏侯渊身前,左手搭在夏侯渊的左肩上,柔声道:“妙才,起来吧。我答应为你和你的部下报仇,但怎么报”顿了顿,“我们已经将他从凉州逼到冀州,他现在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譬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但狗入穷巷,其势更凶。因此,如何围剿小贼,更需从长计议,操之过急,反受其害。这次你不顾一切追了过去,不知害得我有多担心,急忙派了子和(曹纯)、子丹(曹真)、叔龙(何夔)领着虎豹骑去追你。我听他们说了,不是他们把你绑回来,你是说什么也不回来了。”
夏侯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曹操摆了摆手,截住他的话,继续说道:“有些仇,要亲自动手报,有些仇,却也不必亲自动手。你先回许县,河北之战形势微妙,你复仇心切,一再乱我部署,再留在河北,那就不是帮忙,而是添乱。”接着抚了抚夏侯渊受伤的右手肩胛,“回去好好养伤,若能活捉吴晨,我便将他交予你处置。不能活捉,也会将他的首级交予你处置。安心回许县吧。”
夏侯渊知此时再说什么也不能让曹操改变主意,长叹一声,向曹操叩首一拜,起身挑帘而去。
曹操望着夏侯渊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将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今后再也不能相见。这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曹操几乎潸然泪下,张口想将他唤回,但帐帘垂下,将夏侯渊的身影与视线完全隔开。曹操伸手掀开帐帘,正要张口唤住夏侯渊,便在这时,一处灯火快速从后营移来,当先的正是曹真。
望见曹操,曹真先叫了起来,“明公,来了,袁尚来了。”
曹操精神一振,急忙迎了上前,道:“消息属实?”曹真连连点头,“属实,我部下斥候在西山望见袁尚扎营”话音未落,一骑快马狂奔过来,到中军前帐,马上骑士纵身跳下,快步奔到曹操身前五丈处单膝跪地,禀道:“禀司空,东山烽火传来旗令,有一支人马溯漳水向我中军逼近。”
曹操向前走了几步,避开中军大帐的帐沿,向东北方向望去,但见点点烽火沿着隆虑山山崖亮起,由远及近,渐次延向邺城。只看这烽火亮起的速度,便知敌军迫近的速度极快。
曹操哈哈大笑:“袁尚小儿,你从大路来,我念你破围心切,尚惧你三分,你从小路来,便知你色厉内荏,今番我必取冀州。”
此时吴晨也正立在釜山上,向东北眺望。
釜山在邯郸与武安(堰城)的交接处。太行山支脉甘丹山从西南蜿蜒向东北,南段分叉为邯山和鼓山,邯山斜向北绵延十余里即没入平原,少昊氏帝挚四叔之一的玄冥修部苗裔皋陶在此筑城,史称邯郸,郸者,尽也,即邯山在此到头。鼓山则斜向东北,绵延二十余里地后,北段釜山隆起,继续向东北而去。滏水、潳河便在北段的釜山汇聚而出,与从沮山流出的漳水共同冲击出漳邺平原。
与寥廓的河北平原其它地方相比,釜山距离邺城最近,地势却高出甚多,极目望去,滏水、漳水、潳河就如晶莹的玉带,蜿蜒缠绕在大地上。星布在漳邺平原的密林,这时已低矮如一处处蓬起的草丛。
即便如此,仍是望不见邺城的动静。
东北面的地平线上,漆黑一片。
身旁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此刻吴晨焦急的心绪,在一旁不住地喷打着响鼻。
吴晨探手抚在马颈上,缓缓梳理马鬃,也借此放松自己。
曾经的历史上,袁尚在距离邺城十七里的西山扎寨,并遣前锋溯漳水而上,意图偷袭围困邺城的曹操主营。曹操将计就计,迎头痛击袁尚前锋,并顺势将溃败的袁军赶往西山营寨,一鼓作气击溃袁尚主力。袁尚渡过漳水、沿路聚集败军时,在滏水口被高歌猛进的曹军追到,袁尚大败逃遁。
此战是绵延数年的冀州之战的决定性战役,至此,雄霸河北十数年的袁氏销声匿迹,曹操芟除群雄、统一北方之势成形。
此时的历史会因为有了自己,而与彼时的历史不同么?
吴晨心里没有底。
便在这时,一旁的田纯说道:“来了。”
但见东南面的地平线上,火光星星点点涌现而出。滏水河岸,一点星火几乎同时亮起。
吴晨精神一振。
袁尚并不傻,选择了邺城与堰城(武安)之间最短的距离。
袁尚在寻求可资安全退缩的路。
若袁尚没有选择这段路,吴晨会毫不犹豫转身而去。但袁尚选了这条路,显然冯孚从堰城追来,对袁尚仍是有影响的。
袁尚知道吴晨已从剡城退往了堰城。所以选择了这条路,希望吴晨能有所作为。
战胜与战败只在五五之数。
吴晨撮唇发出第一条军令,同时,牵着战马向山下缓缓而行。
釜山而下,几乎都是平原,阔叶林森罗密布。吴晨吹哨发出第二条军令,釜山最高峰上,三面铜镜映射月光照向平野。
倘若用火光传递讯号,曹操一定会发现,而用铜镜,则因角度不同,只有吴晨这一伏击军队看得到。
三面铜镜则通过吴晨不时发出的尖锐哨声节奏,不断调整角度。此时平野垂阔,漫天星斗,也为吴晨通过调正铜镜指挥大军缔造了绝佳的机会。
天时地利都已齐备,若还是战败,吴晨无话可说。
釜山上三面铜镜,不断映射着袁军溃逃的路线。吴晨领着大军通过茂密的阔叶林,穿过林间的小路,来到一处山丘。
太行山向邺漳平原延伸,并非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其间丘陵起伏,山丘在平原之间不时隆起。若不知袁尚渡漳处,这处高地便一无是处,但有了釜山上三面铜镜指